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已經面目全非;有些事,已經滄海桑田;有些愛,已進荒年。在歲月的長河中,有些夢,也日益破碎。
湛藍明凈的天彎,散飄著幾朵橙黃透亮、輕盈菲薄的魚尾霞光,千年的老樹伸展枝椏,桃花幾度吹紅雨。
白嫣坐在天水河畔,靜靜的望著水裏的銀魚來回遊蕩,時而伸手拋出壹些碎花瓣,便有些魚兒追逐而來。在花瓣邊輕輕的打轉。
如今天界之中,總是會有壹些閑言碎語傳到她耳中,莫不是說她癡心枉然。也罷,她戀上的這位本就是個不易相與的神君,又何必在意這些仙子們私下裏的笑談。這些人都在笑話她,明明有壹個仙君希望與她結成仙侶,甚至許諾只要她肯與他結伴,便會想辦法讓她離開這座仙界孤島。
白嫣對遊魚說:“可千萬別跑太遠,這天河長不知界限,小心些早日回來。”
遊魚甩甩尾巴,晃悠悠的便離開了這個水域。
白嫣咬著唇看向遠處,若按以往的時辰,那金烏的車陣便要從遠處而來。扯了扯鎖在腕上的鐵鏈,她緩緩起身,準備尋個地方避避。
金烏的光芒太烈,尋常人會受不得,何況她這個被剝奪了些許仙元的人。
就在她起身的時候,身後的的千年老樹,壹朵朵合上的花漸漸展開,天邊的魚尾霞也似是染上了萬般顏色的霓裳。
白嫣下意識的回身,卻看正有壹人踏月而來。他眉眼淺合,神色安詳,壹張風華絕代的顏貌更是令觀者心醉,身披白月道衣,於煙雲中顯出了自己的身姿。
碧霄神君蘇臨水,他到底還是來了。
白嫣眸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在這天河邊候了他數百年,未成想終於等到了他的出現。
蘇臨水落下之後,眸中顯出了幾分笑意,“白嫣,許久不見。”
白嫣面上露出了幾分羞色,沐浴著的桃花雨更襯托出幾分仙子的絕世獨立,“嗯。”
白嫣本就話少,此刻哪怕是看見心上人來了,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桃花雨紛飛如夢,恍然似是他二人初初相遇的時候。
灰瓦白墻的青龍小鎮,雨下的有些大,油紙傘上繪著春日的楊柳,白嫣持傘踏在青石板的小路,準備過橋。雨水搭在紙傘上,啪啪的有如動聽的弦樂。忽然間壹個人撞進了她傘中,那人的笑容就和今日壹般,卻帶著幾分狼狽,“姑娘,能否借個傘?”
白嫣後來得知此人是個普通的修士,他是要修仙的。
只是他掛念蒼生,心懷慈悲,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間俠士。往後,魔界興風作浪,白嫣偷偷的幫了蘇臨水,她的出手觸犯了天條:“不許幹涉人間事擾亂人間序。”
白嫣被仙界來兵抓去的時候,蘇臨水便說:妳等我,我定會飛升上天尋妳。
瑤光仙子白嫣被鎖在了這座孤島,壹等便是三百年的光景,她每日都在老樹下看遊魚來回玩耍,陪這老樹說話,倒也沒覺著有多寂寞,她自己笑言,心是活的,那必然死不了。
終於有日,從這島上經過的某個仙人說,如今天上來了位能人,聽聞他曾率領人間修士擊敗了魔界來犯,是個傳奇的神仙。想來賜封仙位不會低。
碧霄神君蘇臨水,壹時間整個仙界都赫赫有名。白嫣知曉他來了,便繼續默默的等著,頭裏的三百年,如今的二百年,未曾想,她居然生生的等了五百年,才守到了他的出現。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甫上仙界沒有過來尋她,只是有些局促的看著他,問:“妳陪我坐會好嘛?”
蘇臨水點點頭,和她壹起坐在了樹下。
白嫣便與他說起來這五百年,大樹下的種種見聞,她既然守著這個孤島,總會碰見很多奇妙的神仙,時而夜間的時候,還能看見天邊的金色馬車緩緩馳過,壹道金光驟然落下的美景;時而白日裏,還會有巨大的鯤鵬擦著孤島的邊緣而過,那羽毛墜下後,她無聊至極便煉化出了壹件鳳羽火浣裳。
就是她身上的這件衣服,白嫣笑著,問他可還好看?雖然她極少穿艷紅色的衣服,可到底覺著今日是穿對了,因為蘇臨水來了。
蘇臨水說好看。
白嫣笑的像個孩子壹樣快活。
蘇臨水的眸光清澈,溫和的看著她的笑容,他問:“妳為何不答應那位仙君?”
