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伊瓦臘逃到國外,在古巴等地靠做軍火生意發了大財。後來他結識了壹位西班牙人,出錢替他買下菲律賓總督的職位,然後化名席蒙隨總督壹起回到菲律賓。席蒙壹方面慫恿總督為非作歹以激起人民的仇恨,另壹方面則秘密貯藏武器做武裝起義的準備。他先後策劃了三次起義,但都失敗了。第壹次他準備借用被逼為盜的農民武裝攻打修道院以救出瑪利亞·克拉臘。在起義前夕,席蒙得知瑪利亞已死,在悲痛之中取消了起義。第二次起義因準備不足而流產。第三次起義前,席蒙在達官貴人和天主教修士經常聚會的餐廳下面埋藏了大量炸藥,爆炸聲將作為起義的信號。但炸藥被警察發現,席蒙被警察打傷,他帶傷逃到外地,在壹神甫家中死去。
作品選錄
席蒙停了下來,壓住壹聲嘆息,又向四下裏看了看,然後慢慢地接著說:“不錯,我就是在十三年前來過這個地方的那個人,那時候我生著病,心裏又很痛苦,到這兒來向壹個甘願為我犧牲的、偉大崇高的靈魂作最後壹次追悼。我是這個罪惡社會的犧牲者,曾在世界各處流浪,日夜努力工作,好攢下壹筆錢來實現我的計劃。現在我回來了,就是來摧毀這個罪惡的社會制度,來加速它的滅亡的。它已經盲目地沖向深淵,我就是來從後面推它壹把,把它推進去。為了這個目的,哪怕淚流成河,血流成海,我也要幹到底。這是它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要是不親眼看見它粉身碎骨地摔在懸崖之下,我就死也不甘心。”
席蒙朝地面伸出雙臂,好像要抓住那些摔碎的殘骸。他的聲音也變得兇狠,甚至變得淒厲了,這使巴西裏奧毛骨悚然。
“出於對殘暴統治的無比義憤,我又回到了菲律賓群島。我以壹個商人的身份走遍了各個城鎮。我的金錢替我打開門路。每逢看到各式各樣令人作嘔的貪婪嘴臉,有時假仁假義,有時寡廉鮮恥,有時又殘忍刻薄,像壹只停在屍體上的兀鷹啄食死人的肉來餵肥自己。我就問自己,為什麽會沒有壹些要命的毒藥、屍毒或墳墓裏孳生的毒菌,把這只惡鳥殺死呢?屍體只有任憑它啄食壹空,兀鷹卻在狼吞虎咽,養肥自己。我不能恢復屍體的生命,讓它起來反抗它的敵人,它腐爛得又這樣緩慢,於是我就煽動和鼓勵貪婪。現在喪盡天良和貪贓枉法的事件越來越多,我慫恿罪惡,唆使 *** 施行殘酷的法令,好叫人們把死看作是平常的事。我故意制造災難,迫使人們尋找活路。我也在商業的道路上布下了重重障礙,鬧得國家赤貧,人民困苦,使他們再也不怕鋌而走險。我煽動起他們搶劫財富的欲望,但這還不足以掀起壹次大規模的起義,我又針對他們最敏感的地方加以打擊,我驅使這只兀鷹吃了屍體,又備加蹂躪,借此加速它的腐爛。
“現在,正當我就要使這個國家達到無比腐朽,無比骯臟,所有這些汙穢的東西混合起來,快要孳生毒菌的時候;正當貪婪開始走上瘋狂的地步,就像壹個遭到大火的老太婆壹樣,昏聵糊塗地見東西就拿的時候,卻來了妳們這麽壹幫人,高喊西班牙萬歲,鼓吹相信 *** ,相信那些不可能實現的東西。妳有壹個熱血沸騰、充滿了生命力的身體,年輕、純潔、精力充沛,心裏激蕩著熱情,妳突然走來把壹塊鮮肉獻給了兀鷹!
