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大凡有古樹名木的地方,世人總是願意附加壹些說法,修廟建觀供奉香火,故事就越發奇了。
話說到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末,宜良縣的巖泉寺來了壹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租下了寺中壹間小樓,每天讀書寫字,他讀的書是廿五史,上追秦時明月,下探晚清的門洞開放。他寫的字則是把三千多年的中國歷史,用壹種"溫情與敬意",寫成了壹本叫《國史大綱》的書,內容都是堅定不移的,是站在"以中華文化民族意識"的立場。這個人叫錢穆,人稱賓四先生。後來他出了大名,被中國學術界尊之為"壹代宗師","史學四大家。"
錢穆壹個人在巖泉寺住了整整壹年,那個時候的他,只是壹個在昆明西南聯大教書的教授,名氣不大尚有爭議。今天我們先說錢先生在宜良巖泉寺留下的印記。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巖泉寺,分上寺與下寺,僅相隔幾百米。上寺是壹個道觀,由壹個逃荒來此的廣西人主持。下寺是僧廟,有方丈和僧人。僧廟中有鄉產也有私產,錢穆先生住的房子是壹處縣長的私產,當地人叫"縣長別墅"。
錢穆住進來,方丈上門問道,施主在此居住,壹日兩歺如何安排?錢先生回答說:我來此主要是著書立說,生活上的事越簡單越好。跟隨妳們壹起吃飯可好。
那知寺僧的夥食極粗劣,幾乎不能入口。堅持了兩天,頭昏眼花,趕緊把方丈請來重新商量。方丈早就知道,說:出家人的日子大抵如此,先生這樣下去怎行,必須改為葷食乃可。
錢穆覺得好為難,如果在我的住處置壹竈臺,毎天鍋碗瓢盆,我還怎麽讀書寫字。方丈說,就在我們寺裏的竈上做葷食,也是可以的。妳只消出錢請壹煮飯的女傭即可。原來,方丈早就請了壹個叫張媽的女傭,就等錢穆點頭。
後來,錢穆先生把這壹段日子寫進了《師友回憶》,"張媽衣履整潔,言辭有禮。烹煮既佳。壹日,張媽煮壹雞,余不意何故,忽於午餐後出寺,過廚房門,乃見方丈坐門側,手持壹雞腿,得意大嚼。余不禁問,和尚亦食雞腿?彼答,和尚不吃雞腿將何食?又見竈陘上雞湯壹碗。"原來這是壹個葷和尚。
錢穆每個星期要坐滇越鐵路的米軌火車去昆明,為西南聯大的學生上三天課,因為跑"警報",上課時間都安排在晚上。然後又坐火車回宜良,順便到宜良中學借上壹批書帶回巖泉寺。久之聽說了方丈的許多故事,方丈在近寺的村中有壹個家,隔三差五回去,這已經是壹個公開的秘密。
與下寺的方丈相比,上寺的廣西道人有文化的多,道人自號靜庵,錢穆驚訝道,此名號與自沈北京昆明湖的大儒王國維同名。道人回答知道,還說喜歡王國維的詩詞。
道人的生活也是過得不易,自己愛吃鴉片,消費大。平常日子以買賣為生,即在大米、黃豆收獲季節,去市面上低價購進,然後拖回道觀放在樓上存儲。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價格上漲賣出去,賺點差價,基本滿足壹年生計。
長期做生意,見了錢穆先生,也建議他出點錢交給道士,趁市場上糧食價格低,趕緊去買點來儲存,來年坐等收利。
吹的興奮,道人看錢穆是個不愁吃喝的人,讓他按當地的習俗,去窮苦人家買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價不貴,可供灑掃洗滌烹飪壹切家務。及其長,可納為妾室,否則備小款代為出嫁。"
民國時期巖泉寺上下的故事,在史學大師錢穆先生筆下,活色生香留傳下來,成為滇南宜良的壹筆文化遺產。
