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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導演”章子怡,在天上寫詩

42歲這壹年,她在電影《我和我的父輩》中初執導筒,導演其中的《詩》篇章,講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航天人的故事。

| 作者:許曉迪

公元14世紀,壹個叫陶成道的明朝人,決定實現自己的飛翔夢。他坐在壹張捆綁著47支火箭的椅子上,手持兩個大風箏,用生命向天空發射了人類的第壹次火光,硝煙散盡後,粉身碎骨。

中國人對“飛天”的熱望刻在 歷史 的長河裏,從木鳥到竹雀,從紙鳶浮遊到硝煙騰空。哪怕在壹窮二白的年代——零下30攝氏度的呼嘯北風、漫天飛揚的黃沙,窩頭和鹽水是三餐,破舊的土坯房是居所,也不忘向天空和星宇傾訴衷腸。這樣的歲月,被中國航天界元老戚發軔院士評價為:壹種艱苦而幸福的生活。

在即將公映的電影《我和我的父輩》中,《詩》這壹單元講的就是這群航天人的故事。

中秋節那天,主創團隊在北京航天城舉行了壹場放映活動,88歲的戚發軔含淚看完了片子。他想起那壹天在酒泉基地,“東方紅壹號”點火後芯箭分離,搞火箭的同誌興奮得跳了起來,他卻不敢高興。等衛星繞了半圈到達喀什站,他才跳了起來,那是終身難忘的幸福。

導演是壹位“新人”——章子怡,從影22年,合作過張藝謀、李安、王家衛、馮小剛、吳宇森等各大名導,拿過金雞獎、百花獎、華表獎、金像獎、金馬獎五大“影後”,在42歲這壹年,初執導筒。在《詩》中,她展現的是黃沙漫天與星空蔚藍下,壹個四口之家普通而悲壯的故事。而在他們背後,是壹群啃著窩窩頭、與炸藥為伍,卻夢想“在天上寫詩”的航天人。

對章子怡來說,第壹個難點是找到故事的原點——航天人的事跡浩如煙海,哪壹個更打動人心?

她做了大量人物采訪,8個月的時間,底稿素材生成了十幾版:義無反顧投身科研的夫婦、發射基地小學裏默默教書的校長、科研家屬院裏做風箏想讓八音盒飛上天的孩子……每壹個都通向無數的可能。

直到“火藥雕刻工”徐立平的故事進入她的視野。固體火箭發動機是運載火箭和導彈裝備的“心臟”,裏面裝滿橡膠壹樣的燃料,徐立平的工作就是用刀具為燃料整形。這是壹道極為精細、危險的工序,幾克的燃料就能劇烈燃燒,徐立平卻要在幾百公斤燃料的包圍下,雕刻出誤差不超過0.2毫米的火藥藥面。如此30多年,他的身體因長時間保持壹個姿勢而畸形地扭曲,頭發也因頻繁接觸火藥而越發稀少。

“每壹次落刀,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這是2015年《感動中國》授予徐立平的頒獎詞。章子怡被這個工作所吸引,繼而發現了壹群為發射“中國第壹星”篳路藍縷卻隱於幕後的航天人。

“上得去、抓得住、看得見、聽得著。”這是中央對發射第壹顆人造衛星提出的要求。上不上得去,要看長征壹號運載火箭能不能把衛星送上去。壹級、二級是液體發動機,已試驗成功;難的是第三級固體發動機,國際上嚴密封鎖技術,壹切靠自力更生,摸著石頭過河。

1965年,當烈風拂過內蒙古的戈壁草灘,壹群外省青年來到這裏安營紮寨,秘密開展壹項代號為651的工程——研制第三級固體火箭發動機。這裏常年風沙彌漫,每跨壹步都會被流沙阻滯著後退半步,腿肚子不久就酸疼僵硬。全體幹部職工,壹邊搞科研生產,壹邊自己動手脫土坯,在荒坡野嶺上蓋起“幹打壘”,壹年四季,基本靠窩頭、土豆和白菜果腹。