“唉,年輕人總是缺乏經驗,喜歡幻想,老是追逐那些海市蜃樓的美妙幻景!妳們聯合起來了,以為通過妳們的努力,就可以用玫瑰花環把妳們的祖國跟西班牙聯在壹起,但實際上妳們不過是給祖國套上了比金剛鉆還要堅硬的鎖鏈罷了!妳們要求平等,要求西班牙的生活方式,可是妳們看不出來,妳們乞求的正是死亡,是亡國滅種,是把暴虐的統治神聖化!這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呢?壹個沒有個性的民族,壹個沒有自由的國家,妳們所有的壹切東西都是借來的,甚至妳們的缺點也是西班牙式的!妳們乞求西班牙化,當妳們遭到人家拒絕的時候,妳們還不以為恥!就算他們賜給妳們這種恩典吧,那又怎麽樣?妳們又能得到什麽呢?充其量也不過是壹個四分五裂的國家,壹片內戰連年的國土,壹個在貪婪的統治下怨聲載道的***和國,就像南美的壹些***和國那樣!現在妳們要建立壹個西班牙語學院,妳們要幹什麽呢?妳們這種主張,且不說會造成的悲慘後果,它本身就十分可笑!妳們是不是想在菲律賓群島上已有的四十多種語言之外再增添壹種,好讓菲律賓人彼此越來越不了解?”
“恰恰相反,”巴西裏奧回答說,“如果學會西班牙語可以把我們和 *** 團結起來,那末它也可以把我們各島的人民團結起來。”
“這妳就大錯而特錯了!”席蒙反駁說,“妳們受了冠冕堂皇的話的欺騙,不去徹底分析,看壹看他們所造成的結果。西班牙語絕不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普通語言,人民是永遠不會使用它的,因為那種語言不能表達他們內心的思想感情。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正如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表達感情的方法!妳們這幾個會說西班牙語的人打算用它來幹什麽?它只會扼殺妳們自己的創造力,把自己的思想從屬於別人的思想。妳們得不到自由,反而會變成人家的奴隸!妳們這些自認為有知識的人,十個有九個是祖國的叛徒!妳們當中有些會說西班牙語的人,對祖國的語言輕視到這樣的地步: 既不會寫也不能讀。我不知遇到過多少人,他們居然假裝對祖國的語言壹個字都不懂!幸運的是,妳們的 *** 是壹個低能的 *** !俄國為了要奴役波蘭,強迫波蘭人說俄語;德國在被他們占領的法國的省份中,禁止使用法語,可是妳們的 *** 卻竭力為妳們保存妳們自己的語言。妳們,壹個優秀的民族,是怎樣回答這個昏庸得令人難以置信的 *** 的呢?妳們正在拚命摧毀自己的獨立性。妳們全都忘了: 壹個民族保存了自己的語言,就是保存了自己的自由,正如壹個人能夠獨立思考,才能保持自己的獨立壹樣。語言表達了各個民族的思想。幸而菲律賓遲早是要獨立的,因為熱愛自由是人類的天性!”
席蒙停下來用手擦壹下前額。這時候,下弦月正在升起,從椏枝間投下淡淡的微光。放在地上的那盞燈照出席蒙嚴肅的面龐和滿頭的白發,乍壹看,很像壹個森林裏的兇神,正在策劃什麽罪惡活動。
受到這樣嚴厲的責難,巴西裏奧只有低下頭來,壹聲不響地默默傾聽。席蒙接著說:“這個學習西班牙語的運動開始之後,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因為我知道在這些青年當中,確實有壹些聰明才智之士,他們甘願犧牲壹切,為自己認為是美好的事業努力,但事實上,他們做的正是危害祖國的事情。我也不知有多少次想暴露自己的真面目,跟妳們這些年輕人談壹談,使妳們明白過來!但由於我有那樣的壹個名聲,我的話可能會引起妳們的誤解,反而產生相反的作用。我不知有多少次想接近妳們的馬卡賴格、妳們的伊薩加尼啊!有時我又想弄死他們,想毀滅他們……”
席蒙停了壹會兒。
“這就是我讓妳活下去的原因,巴西裏奧。我這樣做是相當輕率的,因為我冒著有壹天說不定會被妳出賣的危險。但是,現在妳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妳也知道我經歷過多少苦難了,那末,相信我吧!在普通人的眼睛裏,珠寶商人席蒙是個慫恿當權者貪贓枉法,從而向他們推銷鉆石的投機商人。但妳知道我的底細,相信我吧!我是這樣壹個法官: 利用社會的罪惡來懲罰社會,把它捧得高,好叫它跌得重。 我需要妳的幫助,需要利用妳在青年當中的影響來跟那些要求西班牙化、要求同化、要求平等的糊塗思想作鬥爭。走那條路,妳們最多只能變成壹個可憐的摹仿者,人民應該看得高壹些。妳們想影響統治者的思想,這簡直是發瘋。他們的計劃早已訂好,他們的眼睛早已蒙住了。妳們那樣做不僅徒勞無益,浪費時間,妳們還以虛無縹緲的希望欺騙人民,使他們在暴君面前俯首帖耳,任憑宰割。