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灣,是鄂爾多斯的壹方名勝。
無定河從陜西定邊的白於山北麓流經巴圖灣。到此後,河水折向東,流入黃河。巴圖灣是革命老區,地處毛烏素沙漠腹地。因為有了這壹灣水,此地便有了靈性。
這裏的建制是壹個行政村,但和壹般的村不壹樣。過去有小學校、郵電所、糧站、水庫管理處、醫院……儼然“小鄉”。
? 人文
醫院,與駐地並無隸屬,原是壹戰備醫院。掌院者乃壹西醫師,自修中醫,好古,喜談文讀史,詩詞、楹聯、燈謎、書法。三代夏商周,四詩風雅頌。少臨柳公權《玄秘塔碑》,工其體,心正則筆正。解剖圖不是美術,但醫學需要人文。嘗舉蘇東坡、魯迅、郭沫若古今三大文豪皆醫者,嫻於醫道、嫻於藝文。慕仙臺醫學專門學校。講說藤野先生的掌故:上講堂常不打領結,教骨學極謹嚴。甚讀得《易》,善飲、健談,人甚異之。於此寓居十又七載,懸壺濟世,望聞問切,甚得壹方百姓稱譽。業已還鄉。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 用世
巴圖灣水庫庫容大,流域廣。發電、灌溉、水產養殖、旅遊觀光,集於壹。這裏建有西部聲名赫赫的壹處水電站,兼有漁場。水電站地處恰似“凹”型。壹列平房,是為發電機房。電網恢恢,閑人不得入內。這裏發出的電並入華北電網,受益人群廣大,但人多有不知巴圖灣者。“凹”處連接著壹灣灌溉用水,彎彎繞繞,其流不知幾十裏也。兩旁是農田,土地平曠,樹影婆娑。這裏人均土地較少,但因為灌溉之便,產量頗高。水電轉換,能量守恒,其擔當更甚。
“凹”之巖崖高處,壹抹瀑布飛流直下,潺潺有聲,四季不斷。下置石凳、涼亭,葦草覆頂,綠意未消,蒹葭之屬,頗為古拙。夏天的夜晚,月白風清,於此泡壹壺茶,聽瀑聲,蛙鳴間之,其他地方不可得。壹道流水裏有魚,其名“虹鱒”,體色似彩虹,艷麗了水流。至晚觀賞,錦鱗遊泳,上下翻覆,恣肆跳躍,生靈可樂。夏天順水可以漂流,搖啊搖,不知其所止。舟、橋俱備,其類澤國。時值春夏,莊禾密植,滿眼蔥綠,柳枝搖曳,姍姍可愛。灣裏,扶犁揮鋤,人影綽綽。幹活累了,就在大樹下歇涼。渴了,俯下身,手掬清流徑直喝。水是樹。樹是水。
? 商旅
巴圖灣水庫,每年投放魚苗無數,村中多有捕魚為業者。這裏便是漁村。村中壹條街縱貫,壹二十家魚館分列兩旁,夾道歡迎遠方的客人。鯉魚、草魚、鰱魚、鯽魚、虹鱒魚……撩撥著人的味蕾。魚,我所欲也。全魚宴,是這裏的壹個品牌。紅燒、家燉、清蒸,鯽魚湯白如牛乳……豬雞羊牛亦有賣點,魚獨占鰲頭。水陸雜陳。甲魚有賣,但遠遜於從前的興隆。公款吃喝風邈矣,百姓怨聲乃止。可憐無定河中鱉,空成遊人夢裏餐。躲在街後的壹家魚館,車水馬龍,漁村之標桿,富甲壹方。魚香不怕巷子深。
水庫現已建成壹處旅遊區,有各種遊樂設施和項目,體驗水上快艇、乘騎沙地摩托,不壹。景區要收門票,進去後,其實主要是看水、玩水,兼踏沙。水面浩大,縱壹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若夫霪雨菲菲,至若春和景明,皆有殊異風色可觀。周遭是毛烏素茫茫大漠。過去,大風起兮塵飛揚,而今綠化已縛住沙魔。無定河,也不再無常。如今,這兩樣桀驁不馴的自然物,開始眷顧壹方人。