50多年後,章子怡帶著劇組來到這裏拍攝,將已成為斷壁殘垣的“幹打壘”和小學校,復原成原來的模樣。當年在內蒙古工作的第壹代航天人、76歲的高崇武來片場觀摩時,壹下“好像穿越了時空”。攝影機架在他和同事們住過的房子裏,演員們忙碌在真實的發動機試車臺。防爆墻鋼筋裸露、斑駁陸離,是當年被上千度烈火煆燒留下的累累傷痕。

高崇武為章子怡講了很多發生在這裏的故事。他最難忘的人是總工程師楊南生。1950年,楊南生放棄英國的高薪聘請,輾轉回國,紮根荒漠。他的壹條腿患上嚴重的坐骨神經痛,就用另壹條好腿蹬著破自行車,每天頂著大風“沙漠走單騎”。那時沒有高速攝影機,為了弄清發動機失敗的爆炸點,楊南生常站在壹墻之隔的觀察窗後仔細看。透明的有機玻璃只有5厘米厚,壹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1970年4月24日,楊南生帶領的隊伍用第三級固體發動機的最後壹推,將“東方紅壹號”送入了太空。電影裏,黃軒飾演的父親身上就有楊南生的影子——同樣地騎著自行車在荒野穿梭,同樣地在試車間的觀察窗後與爆炸和死亡狹路相逢。星空下,他和兒子在蹺蹺板上談心,隱秘地說起自己的工作:“我是個詩人,是個在天上寫詩的人。”

為了“上天寫詩”,父親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看電影的時候,高崇武不斷流淚。他想起了那些年親自見證過的燃燒和爆炸,想起了那些犧牲的戰友,想起了當年航天人的那句口號:“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

高崇武還給章子怡講過壹個故事。有壹年,4個科研人員正用高壓水切割推進劑,結果發生了爆炸,全部犧牲。其中有壹個小夥子,原本打算下班後和女朋友坐火車回老家,第二天就是他們的婚禮。高崇武去慰問時,女孩正躺在床上,看見他馬上站起身,沒有壹滴眼淚,只是反復地說:“我能撐得住。”

電影中章子怡飾演的母親,正是這樣壹個女人。丈夫犧牲後,她不能告訴孩子噩耗,只說爸爸在加班,把痛苦深埋心底。單位的男同事們決定晚上集體不回家,偽裝加班的假象。她手捧骨灰,深深鞠躬,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著,再也無法克制住淚水。

丈夫犧牲後,她依然繼續著未竟的事業,繼續著世界上最危險的工種之壹——在火藥上“微雕”。為塑造好這壹角色,章子怡親自到車間,向全國勞動模範羅懷聰學習。第壹天上刀雕刻,3個多小時後,她的手就磨出了繭子,靜默中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車間的窗戶很低,壹擡腿就能邁出去。羅師傅告訴章子怡,這樣發生爆炸時,大家才能及時跑出去。工作時,空曠的廠房只有壹兩個人,壹幹好幾個小時,因為火藥的毒性,人出來後臉都是綠的。高崇武說章子怡演出了壹種“心理重壓下的嘔吐感”,那是他在同事們臉上時常見到的神情。

而面對孩子,母親承受的是另壹種壓力。

為找到合適的小演員,章子怡面試了不下500個孩子。離開機還有很長壹段時間,劇組就帶著小演員來到拍攝地。他們很快融入其中,天天玩土、滾鐵環、打彈弓、和泥巴,壹個個曬得黢黑,精力旺盛。

電影中有壹幕感動了很多人。大雨傾盆的夜晚,房子被水淹沒,兒子在壹片漆黑中哭著質問母親,爸爸是不是死了,為什麽不回家?狂風驟雨後,母親拿出壹盞孔明燈,告訴兒子,他們就是做這個的,而“媽媽有壹天也會死”。夜晚,兒子放飛孔明燈,對著天空大喊:“媽媽,我不要妳死。”