妳們應該做的是利用統治者的偏見來為自己的目的服務。他們不是不願意妳們跟西班牙民族同化嗎?好得很!那末妳們就表現出妳們自己的獨立性,為建立獨立自主的菲律賓打下基礎!他們不是不給妳們希望嗎?好吧!那就不要依賴他們。依靠自己,努力工作!他們不是不肯讓妳們有代表參加他們的議會嗎?這就更好啦!即使妳們能夠選出代表,參加議會,在那兒除了被多數的聲音壓倒、親自參加批準那些日後毒害人民的罪惡勾當之外,還能做些什麽呢?他們給妳們的權力越少,妳們就越有理由掙脫妳們身上的枷鎖,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既然他們不願意教妳們西班牙語,那妳們就應該發展自己的民族語言,將它推廣,讓人民保存自己的思想。不要去要求做人家的壹省,應該努力去成為壹個獨立的國家!不要做別人思想上的奴隸,應該獨立思考: 無論是從主權上、風俗習慣上,還是從語言上來看,西班牙人都不能認為自己是這裏的主人,我們甚至不能把他們看作菲律賓人,他們只能是侵略者,只能是外國人。這樣,早晚妳們會獲得自由的!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妳活下去的原因!”
巴西裏奧這才自由自在地吸了壹口氣,好像把重擔從肩上卸下來了。隔了壹會兒,他回答說:“先生,妳能對我這樣地信任,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我,使我感到很榮幸,也使我不得不很坦率地告訴妳,妳要求我做的事情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不是壹個政治家,即使我曾在要求建立西班牙語學院的申請書上簽了名,那也只是因為我看到那樣做對我們的學術研究有利,此外,並沒有別的打算,我走的是另壹條道路,我的願望僅僅是想使我的同胞減輕壹些肉體上的痛苦。”
珠寶商人笑了。“和精神上的折磨比起來,肉體上的痛苦算得了什麽呢?在整個社會處於毀滅的時候,個人的生死算得了什麽?如果他們肯讓妳平安無事地朝著妳自己的道路前進,也許有壹天妳會成為壹位偉大的醫生。但是給壹個貧血的民族註射新的思想血液的人,比壹個醫生就偉大多了!這片土地生育了妳,撫養了妳,給了妳知識,現在妳打算為它做些什麽呢?難道妳沒有感到,如果不獻身給壹個偉大的理想,生命將是毫無意義的嗎?就像被丟在荒野裏的壹塊不成材的石頭壹樣。”
“不,不,先生!”巴西裏奧謙遜地說,“我並沒有袖手旁觀,我跟其他人壹樣,正在努力使壹個民族從以往的廢墟上站起來,把他們團結在壹起,使每個人都認識到自己和集體是休戚相關、血肉相連的。但是,不管我們這壹代人怎樣熱情奔放,我們知道,在這樣壹個龐大的社會組織中,壹定要有勞動分工。我已經選定了自己的工作,我要把我的壹生獻給科學。”
“科學不是人類的最終目的。”席蒙說。
“可是最文明的國家都在追求它。”
“是的,但只是作為謀求幸福的壹種手段。”
“科學比壹切都更人道,更普遍,更為永存!”青年熱情激動地大聲說,“再過幾百年,當人類擺脫了罪惡和愚昧,世界上沒有種族之分,所有的民族都獲得了自由,既沒有統治者也沒有奴隸,既沒有殖民地,也沒有宗主國時;當正義成了主人,大家都住在世界大家庭裏時,只有科學研究還繼續存在。那時,‘愛國主義’這個詞兒就會變成‘狂熱’的同義語了。要是有人還以愛國主義的思想自豪,無疑地就會被當作壹個危險的病人,當作壹個妨礙社會秩序的危險分子給隔離起來。”
席蒙悵然地笑了壹下。“不錯,不錯,”他說,搖了搖頭,“但要達到那種情況,必須沒有殘暴的國家和受奴役的民族,必須人人都有自由,必須人人都知道如何尊重別人的權利。要達到這壹步,我們還要流大量的鮮血,鬥爭是不可避免的。要戰勝這個束縛人心的舊的‘狂熱’思想,我們還得有許多人在血腥的屠殺中獻出生命,迫使社會在驚恐之下,宣布個人自由。還有,所有的人都必須回答祖國每天向他提出來的要求,祖國天天都在向我們伸出戴著手銬的求援的雙手!只有在壓迫別人的國家裏,愛國主義才是壹種罪惡,因為他們盜用它作為掠奪別人的漂亮的幌子。但是,不管人性會變得怎樣完美,對被壓迫的民族來說,愛國主義永遠都是美德,因為它無論在什麽時候也是意味著對正義和自由的熱愛,對人類尊嚴的維護,絕不是虛幻的夢想,也不是哀怨的牧歌!壹個人的偉大不在於他能走在時代的前面——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是在於能理解、能響應時代的要求,能引導時代向前邁進。壹般人總認為天才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們所以會有這種看法,是因為他們要末是站在遠遠的地方來看他們,要末是把當時的落伍分子當成了那個時代的代表人物!”
