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
春,正月,己亥,詔太常少卿祖孝孫等更定雅樂。
甲寅,以左仆射裴寂為司空,日遣員外郎壹個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齊王元吉為司徒。
丙子,初令州縣祀社稷,又令士民裏闬相從立社。各申祈報,用洽鄉黨之歡。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壬辰,還宮。
癸巳,吐谷渾、黨項寇岷州。戊戌,益州道行臺尚書郭行方擊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師都寇邊,陷靜難鎮。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靈州。
乙卯,車駕還宮。
癸醜,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戊午,郭行方擊叛獠於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戰於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請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使不忠不孝削發而揖君親,遊手遊食易服以逃租賦。偽啟三塗,謬張六道,恐忄曷愚夫,詐欺庸品。乃追懺既往之罪,虛規將來之福;布施萬錢,希萬倍之報,持齋壹日,冀百日之糧。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憚科禁,輕犯憲章;有造為惡逆,身墜刑網,方乃獄中禮佛,規免其罪。且生死壽夭,由於自然;刑德威福,關之人主;貧富貴賤,功業所招;而愚僧矯詐,皆雲由佛。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其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農,至於有漢,皆無佛法,君明臣忠,祚長年久。漢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門自傳其法。西晉以上,國有嚴科,不許中國之人輒行髡發之事。洎於苻、石,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齊襄,足為明鏡。今天下僧尼,數盈十萬,剪刻繒彩,裝束泥人,競為厭魅,迷惑萬姓。請令匹配,即成十成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壹紀教訓,可以足兵。四海免蠶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則妖惑之風自革,淳樸之化還興。竊見齊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為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托妃、主,潛行謗讟,子佗竟被囚執,刑於都市。及周武平齊,制封其墓。臣雖不敏,竊慕其蹤。”
上詔百官議其事,唯太仆卿張道源稱奕言合理。蕭瑀曰:“佛,聖人也,而奕非之;非聖人者無法,當治其罪。”奕曰:“人之大倫,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蕭瑀不生於空桑,乃遵無父之教。非孝者無親,瑀之謂矣!”瑀不能對,但合手曰:“地獄之設,正為是人!”
上亦惡沙門、道士茍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又寺觀鄰接廛邸,混雜屠沽。辛巳,下詔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練行者,遷居大寺觀,給其衣食,無令闕乏。庸猥粗穢者,悉令罷道,勒還鄉裏。京師留寺三所,觀二所,諸州各留壹所,餘皆罷之。
傅奕性謹密,既職在占候,杜絕交遊,所奏災異,悉焚其稿,人無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會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殺長史,叛歸梁師都;都督劉旻追斬之。
壬辰,黨項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盧南反,殺刺史寧道明。
丙午,吐谷渾、黨項寇河州。
突厥寇蘭州。
丙辰,遣平道將軍柴紹將兵擊胡。
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壹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臺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臺,居洛陽,自陜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壹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復制;不如留之長安,則壹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誌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臺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壹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發,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壹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鬥,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壹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誌玄,誌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勣,世勣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郁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誌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發,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兇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誌,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蔔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蔔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蔔乎!蔔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托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後,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噪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兇,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壹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征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征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征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挺於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以屈突通為陜東大行臺左仆射,鎮洛陽。
益州行臺仆射竇軌與行臺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谷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臺,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伏之,許為昏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與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於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為數萬,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與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機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征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詵赴薊,與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機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發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與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征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寧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願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於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乙酉,罷天策府。
秋,七月,己醜,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壹人,士卒首千餘級。
以秦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以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壬辰,以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瑀為左仆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以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彜為右仆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禦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誌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萬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軍將軍。安業,無忌之兄;客師,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之黨散亡在民間,雖更赦令,猶不自安,僥幸者爭告捕以邀賞。諫議大夫王珪以啟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並不得相告言,違者反坐。”
丁酉,遣諫議大夫魏征宣慰山東,聽以便宜從事。征至磁州,遇州縣錮送前太子千牛李誌安、齊王護軍李師行詣京師,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宮、齊府左右皆赦不問;今復送師行等,則誰不自疑!雖遣使者,人誰信之!吾不可以顧身嫌,不為國慮。且既蒙國士之遇,敢不以國士報之乎!”遂皆解縱之。太子聞之,甚喜。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出為萬泉丞,縣有系囚十許人,會春雨,臨縱之,使歸耕種,皆如期而返。臨,令則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壬戌,吐谷渾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於太子。太子固辭,不許。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赦天下;關內及蒲、芮、虞、泰、陜、鼎六州免租調二年,自餘給復壹年。
癸未,詔以“宮女眾多,幽閟可湣,宜簡出之,各歸親戚,任其適人。”
初,稽胡酋長劉屳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丙子,立妃長孫氏為皇後。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上為秦王,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彌縫其闕,甚有內助。及正位中宮,務崇節儉,服禦取給而已。上深重之,嘗與之議賞罰,後辭曰:“‘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妾婦人,安敢豫聞政事!”固問之,終不對。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
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彜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立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復制。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之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壹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誌惟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縛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仗兵邀其前,大軍躡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壹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誌矣。故卷甲韜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誌意驕惰,不復設備,然後養威伺釁,壹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