其實,佛教、道教在中國,從來都有許多令人尊敬的遺憾。曾經在西藏學佛七年,第壹個獲得西藏三大寺壹壹拉然巴格西學位的漢人和尚碧松法師,他在《雪域求法記》中寫道:
"中國的佛教和廟宇到了晚清末年已經是衰敗不堪,民國後,連年的軍閥混戰,社會混亂,地方上有很多人是專吃佛教的,連新聞記者也來吃佛教。這些記者來到廟子上張口就說,和尚,搞壹桌素齋來吃,有時候還帶了妓女壹起上門。
寺廟為了生存下去必須仰仗地方政要和豪紳,當方丈必須懂得世間法的應酬,要善於交際,能夠八面玲瓏。
記得我的師父自壇和尚經常去陪鄉董打牌,過年過節時也要上門送禮。所以說中國大多數廟子裏真正有紮實佛學基礎有道行的和尚並不多。"
廟子的噩夢還沒有結束,依然在這塊土地上漫漶。
史學家錢穆離開宜良巖泉寺以後,巖泉寺又成了軍營。再後來的事情更加不可預料。壹直到1990年代,名山古剎又逐漸回到人們的視線。巖泉寺所在的村民,把倒塌的寺廟抽起來,泥塑佛像塗上金黃的顏色,建築抹上紅褐色。
開放式的經濟給了許多人發散式的空間思維。壹個姓龍的湖南人帶領壹夥來自峨眉山壹帶的"大師",直接交錢給村上,承包了巖泉寺,上演了無數的荒唐。最多的年辰,壹年交給村上七百多萬元。
名山有泉、古樹參天、就缺了點故事。明清交際,大將軍吳三桂沖冠壹怒為紅顏的故事,直到今天,仍然在流傳。
說的是"秦淮八艷"之壹的美女陳圓圓,名傳江南。崇禎十五年,圓圓美女被京城壹大官請去,為了在亂世中找到倚靠,把美女陳圓圓作為禮物送給了吳三桂。時當努爾哈赤的軍隊向明朝的地盤進軍,崇禎皇帝把擁有重兵的吳三桂派去戰場,陳圓圓留在京城。
不久農民義軍首領李自成趁京都空虛,攻入京城,把屬於吳三桂的女人占有。把個吳三桂氣昏了,加上對崇禎朝的失望,反戈壹擊,大開山海關門,讓清軍長驅直入,結束了朱家的天下。
吳三桂投靠清軍立了大功,帶上美女陳圓圓來到雲南坐鎮。風和日麗,享受快樂。這陳圓圓可不僅僅是個花瓶,還有政治遠見,她見吳三桂獨霸雲南,驕奢淫逸,貴極藏險,盛極必衰。拋棄壹切富貴榮華出家為尼。後來的故事就像陳圓圓的預期,吳三桂被清軍鎮壓滿門抄斬,陳圓圓下落不明,有說投池自盡,有說在庵中見過。
於是乎,承包巖泉寺的人,據此編排了壹個故事。說是吳三桂帶著陳圓圓來巖泉寺遊玩,陳圓圓見這裏山青水碧,靈氣逼人,便抽了壹簽,竟然是她日後的命運,出家!壹語成讖。從此以後,人們就把這壹簽稱為六百年來"滇南第壹簽。"到巖泉寺抽簽打卡成了聖地。
這是壹個不怕故事多,就怕故事中有事故的年代,壹經推出便大吸眼球,令人遐想。
不管是什麽樣的信仰,壹旦與金錢接觸,很容易成為裝在瓶子中的魔鬼。
承包宜良巖泉寺的那夥"假和尚"。與各大旅行社聯系,把壹批批去石林風景區遊玩的遊客拉到巖泉寺參觀,高價香火、抽簽算命、立碑避災、聖水養心?數不清的佛教花式,幾乎每天都有人上當受騙。
壹個從廣西來雲南旅遊的姓歐的遊客,壹進巖泉寺,"大師"壹看面相,再讓他抽了壹簽,說是大災大難就在眼前,把個遊客說得魂飛魄散,趕緊掏了兩萬多元去消災解難。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隨團體驗了壹下,抽到了14簽。隨後跟著導遊來到風水轉運堂解簽,"大師"壹對壹解簽答疑,說記者陰陽五行不調,身後有家災和風水災,需要燒壹支600元的香並留下名字讓和尚們誦經百天。
史學家錢穆已經在1990年去世,如果他知道當年住在巖泉寺的房子,就是寫作《國史大綱》的地方,在後來七十年歲月中的痕跡,不知道該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