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洪小蘭
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故鄉水。每當我想到這句話，就會自然而然想起家鄉的那口老井。而我每次回到家鄉，都要到魂牽夢繞的老井看上壹眼。總會到老井邊站上壹會兒，感覺歲月在不經意間的流動。而今，我已快步入中年，當我站在井邊，兒時夥伴的小名兒、身影和歡鬧場面全浮現在眼前；當我站在井邊，還有壹種挑水的沖動，兒時記憶如井中泉水不斷湧出……
家鄉的風很溫柔，輕輕的撫動著老榕松樹的枝葉，熟透的松籽散落滿地，神廟前的幾棵桂花樹，花香飄蕩在村莊的每個角落，縈繞在鱗次枳比的瓦房上空。雞的鳴叫聲和鳥兒的歌唱聲打破了故鄉安靜的晨曦，美麗的村莊被壹層層的霧氣籠罩著，有著壹種朦朧的美。裊裊的炊煙，彌漫著穿越在故鄉的山川河流裏……
依稀記得我孩提時代，我和幾個小夥伴時常小心翼翼地站在井旁，探頭探腦地向井底張望自己倒映於水中的影子，抑或揀幾塊小石頭將趴在井壁上的小青蛙驚嚇於水底。於是，鏡子般的水面上便泛起粼粼波光，影子便在波光中搖碎了。更多的時候，是我們趴在井臺上，面對黑黢黢的井底哇哇亂叫，凝神靜聽那被老井渾厚了許多的聲音，在疑惑不解的哈哈大笑中獲取童年天真的樂趣。冬季，到處都肆虐著凜冽的寒風，然而，清晨的井口卻有白色的熱氣向外冒出。那迎著朝陽裊裊升起的白霧，使兒時的我對老井又憑添了許多神秘感。
家鄉的老井，它就在村口，村口前有壹個新池塘和老池塘，分別在村道的左右兩邊，老井就在右邊的新池塘旁。老井的不遠處有幾簇竹子，竹子枝葉茂盛，迎風飄揚。老井的水不但清澈透明，水質也甘甜可口，井下有泉眼，泉水壹年四季很旺盛。但井水到壹定的位置時，便不再增加，始終保持著壹定的高度。在我的記憶裏，老井從來沒有幹枯過。村裏的人素質都很好，大家都保護著老井這口難得的水資源。因為老井壹天到晚都會有人來挑水，所以井臺上的大理石被大家踩得赤紅赤紅的，而井內壁上有著厚厚的青苔，卻不會脫落，所以打起來的水清澈而無雜質。
每天壹大早，老井都熱鬧非凡。井臺上已是人影憧憧，語音嘈嘈，鐵桶叮咚。這些和著雄雞的引吭高歌，百鳥的清音鳴囀，合成了迷人的鄉村晨曲。每當晨曲響起，人們便抖起精神，著衣起床，新的壹天開始了！井邊從早到晚都很是熱鬧。有洗衣服的，洗菜的，洗番薯的，洗各種東西的都有。特別是到了傍晚，還有在井邊淋浴的大人和小孩。老井還是個傳遞信息最快的地方，村裏村外壹有什麽事情，馬上就從在井臺邊上洗東西的三姑六婆的嘴裏傳出去。
我家到老水井要穿越過十幾棵大松樹，大松樹枝葉茂盛，時常有各種各樣的鳥類在樹上歌唱。樹底下栓著村裏頭的幾頭大水牛，每當我要去老井那裏的時候，老水牛總會瞪著眼睛對我叫幾聲，有時候我會到附近的稻草堆下找些雜稻草撒給它們吃。在夏天的晚上，我最喜歡跟隨著父親的腳步，穿越過這片老松樹。月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忽明忽暗的延伸到村口的新池塘邊，而這種感覺卻讓我似乎在穿越過壹片桃花源。我們漫步過新池塘邊，舉目望去，遠處的峰巒重疊，附近山上有壹顆燈火特別明亮，父親說那是要在那裏設立電視塔，那燈火就似壹顆璀璨的明星，讓群峰顯得更加唯妙唯肖，讓人莫不感嘆大自然之美麗。來到老井旁邊，炎熱的夏夜，有蟲兒在啾啾的叫個不停，湛藍色的天空上飄蕩著朵朵小雲層。圓圓的明月時而躲進小雲層裏，時而出現在池塘的水面上，恰如壹位羞答答的大姑娘。壹陣陣的清風吹過池塘，帶著壹點熱氣親吻在我的臉上。