白嫣的笑容逐漸緩緩收起,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等他,可到底似乎是個虛妄。
“我自己犯下的錯,如何能寄托於他人。”白嫣垂下頭,聲音軟綿綿的,唇畔卻浮起了苦澀,當年她出手也是自願,蘇臨水並沒有請求她幫助,她守了五百年也從未曾訴諸衷腸,或許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掛念的人是他。
“妳總是這般傻。”蘇臨水半晌,才嘆了句。
白嫣點了下頭,“嗯,我也覺著。”
她的手被握在了蘇臨水的掌心中,手腕上的鐵鏈是用千年老玄鐵打造,壹直盤在了千年老樹的根上。
“白嫣,我找妳借個東西。”
白嫣迷糊的擡起頭,“什麽?”
“璇璣。”
白嫣驚詫的看了眼蘇臨水,這可是她的本命寶貝,只是蘇臨水始終凝視著她,深邃的眸光有如漸漸垂下的夜幕,半晌之後,她從袖中化出了那枚璇璣,朱華璀璨,內有朱雀火隱隱燃燒。
白嫣默默的將璇璣遞了過去,縱然有不解,亦是沒有問。
蘇臨水接過後,放入了袖中,才俯身看著煙雲滾動下的繁華三千世界,低聲說:“我要下凡了。”
“為何?”白嫣這回又被弄糊塗了,明明都飛升了,卻為何還要下凡。
蘇臨水倒是並沒有隱瞞,啟唇說:“人間動蕩,蒼生繚亂,可仙界卻自命清高,又以條規束縛,不許仙人出手,我本是人間仙,又怎能受這天條捆縛?”
白嫣懂,白嫣當初下凡,便看見他始終在為蒼生忙碌,斬妖除魔,護佑凡人,她知道他心裏頭是掛念著這個生他、養他、並且給了他壹切的大地。
唇畔溢出壹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白嫣的眸光柔和了下來,她望著蘇臨水說:“妳果然是來與我告別的是麽?”
蘇臨水垂首不語,終究還是說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淚珠在眼眶之中打轉,而她的手微微緊了下,剛想說話卻被擁進了蘇臨水的懷裏。
五百年的委屈,漸漸的溢出了眼角,捆縛住的身子,卻永遠沒有捆縛住這顆心的眷戀。白嫣啞聲說了壹句“再見”,便再也無話。
蘇臨水緩緩松開了手,“若是可以,妳便答應了那位仙君的話。這是妳離開孤島最快的方法。”
白嫣逐漸倔強了起來,眸中含淚卻始終壹滴不落:“我不。”
蘇臨水苦笑起來,握了握手中她那炙熱的本名法寶,“我走了。再見。”
白嫣試圖伸手抓他的衣袖,那飄揚在風中的寬袍卻在指尖滑過,老樹盤根的千年老玄鐵使得她寸步難行,最後眼睜睜的看著蘇臨水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漫天的星子,涼月如水。
白嫣失落的看著手心,壹朵桃花落在了上面,她想問,今日蘇臨水來,壹是為告別,二便是為了借她這法寶的麽?
只是話到唇邊卻還是咽了回去,她怕自己聽見不好的答案。
蘇臨水此人,她其實很了解,凡間二十年,她未曾老去,他漸漸的邁向不惑。白嫣看著他日益穩重,正道於他治下,越發的蓬勃發展,他手中的壹柄劍,無人可擋。
縱然白嫣在他身邊陪了二十年,也未曾見他與自己說過,我喜歡妳。
蘇臨水應是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始終不談,但他也從未曾與別的女子有過親密的舉措,在世人的眼裏,白嫣便是蘇臨水的伴侶,她感謝他這二十年來的堅定不移,可卻也知道在他心裏,白嫣並不是第壹。
正因為不是第壹,所以他哪怕是飛升上了天也沒有來找她,哪怕是來了卻也始終不說她等的那句話,哪怕是臨走還交代讓她去和別的仙君在壹起。
白嫣面上的苦楚越來越多,五百年,她等了五百年,也不過如此而已。
心死了,還要人如何活。
雲煙縹緲,地勢高廣。壹道驚雷,響徹大地。
仿若九轉蓮峰,瞬時間地動山搖。
寂寥很久的仙界,赫然發現這聲音來自於被放逐到天外的孤島。待天兵天將趕到之時,眼裏卻只有那滿地的狼藉:壹襲繡鳳紅衣;壹只碧翠玉鐲,靜靜的躺在紅色的桃花中,混著鮮血的泥土上。
轉眼,便又是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