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蒿壹中作為北蒿市唯壹壹所省級示範中學,所有人用盡千方百計恨不能撞破頭擠進來——當然,想撞頭的是父母,大多數學生對於自己的未來抱有漠不關心的態度,對於他們來說,學習的最大好處是可以逃離這座城市,進而遠離父母。
蘇渺算其中的異類。
開學第壹堂班會所有人都在介紹家庭狀況,蘇渺跑上來憋了半天壹個屁放不出,臉倒漲得像即將爆炸的紅色氣球,最後他說了句“我叫蘇渺”便落荒而逃。
老師叫住了他:“不要害羞嘛,來,再說點,好讓大家記住妳呀。”
蘇渺再次站上講臺,雙腿已經在不斷地發抖了。
“我……”蘇渺誤解了老師的“讓大家記住妳”,說道:“我不像大家有各種背景,正相反,我沒爸媽,而且來自壹個小村子,既沒用過智能機,也沒上過補習班……”
在引起了哄堂大笑後蘇渺再次逃回了座位,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蘇渺班級是學校的模範班,那節班會被錄成了視頻在校慶時放了出來,裏面沒有蘇渺。
大概是學校並不歡迎我這類人吧。他想著,難過著,壹個人在通往家、漆黑而又漫長的小路上走著,笑著,哭著,唱著,跳著。浩瀚宇宙壹顆無名流星破空劃過,只為見證這壹秒失落後的下壹秒沈默。
蘇渺並不知道,校方剪掉了很多不合適的內容,只不過他只註意到了自己。他大概並不清楚。相比這個如浩瀚宇宙的世界,我們不過如昨夜飛過的流星壹樣渺小,壹樣不引人註目。她也曾有百倍的憂愁,只不過沒有人體會到壹分的感受,所以寧可隕落而後腐朽。
前桌的朵金玉是年級出名的大嘴巴,幾個女生圍在壹起聊著小女生之間的八卦。
“尹沐晴?我估計她喜歡蔡子龍吧,畢竟校草啊……”
下節課是體育課,幾乎所有人都出去玩了,教室裏只剩下了沒人陪伴的蘇渺跟跟抱團的那幾個女生。
蘇渺正趴在桌子上,朵金玉那句毫無根據的話飄進了他的耳朵,他在紙條上寫著“妳喜歡蔡子龍吧,朵金玉說的,我想也是”後便有了開頭的舉動。
班花配校草,也該算天作之合吧?他這樣想著,不甘著,自然也不願放棄,畢竟這是他十幾年來第壹次遇到壹個女生讓他覺得如此美好。
我們總堅信所謂的第壹次極其美好,卻在壹次次的第壹次後終歸明白,所謂美好,失去才是常態,不然,如何體現珍貴呢?
體育課後尹沐晴找到了蔡子龍,兩個人嘀咕了半天,開始讓班級裏的每壹個人寫字,所有的人壹頭霧水,只有蘇渺對此心知肚明,寫的詩歌故意把自己的字寫的很醜。
他有些不安,咽了咽口水,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前面的飲水機前接了杯熱水回到了座位上,熱氣氤氳,混雜著恐懼與失落。他喝了壹口水,被燙的嚷了出來,卻沒有任何人投來目光。他起身湊到了尹沐晴桌子旁看著兩個人拿著同學們寫的字比對自己紙條上的字。
那件事還是不了了之了,尹沐晴跟朵金玉大發雷霆,關系自然不如往日,朵金玉也問過蘇渺,卻也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轉眼,初二,尹沐晴生日這天,大家都自願留下來陪她過生日,他們歡呼唱歌,沒有任何人願意往角落裏的蘇渺身上多看壹眼。
所有人都走了,班長叮囑蘇渺壹定鎖好門,說完又環視四周,好像檢查是否有人留下貴重物品。
夜深了,這種熟悉的獨處歸類於孤獨。
蘇渺起身,將壹本書塞進了尹沐晴的書桌裏,裏面夾了壹張紙,說明了匿名紙條的真相,但保密了自己對她的喜歡——開什麽玩意,壹個自卑的異類,有什麽資格靠近班花?
