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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畝八分地

? 廣州市從化區江埔街鳳院村大陂隊(大陂田村)的“隴尾”,其中的壹畝八分地,是我家最大的壹塊耕地、平地。我前半生的汗水,多半滴在了這裏。我手上的老繭,也多半來自於這裏。

壹畝地大約六百多平米,壹畝八分地就是接近壹千二百平米,聽起來還真有點意思。大陂田村的農田不多,良莠不齊,不像別的村縱橫八方,沃野十裏。所以,父親壹直很慶幸能在俗稱“隴尾”的這個地方,分得壹畝八分地。盡管它離我們家最遠,足有六七百米,但畢竟是肥沃又平坦的良田。這塊耕地,從前是水田和菜園,如今是果園和旱地,但無論是什麽地,始終是我們家的命脈之壹。

孩提的時候,這裏水網交織,“大江圳”的清流穿過村道下面的暗渠,源源不斷地流經這裏。我們在這壹畝八分地種著高產的水稻,能讓家裏有著充足的大米糧食;後來,種植水稻不劃算,我們改種上壹畝八分地的甘蔗,能讓家裏年關的時候有固定的壹筆積蓄;再後來,農田水利也不太好了,我們改種上壹畝八分地的蔬菜——或豆角或絲瓜或苦瓜,並開始在蔬菜地裏種上果樹。開始是桃樹,後來是荔枝和龍眼,這樣就能讓家裏賣點蔬菜和水果,解決溫飽問題;如今,在村裏務農早已毫無吸引力,這塊地徹底成了果園和旱地,父母偶爾會在果樹之間的空地種點番薯玉米,或者菜心白菜,專供家裏摘食。這塊地,終於逐漸淡出了我們的家族歷史。

但是,關於它的那些回憶,永遠留在我的心底。它曾承載了太多的悲和喜,也見證了太多的人和事,尤其是那些關於農村孩子成長的童年往事。

第壹件事是母親告訴我的。那時候我還只有四歲,哥哥也只有六歲,我們每天都往伯父家裏跑,去跟堂兄弟姐妹玩在壹起。有壹次,堂姐家裏做了很好吃的煎餅,她們吃得津津有味。哥哥見了就嘴饞,非要嚷著也要吃,可是堂姐剛跟他吵完架,就沒有搭理他。伯父和伯娘自然湊巧不在家,不知道這件事。哥哥壹路哭著,哭著,到處找母親要餅吃。最後,他哭了六百多米跑到“隴尾”,才找到母親,淚灑在了這壹畝八分地。當時母親正在菜園裏辛勤勞動,只能扔下了鋤頭緊緊將哥哥擁在懷裏。

到了小學的時候,我和哥哥常常跟村裏的同齡人、小屁孩們玩在壹起,壹起捉迷藏,拍公仔紙,彈波珠子,下河摸石螺,捕魚捉蝦。但是,常常剛踏出家門就被父親趕到了這壹畝八分地,戴上草帽,幫莊稼除草捉蟲。有時還得起早貪黑地待在這裏摘豆角、收割白菜和菜心。那時候,看著滿園的莊稼,雖然只有壹畝八分地,卻像面對壹片叫人絕望的、壹望無際的苦海。我和哥哥常常在這裏鬧情緒,既感嘆生活不易,又感嘆生不逢時,對父親更是愛恨交織。?

到了中學那幾年,我和哥哥都長大了。父親覺得我們可以大顯身手,在這壹畝八分地裏幫上大忙了。於是,每當他和母親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叫哥哥帶著我來到這裏,幫忙挑水澆灌。有時候農田大旱,眼看著甘蔗林“奄奄壹息”,他會叫上全家人壹起到這裏全力搶救。那時候沒錢買抽水泵、抽水機,或者說父母不舍得買機器,我們家全靠人力,用壹種俗稱“扶鬥”(家鄉俚語)的取水農具(廣東各地的農村村史館、農村博物館常見),就近取水,然後將水壹瓢壹瓢地從低窪的水渠擡上壹米多高的甘蔗地裏。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我每次都是咬著牙筋拼盡全力,拼到最後氣喘籲籲才下場歇息。憶起當年往事,母親至今耿耿於懷,她常說她和父親不該讓我在長身體的時候,去幹這種傷元氣的粗重農活,以致毀了我的身子,讓我成了壹個長不大的矮個子。

可我從來沒有怨過什麽人或事,父母已經盡力了,把最接近他們的身高遺傳給了我,還把他們勤勞善良的美德也遺傳給了我。人矮,總不能矮了心氣、輸了鬥誌。我曾自我安慰:就算我是個矮子,只要我還有地,心也就踏實。就像從前,農村的孩子常說壹句鬼話——“大不了回家耕田(種地)!”(潛臺詞無非是:餓不死老子!老子餓不死!)就像美國電影《飄》(《亂世佳人》)壹樣,主演斯嘉麗女士到最後不也是回到自家農莊桃瑞園的廢墟上,獲得重生,把全家人都養活了嗎?

也許,在故鄉中,在故園裏,在父輩乃至自己親自耕種過的土地上,人們往往才更容易找回初心,找回那種樂觀向上、永不放棄的精神吧。就像如今的我,還會經常回到這裏,回到這壹畝八分地,壹邊陪母親說說話,種種菜,壹邊回憶發生在這裏的童年往事。我曾回憶在這裏聞過的稻花香,看過的甘蔗林以及摘過的桃、荔枝和龍眼;也曾回憶年少時,在這裏挑起的重擔、磨破的手皮;壓痛的肩膀、乃至脖子……

有時候,回到這壹畝八分地,我還會想起作家、散文家方葉先生,在作品《扁擔顫悠悠》中的壹段句子:“如今,扁擔在壹天天離我們遠去,許多人已漸漸從扁擔的重壓下解脫出來。而人的意誌和精神也似乎隨之淡化、軟化。在追名逐利的滾滾潮流中,投機鉆營,豪取巧奪,正泛濫成壹種時尚。也許,這時候更需要我們常常懷想扁擔,甚至常常撫摸肩上那消退的老繭,保持人格的清醒。”

方葉老師寫得多好,說得多好啊!如今,農田、耕地,不也在壹天天離我們遠去嗎?當我們從農田和耕地中成長起來,投身到其他行業和產業當中,甚至投入到所謂“追名逐利”的滾滾潮流之中,我們真的應該常回家看看,常懷念老家那“壹畝八分地”,甚至常常撫摸肩上或手上那消退的老繭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