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深深深幾許，誤入百山叢中來。
無盡頭的盤山公路，讓我們這班來自海島的漁民後代在大陸的山區差點迷失方向。翠竹篁林，壹次次蘇醒我們疲倦的心神，把我們引入壹個月亮休息的地方——神秘的月山古村落。
月山村，充滿半月的意象。村落的身後棲著壹彎毛茸茸的綠月亮，自然天成，堪稱神奇；村落的門口晃動壹帶銀白的水月，她們後實前虛，依山繞水，它們懷著月山村，旋成壹個完滿的圓。此景從山上望去更是壹目了然，令人稱奇！晨間，座座古樸的廊橋的虹影，默契地陪伴著酣酣歌唱的舉溪之水。無車囂馬嘶，有鳥鳴風吟；無盜賊刁民，有道人良丁；菇神飄袖，雞啼蛙鳴；豐衣足食，人間仙境。有今人的對聯可映證：“半月煙居半月山，松篁蔭翳抱東環”；“月轉山移山轉月，亭浮水面水浮亭”。
壹個月亮棲息的村落，可以引發妳幾多綺麗的幽思和心儀的渴求。在中國的古文化中，關於月的詩詞歌賦最多而又多是關於思鄉主題的。望月便是望故鄉，月亮無疑成了中國人故鄉的寄托，成了中國人家園的標誌。那麽壹個以月亮命名，後擁篁月前繞水月又架有如許拱月的村落，她當之無愧成了心兒回家的地方，充滿了家園的精神意象。黃昏的四月，在月山村跳下 旅遊 車的剎那，我恍然聽到竹露滴清響的聲音。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半月正當時，小滿趨吉利。所以活在半月意象裏的小小的月山村兀自美好著。山野的月猶抱琵琶，清靈靈濕漉漉的；竹叢隱在村落輕悄而舒緩的鼾聲裏。這個毗篁月而居，鄰水月而安的村落，我想村民的心應是豐盈而踏實，謙卑而靜好的。從家家戶戶的貼著的對聯上，從老人熱情而謙和的待客中我們不難窺其壹斑。
當我徜徉於慶元古城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境中，山野四月清透的陽光裏，恍惚間走來壹位長衫飄飄的老者，頰骨清臒，慧目清亮，他就是明的遺民，月山鄉賢，人稱“八老爺”的吳懋修是也。這是月山村耀眼閃亮的壹個名字，四百多年來被澤鄉裏，不能不令人景仰和念想。
據史料記載，吳懋修(1603—1674)，字爾進，號如山、玉山，任明崇禎兵部司務，父吳希點，曾任福建省蓮城和廣東省惠來知縣。懋修自幼隨父在外習武讀經。崇禎十七年（1644）明亡，懋修前往福建投奔魯王，任兵部司務，與劉忠藻聯手攻打慶元縣城，兵敗後隱居故裏，著書立說，倡建“舉溪八景”和吳氏宗祠等。深得群眾愛戴，壹生著述《寒溪集》、《榮木篇》、《昭榮集》、《括蒼吟》等10余種，惟未刊行。傳世的僅《文明塔記》、《舉溪篇》等，《吳氏宗譜》尚有遺墨。
這樣壹個古村落因為壹個人而改變。因為他，月山村規劃鄉土名勝月山八景，制定村規民約使歷代鄉民謹記遵守，歷數百年來，月山村人低調勤儉，樸實謙卑，民風淳樸，人好修文。壹時民生富裕，人文鼎盛，
時光流逝，“吳賢人”已遠去，可是我又分明處處可見他的身影，他的眼神，凝在那巋然不動的古橋的沈思間，閃在春光塗抹的舉溪的艷影裏，飄在瑯瑯金玉相擊的水聲中，隱在村民恬靜淡定的笑容裏。隱居鄉裏，造福壹方，他把月山村經營成壹座人間桃源，把自己融於這片樸實怡然的民居裏。可以想象從前，這裏泥胚土燒抹墻的房子與山水廊橋，渾然壹體相得益彰。古韻裊裊，月白風清；鄰裏和睦，世家耕讀。“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也許壹種歷代中國士人推崇的人生理想在此不得不被顛覆。“吳賢人”雖窮亦濟天下，身隱居而心有為，是進亦憂退亦憂。壹如東坡居士在瓊州歐陽文忠在滁州滕子京在巴陵，他們生命的芳華才大放異彩。壹個人的芳香流韻可以經百千年不散，壹個文化人生命的大意義不就在這裏麽？