老井的井臺邊上，這時早已經坐滿了來乘涼和聽我父親講故事的鄉親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都有。他們和我壹樣，都喜歡壹邊看壹池月色和魚兒跳躍，壹邊聽我父親講故事。我的父親看過許多的書，記憶力超強的好，每個看過的故事，他都能繪聲繪色的講給大家聽，特別是對人物的描繪，讓聽的人有壹種身臨其境之感。而那個傳說中“打第丟”蛇郎的故事，就好像發生在這老水井裏，近處的幾簇竹子搖擺著，黑黝黝的，在陣陣晚風的吹拂下，莎莎的搖拽著，對著月光晃動著壹種不可捉摸的形態，好像在向人們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夜深了，蟋蟀叫得更加歡快了，好像深夜便是它們的王國。鄉親們聽完父親講的故事，都各自回家了，有的是預先帶了水桶來的，就順便挑了壹擔水回家。老井便靜了下來，這時妳才能聞出，空氣裏帶著野外青草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父親拉起我的小手，口中又哼起了他的小曲《勸世文》，我也跟著調兒輕輕的哼著，開心的歌聲在夜裏飄揚。老水井微笑著把明月擁入懷中，與之細語。
隨著社會的發展，自從村裏有了自來水，大家就逐漸的遺忘了老井，忘記了那是祖輩為了全村水源而挖掘的水井。附近山上的電視塔也建立了，壹些家庭裏開始有了電視機。漸漸的，家家戶戶有了自來水，有了電扇和空調，老井才真正的退出歷史的舞臺。而鄉親們也忘了我的父親喜歡在夏夜到老井邊給大家講故事。偶爾的，我和父親還是喜歡到老井邊靜坐看書。老井邊變得寧靜了，我透過池面，望向遠處的天空，有幾片白雲似壹張張帆，像出海的歸航。西天，夕陽如畫。
後來，我與家人和父親也都遠離家鄉，到城市中安居樂業。有壹天我和父親壹起回家鄉，思念起村口的那口老水井，於是便和父親壹起前往“探望”。真是不看不知道，壹看嚇壹跳，老水井的周邊都建起了高樓大廈，原來的老屋瓦房都不見了，村口的小車排成了壹列，以前全村連自行車都難見幾輛。村邊的那些荒地也建設起了工廠，而近處山上的電視塔那裏，也建起了旅遊山莊，它有著壹個美麗的名字——銅鼎山莊。真沒想到，最近幾年的變化著實讓我和父親驚訝。還好老水井還在，井臺外圍被用石頭框了起來，老井被保護在中間。只是老水井的井臺上滿是泥土，井水還是滿滿的，水上面有壹層彩色的鏡，看不清井底的情形。父親很是感慨的長嘆壹聲，也許老井有太多的故事在父親的記憶裏，曾有聽父親說起戰爭時先輩是如何保護這口老井的。是啊，我心中何嘗不是也有許多感嘆，兒時的點點滴滴就仿佛就在昨天，歲月依舊，人事全非啊！我看著老井水面上彩色的鏡子，問父親，為什麽會長鏡子？水還能吃嗎？父親無不感嘆地說，水質已經變了，不能食用了。
風輕輕的吹拂著，記得也是黃昏，記得也是井邊，曾何幾時的熱鬧，記憶歷歷在目。附近的幾簇竹子還在，已經長得茂密高大了，葉子依然翠綠翠綠的。壹陣風吹過，壹片樹葉掉進了井裏，老井的鏡面上蕩起了層層皺紋。我突然發現，夕陽下的父親也已經皺紋滿臉！我壹陣心酸，此時此刻，我才能真正了解到父親的心情。我拉起父親的手，隱藏起眼中的淚花，與無與倫比的心情對父親說：“爸爸，我們進村裏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