那場雨夜的戲,拍了3個晚上。小演員正在換牙期,拍戲時戴著假牙,說臺詞時壹激動,牙掉在了汙泥裏,“我們就幫他‘滿地找牙’”。母親要打兒子的屁股,章子怡心疼,給小演員穿了幾層屁墊,結果哭得不夠真切。執行導演發火了,讓全脫掉。章子怡舍不得,只脫了壹層。這回,小演員有了感覺,“不是我把他打疼了,是他真的入戲了”。

演完這場撕心裂肺的戲,章子怡卻要趕快“出來”看監視器,還要想著調動孩子的情緒,“挺精分的”。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拼命。那段時間,章子怡每天只睡3個小時,每收到壹版劇本,都會組織大家圍讀。遇到專業上的問題,就請教高崇武,“有時半夜12點、1點了還在找我”。執行導演更是常被“騷擾”。章子怡看了某個紀錄片,覺得在置景和美術方面可以有所借鑒,即便已經深夜2點,也會立刻給她發微信。

直到現在,章子怡仍覺得壹切像夢壹樣。“我從沒想過做導演,但這個工作來了,就勇敢大膽地做吧。”

章子怡壹向是個“不惜力”的人。那些流傳多年的故事,反復印證著這壹點:11歲到17歲,她在舞蹈學院昏天黑地地練功,天資不夠,就在熄燈後摸黑到練功房壓腿,晚上睡覺,都把腿放墻上睡。

進入中戲,她沒過壹天肆意揮霍青春的日子,天天為把作業做好著急上火。她排過壹個小品,老師常莉看她壹雙小細胳膊,和面特別地道,問她在家是不是常烙餅。章子怡說不是,“是我媽每天給我2斤面練”。

拍《我的父親母親》,她成天和農民混在壹起,每天餵豬種地。電影裏,跑都是真跑,摔都是真摔,為壹個走路顛簸的鏡頭,她穿了8條褲子。

拍《臥虎藏龍》,她和楊紫瓊的替身對打,指甲被削掉,就把拇指插在雪裏止痛;吊鋼絲時,直接拿臉往墻上撞。

拍《英雄》,沒戲的時候,她就搬壹個小板凳守在外景地,學習梁朝偉、張曼玉他們怎麽演戲,香港媒體給她起外號,叫“板凳公主”。

編劇史航把章子怡的前半生形容為“低空飛行”,“看似很大空間,但是其實上面壹層又壹層,壹層又壹層,是被透明的隔斷阻隔著”。

直到2013年的《壹代宗師》。王家衛壹拍3年,“宮二”章子怡與師兄在火車站對決那場戲,零下30攝氏度的東北,她打了壹夜。憑借這個角色,章子怡拿下12個“影後”。電影裏,她有不少精彩臺詞,最喜歡的卻是梁朝偉說的壹句:“功夫兩個字,壹橫壹豎,站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拍攝《詩》,給了章子怡另壹重體驗。殺青前最後壹場戲,是壹段近3分鐘的“壹鏡到底”。鏡頭由土地向上,穿過沙塵,跟隨孩子的腳步走進“幹打壘”宿舍,走過科研基地的小廣場,眺望遠處的試車臺。

為了這個長鏡頭,劇組排練了3天,拍攝了3次,整整40多條素材。每壹條拍攝後,章子怡都從監視器前跑到現場,給15組小朋友耐心講解,加油打氣,再跑回到監視器前。她希望這個難度大到有點“任性”的鏡頭,能串聯起觀眾的記憶、 情感 與力量。

中國航天走過的每壹步,又何嘗不是“不惜力”地攻克每壹道難度大到“任性”的堡壘?《詩》的最後,已是航天員的女兒在神舟飛船的窗口看到了“東方紅壹號”從身邊滑過,它正是父輩們研制的火箭發射到天上的那顆星。

“東方紅壹號”確實還在飛行。當年,錢學森在西安衛星測控站,滿意地對楊南生說:“妳給的推力不小啊!”這就是這顆星現在仍在太空的原因。它依舊圍繞著地球,迎接後輩們在天上續寫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