2. 月山水聲
水是多麽好的東西！壹個地方可以因水而潤澤，因水而靈秀，最終也因水，荒漠苦寒地成為楊柳好江南，更遑論水與生命的意義。但是我現在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想到這兩天我們這班亦頑童亦成人的團隊，在慶元古城崇山環抱的腹地遇水的感悟。
我們不是沒見過水的人， 我們見過海到過洋我們壹直被海包圍著；我們不是沒聽過水的人，我們聽慣了狂濤怒號驚濤拍岸我們的耳膜與海浪同壹節拍，可是我們這些為苦澀海水滋養為腥鹹海風礪就的海之子，見到源自深山的靈液甘露目睹歡流不息的澗水相遇從天而降的瀑布，猶如大哥找到失散多年的小弟，多情男子重逢相思曠久的小妹，不能不情為之震顫，手為之舞足為之蹈。
妳不知道那月山村的水聲是從我們心的壹竅壹竅淌過去的，那清亮似月的水色是從我們新煥光彩的瞳仁裏壹波壹波溢出來的，那甘冽如醴的溪水更是從舌尖的每壹味蕾壹孔壹孔滲開去的。妳不知道從不喝生水的我壹早起來在百山祖的賓館足足喝了兩大杯自來水。不，那是礦泉水，不是壹般的礦泉水，那是人間仙水，天上甘霖！
我們在山裏宿了兩夜，整整聽了兩夜的水聲。這是怎樣的水聲呵，“刷刷刷，嘩嘩嘩，嗬嗬嗬。。。”潤過耳膜漫過枕邊流進夢裏，清了五臟六腑，通了奇經八脈，軟了心坎的皺褶凈了心壁的垢積，濾了淤泥多年的塵世雜念，淡了糾結難解的人間恩怨。我們原先只知道月色如水，柔情似水，原來在慶元，還可以村落似水心地似水生命似水。
在百山祖看水，我們為她的形所迷，那柔曼飛濺隨勢賦形的身姿；為她的色所惑，那瑩玉剔透純凈無暇的光澤；在月山村聽水，我們為她的聲所醉，為她的音所酣；壹塵不染，通暢淋漓。我們聽到了水妖撥彈的仙樂，造化奏響的天籟；我們聽出了村落的安寧，聽出了山野的純凈，我們甚至聽到了自己沈穩安詳的呼吸，聽到了久違的心的回音！
這壹生我可以是水嗎？可以如水的激越水的振奮滾滾滔滔坦坦蕩蕩，亦可以如水的靈動水的純凈潺潺細流我行我素？這壹生，不，半生已過，這後半生的我是否可以如水，可以如水的無畏無懼飛流三千尺亦可以如水的止於當止，靜心如水？
關於水的學問太大太深。“上善若水”，這是古人推崇的最高的境界，美麗多情的麗水（慶元）之水九曲十八灣，源山入江，最終的歸宿不亦是那遼遠的東海？東海之水泱泱，浸潤和養育了的不亦是我們舟山男子的粗獷，女子的靈秀。麗水大山深處的清純纏綿的柔情啊，歷經艱辛，不辭細流，終匯聚成海洋的無垠浩渺。我的水問，何不循著這壹天然的旋律，去作心的最好解答呢？
3.自然的盛宴
親愛的，當我和我的夥伴們在遠離家鄉的山區重返自然，回歸本性那幾天，我的內心是充滿了何等的歡喜和驚嘆的呀。
親愛的，妳知道麽？當我全身心被古老的月山村的水聲打濕被蛙鳴驚醒之際，我以為我又回到了從前的好時光；當我和朋友們就著當地的山珍野菜喝著米湯，無拘無束放懷享受之時，我覺得出來真好，活著真是有福；當我和我的花癡妹妹從那個百山祖之山腰飛奔而下，我們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忘了今夕何夕。當兩邊高山杜鵑以無限的純美清新迎接我倆，我們癡笑著吻吃那雨露淋漓的花蕊兒時，不禁嘆為觀止，今生得見此花足矣！
