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描寫的這場“世界末日之戰” 發生在巴伊亞州的高原地帶卡奴杜斯。這塊內陸腹地因地理和氣候原因,常常幹旱,以放牧為生的當地土著印第安和印歐、印非混血種人世世代代過著原始貧困的日子,交通不便,經濟衰微,愚昧落後。1877年開始的大旱又讓饑餓和瘟疫奪去了壹半以上人口和牲畜的生命,人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流亡,甚至結幫造反,搶劫為生。這時壹個名叫安東尼奧·維生特·門臺斯·馬西埃爾的人來到此地,宣傳基督教教義,祈禱聖父聖母和聖靈,預言將有偉大的救世主拯救人們逃出苦海。
被災難、貧困折磨得近於絕望的民眾很容易接受他的布道,尊稱他為“先知” 、“ 聖徒” 和“ 勸世者” 。於是這位“ 勸世者” 身披長袍,壹路風塵,徒步四方,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落,宣揚人生而平等,人既不繼承尊嚴也不繼承羞辱,父權歸屬自由,戀愛自由,宣傳財產應當***有,任何動產或不動產的個人所有都是罪孽,誰生前占有的多,末日審判時進入天國的可能性就越小,他勸導人們節儉消費,放棄享受,關註心靈,等待靈魂得救。他預言: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到下壹世紀,大地之光將會熄滅,群星將會隕落,因此大家應該抓緊時間修復教堂和墓地,因為那是未來進入天堂或地獄的前廳。在他的鼓噪下許多信徒棄家離鄉,追隨其左右,在卡奴杜斯建立起壹個近乎原始公社形式的居民地,更有成群結隊的流浪漢、病人、甚至土匪強盜湧向卡奴杜斯,希望在此得到拯救、治療和保護。
若果僅此而已,恐怕還不會導致政府四次舉兵征伐和起義者最終的屍陳遍野。“勸世者” 在聚集起壹支勢力不小的隊伍後,正式與政府對立。他公開宣稱世界上其他地方都已落入反基督者手中,要想靈魂得救,就必須到卡奴杜斯來。他四處宣傳,對災民來說,交納稅賦無異於雪上加霜,收稅人比荒原上啄食人屍的禿鷲更為兇殘。於是他帶頭踹倒征稅布告牌,反對捐稅,抵制人頭稅,拒絕使用***和國貨幣,拒絕執行統壹的十進位公制。總之“ 這是壹個反抗現行合法政府的政治、宗教集團,他們建立了國中之國,因為他們不承認現行法律,不承認政府當局,也不接受***和國的幣制” 。這個“勸世者” 勿論當時的統治是帝制還是***和,更不管執政的是何黨,帶領著壹群被自然災害與社會壓迫打擊得難以生存又得不到任何賑濟和救援的難民,強占莊園,搶劫財物,揭竿而起,與當局對立。
19世紀末的巴西腹地是壹片水深火熱的災難之地,幹旱和洪水接踵而至,隨時將整個村莊吞噬得壹幹二凈,僥幸活下來的不是變成孤兒和殘疾,就是淪為強盜和土匪。隨著“勸世者”的到來,孤兒成為最虔誠的信徒,被淩辱的女人化身為世人景仰的聖母,強盜和土匪願做聖地的守衛者,還有源源不斷的人潮從四面八方湧來皈依。他們守在壹個叫卡奴杜斯的地方,日日念叨福音,期盼世界末日的降臨。彼時,傳說中的聖塞巴斯蒂安國王會手執權杖蒞臨人間,活人和死人統統要接受審判,而他們將跟隨“勸世者”的腳步去對抗政府。
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的著作《世界末日之戰》並非旨在講述壹個獵奇的傳說。其實,小說對應的歷史背景,可謂政治上壹段突飛猛進的“進步”時期。1822年,巴西宣布脫離葡萄牙的殖民統治,建立獨立帝國;1855年,帝國政府頒布法令,禁止奴隸買賣;1889年,帝國政府被推翻,巴西聯邦***和國成立。可惜,小說中那些“進步”的政治勢力各懷鬼胎,他們力圖把卡奴杜斯事件描述成背叛國家的罪行,壹次次出兵割除這顆歷史倒退的毒瘤。隨著各種人群深入腹地,越來越多的人發現,這些農民並不像官方宣揚的那樣十惡不赦,狼心狗肺;相反,政府軍占領腹地後燒殺搶掠,以致陳屍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可謂慘絕人寰。
戰爭是政治鬥爭的最高形式,為贏得戰爭而不擇手段在軍政府眼中也理所應當。政府軍竭盡各種酷刑之能事。捉到卡奴杜斯的人就鞭笞,嚴刑拷打,甚至挖眼、閹割。“壯丁”不足,西塞上校從監獄裏找來各種重刑犯充軍,並不在乎這些囚犯壹有機會便奸淫婦女,屠殺平民。只要上戰場殺敵,軍隊也縱容軍官報私仇。中央有強勢的軍事獨裁,地方的封建保守勢力並未就此退場,這也是過渡時期拉美世界的常態。大莊園主與軍政府沆瀣壹氣,***同壓迫剝削貧苦大眾。略薩的描述,讓讀者對從帝制向***和過渡期的巴西政治醜態壹覽無余。根據歷史記載,從卡奴杜斯起義中幸存下來的平民不足400人,那些犧牲品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死於何種政治勢力的屠刀之下。正是這些無恥政客間的利益糾紛,把無辜的“勸世者”及其信眾逼上梁山,卷入戰爭,數以萬計的平民和軍人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