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尹沐晴就站在門口,我實在形容不出這壹刻那雙迷人的雙眼帶了怎樣的溫度。
“我……我……”蘇渺想解釋,卻又結巴得不行,他覺得第二天全班都會知道自己拿了班花的東西吧,“其實……”
尹沐晴走了過來,把兩張紙塞到了蘇渺手中。
“我早知道那張紙是妳寫的,這個,是解釋。”尹沐晴從書桌裏取出那本書隨意翻了翻,又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回過頭說了壹句,“對了,書桌裏有壹塊蛋糕,給妳留的。”
這壹天是蘇渺認識尹沐晴六年來她對自己說話最多的壹天。
那兩張大筆記紙張上寫滿了文字,除了解釋還有些振奮人心的鼓勵。
蘇渺想給尹沐晴回信,但不敢,在他眼裏,自己的位置太低了,尹沐晴是天空中遙不可及的明月,他只是那晚飛逝的流星,不僅沒有靠近,反而漸行漸遠。
蔡子龍是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並不重要,這件幼稚的小事會讓蘇渺銘記壹生。
課間,尹沐晴在看書,蘇渺躡手躡腳走了過去,瞥了壹眼,正是自己昨天送的。
“好看麽?”蘇渺突然開口。
尹沐晴頭微擡,笑靨如花:“還好吧。不過有的文給我的感覺陰暗而又真實,想必作者蘇羽壹定個有些奇怪的人,奇怪到滿心冰冷還想要傳遞陽光。”
蘇渺撇了撇嘴,心想蘇羽算個屁,自己寫的比他好多了,嘴上自然也很不服氣:“壹點名氣都沒有的人,有什麽寫的好與不好的,看我的,我以後要給妳寫好多好多小說……肯定要比他厲害!”
“哦?”尹沐晴壞壞地笑了,從書桌裏抽出了上個月月考的成績單拍在桌面上,指了指,“呶。”
蘇渺憋的臉又紅了,他不知道怎樣反駁。他的文科成績基本滿分,但算上了理化生穩居班級倒數十名。
“我會努力的。”
尹沐晴把成績單放回書桌,將壹支筆夾在了那本書裏,擡頭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我其實……”
適時響起的鈴聲解救了蘇渺的支支吾吾,卻又壹次埋葬了他的情竇初開。
初三這年外省轉來了壹個新同學,叫方明遠,在很長的壹段時間裏他成了蘇渺最好的朋友,也正因為此,所有的人都對方明遠有所疏遠。
在這個表面朋友的年代,大家都更願意在背地裏傷害,友誼並不值得依賴,可能上壹秒的“我在”,下壹秒便成了“滾開”。
壹個不合群的人放到壹個表面團結的隊伍中他會被孤立會被嫌棄會被所有人排擠,這是團體對個人的最不公平待遇。
蘇渺每天晚上都跟方明遠壹起回家,而方明遠總要叫上尹沐晴同行。蘇渺對此感激涕零,這才是真的兄弟,想自己所想,急自己所急。
但蘇渺終究還是羞於開口,甚至依舊不會多說什麽,該怎麽跟自己喜歡的女孩兒開口呢,不如開她的玩笑來暗示吧。
蘇渺總把方明遠跟尹沐晴壹起談起,動不動就開著有關他倆、讓人有些臉紅心跳的玩笑。
朵金玉知道這件事僅在全校皆知的前壹天。
她陪著蘇渺將這場鬧劇推向高潮,努力撮合著那兩個人。恨不能他們今天就在壹起,明天就辦婚禮請她當伴娘,後來孩子呱呱墜地認她當幹媽。
在兩個人的不懈努力下,尹沐晴真的跟方明遠在壹起了——他追的她。
從那天起,蘇渺每天放學路上又壹個人回家了,他走著,哭著,卻不再笑了,也不再唱跳了……
中考的前壹天蘇渺把尹沐晴叫到了學校後面的山坡上,他背對著她,喊道:“其實我以前喜歡過妳。”
“我知道。”尹沐晴回應,“但妳總把自己放得太低了,甚至讓人感受不到在意。也許妳不信,盡管喜歡我的人很多,但明遠是第壹個正式追我的人。”她又話鋒壹轉:“馬上就中考啦,好好加油吧。”
他笑了,轉頭,她已經走了,只有壹個背影,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也許自己真的錯了吧。
這世間所有姿態的放低,不全部是因為在意?生怕壹場場的失去扼住自己壹次次的呼吸,而後窒息,分離,心神不壹。
又談什麽失去呢?畢竟從來都沒有得到。大概只是因為我們年紀尚小,情竇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