可是回程路上我們還是貪婪地不肯放過盤山公路兩岸迅速掠過的奇景麗影，哇哇叫著不放過讓相機哢嚓哢嚓定格美的瞬間。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如此喜歡如此瘋狂，我只知道心海的最深處湧動的是滿滿的感恩、慶幸和揮之不去的傷痛。因為在這時我的心空總會飄過那些已逝者的身影，我的朋友我的學生我的同胞他們或遠或近，剛剛在這2014年的春天猝離這個美好的世界，永遠不再回來，永遠無法重回這美麗的人間。不要說我濫情或矯情，我深深地懂得活著的珍貴，人身的難得。趁人生大夢未覺，趁著還有壹顆在胸間跳動的滾燙的心還有壹腔子汩汩湧動的熱血，飽讀山水，縱情大化，才不枉世間壹趟！
我何其有幸，這眼前的立軸巨畫，水色風聲，鳥鳴花香，都如再世為人般的觸目清新，親切悅耳，似為我重生。
親愛的，我們肆無忌憚地笑著，跑著，嘯著，瘋著，似乎要把前半生的苦悶與煩憂、壓抑和糾結傾瀉而盡，把余生的愛和歡樂提前支取。時光倒流了，我們真的回到過去了吧？當我呵呵呵笑著往山下跑時，我的年齡恍惚壹閃，這哪裏是四十五歲的女人吆？分明才三十五歲二十五歲甚至只有十五歲！妳說在純凈的山水間，哪裏還有什麽年齡？哪裏還有老幼大小，我們都成了自然的孩子，與千萬年的自然相比，妳不是小孩是什麽？
從沒見過這麽水靈的映山紅，閃耀在綠水青山的巨幅之間，這高山杜鵑呀，鮮活欲滴清絕水嫩的艷姿！可銷魂能蝕骨，可見不可說。
人成了花癡，幻形水精，蹦跳似山妖。親愛的，今夕何夕？
活著是多麽珍貴！如此的山水，相得的夥伴，振奮的身心，人生如何不歡笑？！
看著廊橋在晨曦中的古老魅影，聽著山澗水嘩嘩奔流過，我蹲在水草間，卻聽不到山外紅塵喧囂，看不見世間生死劫難，只有青山無心，溪水有聲，時間過去。
我在剎那失神。
這兒不是分秒必爭的紅塵，這兒沒有催人速老的上班，這兒也沒有所謂文明的車嘯霓虹；這兒只有百千年的自然，無盡的春和秋，草木榮枯，蟲獸出沒，還有山風吹過林間的絮語，還有別的什麽嗎？我知道等我們離去後，這兒的橋仍然默默與山水相伴，這裏的山依然重重復重重青翠，這兒的水仍然無心又無肺流淌，而我們這些凡胎肉身呢？最終去哪裏了呢？只有這留在水上的倩影和這山間的歡笑才是永恒的。
親愛的，妳可知道？當我們被預先告知將入住的是月山村稻田前的壹幢小木屋時，童話般的目的地讓我們在顛簸的車上是怎樣的期盼和欣喜。當我半夜起來開門時，想窺視熟睡中的月山村，又怕驚擾了小村的安寧和土地神，趕緊小心翼翼地關了門。妳說我怎敢撩揭古村千百年來夜的神秘面紗？是的，城市久已沒有夜晚了。
不是麽？這晨曦的微光裏，山野的氣息彌漫，怕錯過，又驚喜。 這石磨這水車這木屋，這四月水壹樣的晨光汩汩地流過我們每個人的心坎，這蛙鳴這水聲這響徹整夜的天籟，這神奇的村落哦，我們怎能忘懷？！
這裏就是九十年代的田野鄉間，這裏把時間把過去的物事都冰藏著，這裏是另壹個時空，我們又回來了。
我可以不走嗎？可以在此緩步慢行，暫且以村民的步伐丈量這土地的踏實，以主人的眼眸打量這亙古的天光，以先民的心情
聆聽這村落古老的呼吸。壹生有多短，這剎那的風雲際會就有多驚心！千年的古木可擁可抱可留影可壹訴衷腸，可是我們還是要轉身離去；風霜的古橋可賞可嘆可目澤可心領神會，可我們還是不得不說再見了，再見就是永遠不見呀；嘩嘩的澗水可掬可飲可激揚可淩波照影，可我們終究是要涉水而過；我們是過客，這紅塵太匆匆！
揮揮手吧，我們已把慶元的山山水水映在了我們回首的眼波裏，把月山的那抹剪影留在了我們余生的夢境中......
作者：王海娜
排版：朱清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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