我最喜歡的韓國片是《漂流欲室》,每次跟人講,人家都不懷好意地看我——色情片啊!其實不是的,韓國人是真學到了日本式的殘酷了,把魚鉤放入人體內,咽喉以及隱私部位,多殘酷啊!但是他們深深相愛……並沒有說出來,他們殺了壹個又壹個人,因為嫉妒。又是什麽樣的嫉妒呢?他們甚至不是愛人。
是這種蒙昧的野蠻的不講道理的愛使我深深的感動。
也許更應該這麽說,是自己內在的病態心理使我深深感動。愛,但是不能表達,不可能表達。愛是不可能表達的。這就是我的病,也是我們的病。是壹個時代的病嗎?這就很難說了,不敢說。
但與愛有關卻可以看到,嫉妒是看得到的。
那天在電腦城我最終買的是《八月照相館》。很老的片。有壹年暑假裏,電視臺有壹個韓國片展播,就放過這個片,但我沒看。卻壹直記得這個名字。
買回家以後,很好地看了。壹邊看壹邊掉眼淚。今天又看,因為實在喜歡那氛圍,又不知道為什麽,所以發揚起刨根問底的精神,壹定要弄明白,為什麽會掉眼淚。為什麽會喜歡。(喜歡又怎麽說得清楚呢?真是愚蠢的固執。)
男主角身患絕癥,但喜歡上了女主角,他每天在照相館等她,因為喜歡她。她呢,年輕,有些輕佻,雖然很純情。終於有壹天他們約會了,真是快樂啊,兩個人在林蔭道上走著,秋天的黃葉鋪在地上,她主動挽著他。
但是快樂到此為止。他終於病倒,住進醫院。後來他偷偷溜出來,躲在咖啡館裏偷看路上的她,用手指觸摸她,隔著玻璃和寒冷的空氣。是八月的時候他們認識,在酷暑裏分食冰淇淋,但現在很冷,是冬天。聖誕節快到了,聖誕節的時候,她又絕望地到照相館去,生氣,為什麽剛剛相愛就消失掉了!但看到他把她的照片放大了掛在櫥窗裏。
這時候他已經死去,但她不知道。喜滋滋地走了,蹦蹦跳跳的。
這個男人不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幸福,他品嘗著幸福的滋味,只壹點點,但是不能伸手去摸、去拿,只能這樣。因為絕癥使他沒有信心了,使他總是對著人微笑,壹點憤懣都沒有。
我最喜歡的卡夫卡給他父親的信裏壹句話是這樣:
“在我看來,結婚、建立壹個家庭、生兒育女,在這個靠不住的世界上養活他們,甚至在可能的時候給他們壹些指引,這是壹個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度。”
但卡夫卡並沒有做到這壹點,他始終懷疑的是現實生活,不,他非常尊重現實生活,以至於不相信自己能夠很好地進入這種生活。他是壹只寒鴉,壹只卡夫卡鳥。在他看來,生活的幸福已經不可能得到,作為壹個猶太人,作為卡夫卡家的長子,生活給了他太多毒藥,而他沒有力量給自己解毒。
壹定要很強悍的人才能夠做到這壹點。而對於大多數人來,他們並不能夠徹底地相信幸福。更糟糕的是,我們的文化已經給了我們太多不健康的東西,使我們根本無法全力以赴地追求幸福。而追求感傷則顯得容易壹些,而且具有某種廉價的美感。
太容易放棄幸福了,壹個模糊的措辭就足以使人回避掉這個概念。壹個簡單的概念就容易使人否定掉自己。但幸福畢竟是存在的,至少在很遙遠的幻想裏存在。所以人們仍然不能忘懷。
陀斯妥也夫斯基的《白夜》我也很喜歡的“那樣美妙的夜晚。那樣的夜晚,親愛的讀者,只有在我們年輕的時候,才會出現。繁星滿天,清新透明。舉目壹望,妳會情不自禁地反問自己:在這樣的天空底下,難道還會有人怒氣沖沖、喜怒無常嗎?這是壹個十足幼稚的問題,親愛的讀者,非常幼稚,但願上帝經常用它去觸動您的靈魂!……”
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樣復雜,愛也是簡單的。愛和其他事情壹樣簡單。就像老康德說,真正值得考慮的、能震動心靈的只有兩樣東西。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
韓國片畢竟還是壹種病,但這是真正可能會染上的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