席蒙沈默了。他看到自己的話並不能使這個冷靜的青年熱情起來,就轉移了話題,用另壹種聲調問:“對於妳死去的母親和弟弟,妳打算怎麽辦?難道說每年到這兒來坐在墳頭上像個女人似的哭壹通就算完事了嗎?”說著,他譏諷地壹笑。
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巴西裏奧馬上變了臉色,向前跨近壹步。
“妳要我怎麽樣?”他生氣地問,“我壹無財產,二無地位,叫我拿什麽去懲辦兇手?我只能白白犧牲自己,以卵擊石罷了。啊,妳不該提這件事,它只不過無情地戳了我的傷疤!”
“但假如我助妳壹臂之力呢?”
巴西裏奧搖了搖頭,深思地說:“再有多少公道正義,再有多少報仇雪恨的辦法,也不能使我母親的壹根頭發復活,也不能使弟弟的嘴角重新浮現壹絲笑容。讓他們安息吧!現在為他們報仇,對我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嗎,好讓別人不再遭受妳遭受過的痛苦,今後不再有兄弟被殺害,不再有母親被逼瘋!容忍並非永遠是壹種美德: 如果因容忍而生出暴君,它就變成罪惡。世界就是因為有奴隸才有暴君!人類的天性是邪惡的,總是得寸進尺。我過去想的和妳壹樣,現在我得到的是怎麽樣的壹個下場妳是知道的。那些使妳不幸的人,日夜都在監視妳,他們總以為妳在等待復仇的時機。妳的熱心學習,妳的愛好研究,甚至於妳的恭順,他們都認為是妳報仇心切的表現。等到有壹天他們能搞掉妳的時候,他們就會像對付我那樣把妳搞掉。他們不會讓妳強壯有力的,因為他們怕妳!恨妳!”
“恨我?他們做了這麽多對不起我的事還要恨我?”青年人驚訝地問。
席蒙哈哈大笑起來。“辛尼加就說過,‘人總是憎恨那些被他害過的人。’後來,塔西陀也說過:‘人的天性就是仇恨被他害過的人。’如果妳想知道壹個民族對另壹個民族做了好事還是壞事,妳只要觀察壹下他們是愛那個民族,還是恨那個民族就夠了。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那些在菲律賓做官發了財的人,回到西班牙後還要誹謗汙蔑被他們損害的菲律賓人。
“我再重復壹句:‘人的天性就是仇恨被他害過的人!’”