? 風習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來此看望在醫院工作的父親時,壹沙壹水幾條打魚船,周圍野草離披,荒寒蕭索。漁人在水面上舉網捕魚。水面有笛聲。夏天溽熱,晚便有漁人在船上,支鍋架柴,舀水煮魚,漁火點點,蒼煙落照。飽餐後呼呼大睡,打鼾如雷,聲動十裏。深夜常驚醒周圍戶中人,喃喃道,怕有雨,繼有小兒啼哭聲。村中有幾家賣魚、羊的館子,食客寥寥。冬日,嘗看到壹店主與人用手抓清湯羊肉吃,或盤裏的壹尾魚,大碗喝酒,擼袖劃拳、呵呵醉笑。像梁山好漢魯達張順弟兄的聚飲,只是梁山上吃的好像是水牛肉。村中電力供應有限,零時停電,酒已所剩無幾,雙手握瓶,瓶口向下,對準酒杯,壹滴兩滴三滴,肥油瓶瘦酒瓶……燈滅酒盡,酒客踏壹街涼月歸去。村中寂然,偶有狗吠聲。
過去逢某日,有集市,周圍商販雲集,鍋碗瓢盆、蔬菜水果、生肉熟食,日用大全。每月如是者三。趕集者,買東西,看人,聽音響裏放的王向榮的民歌,攔羊嗓子回牛聲,高亢蒼涼,充滿野性。音樂學院同誌在這裏采風。問其人,乃不知有周傑倫,無論《漁舟唱晚》、帕瓦洛蒂。女人拉男人回家,嫌他在某攤位前逗留太久,又不買東西……
如今,不知是誰,在水邊劃了壹個圈,圈住壹片北國風、江南韻。每到夏季旅遊旺季,我也夾雜在湧動的遊人中,張目找尋舊跡,但過去的風神已杳然。 ? 時光的風,是壹個大手筆。
? 心殤
巴圖灣人,亦間或有浩茫的心事,母老,家寒,子多,壹時不得實現。對於男人整天喝酒,像路遙小說裏的王滿銀壹樣胡逛,女人亦有壹段愁腸……遭逢父或母歿,想到生活中某壹段傷心事,悲更勝壹籌,唱哭。有嗩吶、鼓、鑼、笙、梆子,樂器有繁有簡。吹鼓手班子是鄉村藝術家,“助悲”之專業人才,吹手舉著嗩吶仰天長嘯,十指跳躍,樂聲抑揚。鼓沈悶。笙,甚是嗚咽。樂器皆有性格。有的人,音樂啟蒙,自吹鼓手。哀家哭聲悲涼,壹俯壹仰。兒女是真哭,血濃於水。鄰家是假哭,或說是號。有聲有淚,是哭。有淚無聲,是泣。有聲無淚,是號。不謬。面遮壹白布,哪裏分得出真假。有了這壹嗓子,世界級的悲苦憂愁,煙消雲散。
? 口聲
? 這裏與陜北接壤,口音與彼幾無異,鼻音濃重。稱呼和市域中多有不同,姥爺、姥姥稱外爺、外婆,幾乎是書面語,近於斯文。只是稱嶽父為老爹,嶽母為奶奶,容易讓外人產生誤解。這是“秦腔”嗎?
壹婦女和人說話,開口閉口我媽如何,對方以為她在說親媽,末了才知是說婆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妳,就死心塌地,好活難活相跟上。生是妳家人,死是妳家鬼。妳媽就是我媽。她頭腦中也許沒有“相濡以沫”這個詞,但有這回事。
? 舊鄉
? 巴圖灣人進城,愛去榆林。鎮北臺、紅石峽,拼三鮮……有事沒事,要到靖邊轉壹轉。過去,占蔔吉兇,比如丟了壹只雞,就到縣城裏算壹卦。吉,喝酒,不吉,喝酒。那裏有與他們音聲相同、行跡相近的人在。文化的舊鄉。旅行結婚或生了大病,寧願去西安。在他們看來,還有比這更大更古老更發達的城市嗎?周秦漢唐,千年古都。看城墻,吃泡饃、喝稠酒、聽秦腔,作壹回關中子弟,三秦鄉黨。西安歸來,不再怎麽出遠門。至於北京,我愛北京天安門。
蝶變
目下,這裏不復窮村陋墅,氣象壹變為煥然閑麗。屋舍儼然,雕梁畫棟。男女衣著,悉如城邑。現在,丟了雞,四處找,咕咕——咕咕——不信喚不回。風水先生慣說空,指南指北指西東……
這裏似乎還應養鵝、鴨,曲項天歌,水暖先知。蛋品蘊白含黃,渾圓壹體,小酌佐酒,無上妙品。宜種蔬菜,綠黃瓜、紅辣椒、紫茄子,生態餐桌,美麗田疇。去此不遠,納林河種水稻,稻田裏有蟹。稻養蟹,蟹肥田,相得益彰。此種作養倘能移植此處,汪汪水田,弓腰插秧,鞠躬如也,七尖八團,持螯舉樽,應似江南,樂如之何。
魚館老板的兒子,某國留學生,放假歸來,智能手機播放的網絡歌曲在店面回響,啦啦愛。用微信給同學哼幾句陜北民歌,漂洋過海,他們即表示愛上中國文化,要來這旅行。
臨廣澤而帶清流,巴圖灣其行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