“但世界是廣闊的,如果我不去惹他們,任他們作威作福,如果我所要求的只是讓我工作,讓我生活……”
“並且養育壹批馴良溫順的兒女,好送他們去做牛做馬,”席蒙冷酷地學著巴西裏奧的腔調接下去說,“妳為兒女們安排的前途可真不錯!他們應該感謝妳給他們安排了壹個屈辱痛苦的生活!祝賀妳,年輕人!壹個人要是已經麻木不仁,再怎麽 *** 他,也沒有用處。壹連二十年過著奴隸生活,長期受到羞辱,養成逆來順受的習慣,身心都變形了,不是壹天半天就能矯正過來的。善與惡的思想感情原有遺傳性,是世代相傳的。那麽,就留著妳與世無爭的思想吧,妳的願望是奴隸的願望,只求在鎖鏈外面包上壹塊破布,好減少鐵鏈的叮當聲,不致磨爛妳的皮膚!妳希望的只是有壹個小家庭,壹個悠閑的生活,壹個老婆和壹把米。好壹個菲律賓人的理想!好吧,要是他們允許妳這樣,那妳就算是有福了。”
壹向對甲必丹蒂亞格的乖戾任性忍受慣了的巴西裏奧,現在又降伏在席蒙的手裏。他感到席蒙很可怕,很兇惡,背後是壹幅充滿眼淚和鮮血的背景。巴西裏奧試圖為自己辯白,說他認為自己不適於搞政治,他對政治完全不懂,因為他從來沒有研究過這些事情,但只要有壹天需要他,他都準備貢獻自己的力量。不過,目前他只看見壹件需要他作的事,就是教育人民……
席蒙做了壹個手勢叫他停下話來。這時天已經快亮,席蒙對他說:“年輕人,我用不著囑咐妳給我保守秘密,因為我知道謹慎是妳的壹個美德。其實即使妳想要出賣我,我也不怕。他們總會相信 *** 當局和教會的朋友——珠寶商人席蒙,而不會相信大學生巴西裏奧。再說,他們老早就懷疑妳圖謀不軌了。妳是本地人,本來就容易惹人懷疑和註意。而且在妳的同行中,嫉妒妳的大有人在。最後,雖然妳現在不願意跟我走,以後如果有壹天妳改變了主意,還可以到埃斯科爾塔大街我的寓所來找我,我願意幫助妳。”
巴西裏奧說了兩句表示感謝的話,就走了。
“難道我想錯了?”席蒙在只剩下自己壹個人的時候,默默地想道,“是不是他不信任我,獨自策劃他的復仇計劃,甚至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敢對人透露真情?再不然,還是這些年的奴役生活把他心裏最後的壹點做人的感情都消磨幹凈,只剩下活命和生殖的動物本能了?如果真是這樣,這個模型已經變了樣,需要重新再造了。壹次大屠殺就要開始,讓那些無能的人被消滅,最堅強的人生存下來!”
接著,他像是在對誰說話似的憂郁地說:“忍耐壹下!給我留下了名字和家的人,您暫且忍耐壹下吧!我已經失去了壹切: 國家、前途和幸福,就連您的墳墓我也沒有了,但是,您要忍耐!您,高貴偉大的靈魂,寬厚仁慈的心靈,您在世的時候只有壹個願望,您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不求博得任何人的感激和贊揚。忍耐,忍耐啊!我所采用的方法也許和您不同,但卻是最直截了當的。這壹天就要到來了,等它到來時,我將親自來向您報告。忍耐吧!”
(柏群譯)
註釋:
辛尼加(約公元前5—公元65),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
塔西陀(55?—117),古羅馬政治家、歷史學家。
賞析
《起義者》是黎薩爾《不許犯我》的續集,這兩部小說貫穿著民族主義思想,觀點鮮明,文筆犀利,針砭時弊。作家以大膽的筆觸探索了菲律賓社會各種尖銳敏感的問題,揭露了殖民當局的罪行,描繪了民族災難,推動了民族的覺醒。
小說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是十分成功的。作品所刻畫的每個人物都有壹定的代表性,比較全面地展現了殖民地時期菲律賓人民各個階層的面貌。在語言上,長篇的感嘆和獨白是作者內心情感的真實體現,作者通過他人之口來抒發對菲律賓命運的擔憂。這部小說在藝術上最成功之處,也就在於通過大段的人物對白來加強人物形象的刻畫。
小說中的巴西裏奧是當時菲律賓青年的典型代表: 母親被逼瘋了,兄弟死了,自己卻只想壹心壹意按照教授的意思讀好書,好做壹個合格的醫科大學生,畢業了娶胡麗為妻開個醫館過上安穩的日子,就十分滿足了。在讀書期間,他就知道盲目地背書,他並不知道人們老讓他回答問題,其實只是想看他背不出來的時候好引起壹堂哄笑。而當他每次都圓滿地背出來後那些人就不叫他背了,因為他並不能使他們發笑。這個懦弱的青年壹心只求茍安,根本就不是起義的料,所以無論席蒙怎麽勸他參加起義也無濟於事。後來發生了“傳單事件”,他莫名其妙地受到牽連,胡麗由於救他心切而被好色的神甫逼得摔死之後,他確實有種復仇的沖動,因此跑去找席蒙說要參加起義。可是當聽說滿屋子的人都要在爆炸瞬間身亡的時候,他恐懼了,“在這緊要關頭,守護他的善良天使獲勝了。他忘掉仇恨,忘掉胡麗,只想去拯救這些無辜的人”。是他熱愛生命的天性使然嗎?並非如此,而是他本身就是個怯弱之人。他根本無心把挽救國家的命運視為神聖的事業,心裏想的就只有如何才能過上茍活的日子。
塔勒斯百戶長的故事更是成千上萬的在西班牙統治下的菲律賓窮苦人民生活的縮影。他勤勤懇懇地耕種出壹塊無主土地,為了這塊土地,妻子和長女都累死了,全家人都患上了瘧疾,等到終於有收成的時候,鄰鎮壹個擁有大片土地的修士竟然宣布這塊地是他的,要收租。他只好壹步步地退讓,稅收由三十個比索逐年漲到了二百個比索,還被逼選為百戶長,自己掏腰包置了壹身百戶長的行頭並替那些已死或搬走的人交租。後來修士還不滿足,直接把這塊地據為己有,並把塔勒斯壹家驅逐。結局是塔勒斯加入綠林軍,兒子被抽壯丁,女兒成了別人家的奴仆(後來還被逼摔死),老父親變成啞巴,被孫兒所在軍隊的戰友所殺!
作品中最重要的壹個人物當然是珠寶商人席蒙。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個角色就是作者自己的化身。其實他本不是珠寶商人,他是《不許犯我》中的“伊瓦臘”——壹個滿懷著美好希望和幻想,準備和自己心愛的姑娘結婚,打定主意做些好事,原諒所有害過他的人,只求他們能夠讓他安安逸逸地過日子的青年。可是事與願違。他的仇敵策劃了壹次暴動,在混亂之中把他莫名其妙地牽連了進去,從而失去榮譽、財富、愛情、前途和自由。後由於壹個朋友的壯烈犧牲,他保住了性命,於是立誓復仇。他挖出了埋葬在壹座森林裏的財寶,逃到國外經商。他參加了古巴的戰爭,鉆著空子發了大財。並在那認識了後來成為菲律賓總督的壹位少校,席蒙借錢給他而博得好感,後又憑借所熟悉的內幕與其成為密友。席蒙用金錢幫他買到總督的職位,到了菲律賓以後就把他作為工具,利用他的貪婪心理,鼓勵他為非作歹。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有壹個,就是激起菲律賓人民的反抗,以推翻西班牙殖民當局,進而建立菲律賓人民自己的政權。小說有這樣壹個情節: 士兵拼命地毆打那些土匪,目的是讓他們反抗,然後他們就可以趁機用除暴的方式槍殺他們,可是他們卻逆來順受、跪地求饒,但結果仍然是被士兵射殺。統治者是越來越暴虐了,而百姓卻壹點都不反抗。這也就是三次起義均告失敗的根本原因。作者借席蒙的大段大段的獨白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情感。
小說還刻畫了那些不學無術、無德無良的修士的形象。他們平常在人民面前作威作福,橫征暴斂,把人民逼得走投無路,因此內心都極度的虛弱和恐懼。作惡多端的薩爾維神甫就是他們的典型代表。當那個用來變魔術的面目猙獰的人頭說“我已經復活了,我要揭露妳的罪惡。我沈默了這麽多年,現在我要控告妳。妳造謠中傷,妳是壹個偽君子、殺人犯”時,大家聽到壹聲令人窒息的叫喊:“妳饒了我吧!”這個薩爾維神甫已經駭得魂不附體,兩臂高舉,滑倒在地上。壹場魔術就能把他的心虛和自責引發出來,可見其罪孽有多深重。
但修士中也有壹批正直又令人敬仰的人物,真正地想為受苦受難的人民謀求福利和祈求天主賜福。他們鼓勵年輕有為的青年努力學習,並把他們培養成優異的人才。比如甲必丹蒂亞格,他對學生的培養和欣賞就是真誠和令人嘆服的。而佛羅倫提諾神甫在席蒙死前的那段慷慨激昂、激動人心的話語也令人備感希望,他對那些把青春幻想和熱情全部獻給祖國的繁榮幸福的青年說:“妳們在哪啊?……呵,年青人!快來吧,我們都在期盼著妳們!”
在小說中,人物的對白大都如選段中的對白壹樣長篇累牘,雖說有些冗長甚至瑣碎,但這是作者面對特殊的主題和題材時所采用的壹種特殊的刻畫人物的手法。如壹開始巴西裏奧和席蒙幾次見面時候的交談,以及席蒙臨死之前和弗羅倫提諾神甫的長篇對白,都加強了對於人物的刻畫。
(朱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