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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歌子·張誌和》原文與賞析

張誌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南宗畫的始祖王維認為:“水墨最為上”。其原因是:“或咫尺之圖,寫千裏之景。”(傳為王維所作的《山水訣》)這就是說,淡而能遠,饒有余味。唯其雲霧迷茫,才能得朦朧之致,冥漠之情。這時,空間中各個側面的界線打破了,遠近的距離模糊了,歷史和現實茫茫無際的流光也無形融化了。這便是心理時空的廣闊,是由悟解之深與浮想之廣交織而成的絕妙境界。

這裏有詩情,也有畫意。

大體後於王維的張誌和,便是這樣壹位詞人,以畫意寫詩情的作手。他留傳下來的作品極少。其《漁歌子》原有五首,但另外四首卻都為“西塞山前白鷺飛”這壹首光輝所掩。格調清新,韻味高潔,語言質樸,而最為珍貴的,是展示了出汙泥而不染的高蹈文人的淡泊胸襟。

張誌和,唐肅宗時待詔翰林,曾因事被貶,赦還後絕意仕途,長期徜徉於太湖壹帶的山水之間。他不僅嫻於音樂,還通曉書畫。由於江南水鄉的風光給了他豐富的藝術營養,水墨淋漓和煙波浩渺的自然景色內化為詞人的意象,並經過長期積澱,形成了他的以畫意寫詩情的風格,特別是融匯了南宗畫家的風格,確乎不失為他自號的“煙波釣徒”的風格。“煙波”中點染了這麽壹個“釣徒”,“釣徒”的高情遠意又為“煙波”增加逸韻。“釣徒”而徜徉於“煙波”之中,他的本來曠放的胸襟自然也就隨著流光的空明而翛然遠引,得“天地渾溶之氣”(石濤《題青蓮草閣圖》)。

張誌和:漁父(西塞山前白鷺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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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張誌和是富於高情遠意的詩人兼畫家,所以他善於把詩的時間性和畫的空間性結合起來。煙波茫茫,可感之物、可寫之景正多,但在他的筆下,卻能夠從縱橫千萬裏的山水中切取壹角,那便是舊吳興縣的西塞山前;從朝輝夕陽的光景流變中切取壹剎那,“有先壹刻,後壹刻不能之妙”(王士禎:《詩友詩傳錄》)的壹剎那,那便是白鷺鷥剛從水田中撲喇喇飛起時,在桃花汛泛起的清溪中肥嫩的鱖魚正在浮遊嬉逐時。更湊巧的是,斜風細雨的煙波中,恰恰有壹個釣徒,載著青青笠帽,披著綠草蓑衣,在水天迷濛中垂釣。這樣,西塞山前的畫幅就因為浸潤了張誌和的詩情,表現了盎然的生氣和落落寡合、矯矯不群地追求以大自然為精神寄托的動態。

西塞山是巍然兀立的,然而眼前有壹陣白鷺鷥飛過,山,好象也隨之飛動了。

漂浮在水上的桃花濕漉漉,原不同於迎風搖曳之花,然而,當它和吳興壹帶的水波特有的清澄碧綠的色澤互相匯合時,這就不但是水在流,漂在水上的桃花在流,連肥肥的鱖魚也在潑刺刺地嬉逐了。

青箬笠,綠蓑衣。這樣打扮的壹個“釣徒”,雖說分明是坐在船上容與、浮漾,以畫面上壹個定著的焦點而存在,即使垂釣,也還是悠悠徐徐,動作的幅度不大。這不是基本處於靜態麽?對。然而可別忘記,就在這時,偏有壹陣陣斜風掠過,細雨吹來,人影就不免顯得朦朧飄忽了。與白鷺同飛,與桃花水同流,甚至於使人聯想到肥肥的鱖魚的鮮美了。

動與靜結合的妙處,歸根結蒂是以形寫神。中國早期畫論家南朝宋的宗炳早說過:“神之所暢,孰有先焉?”(《山水序》)他認為山水畫的高手應該是能充分顯示出山水的精神,實際也就是深蘊於其中的作手的精神。作為空間藝術的繪畫,切取大千世界中變化不居的萬象,定著到相對靜止的壹點上。(對這首《漁歌子》說來,就是選西塞山前特定瞬間中的煙波垂釣)但究其實質,卻又靜而不靜。這正因為,高手的畫家“寫其形,必傳其神,傳其神,必寫其心”(陳郁:《話謏》)。而所謂“寫心”,實際也就是從靜中觀動,以動寫靜,把時間藝術和空間藝術結合起來,得“畫外之態”(晁以道有“詩傳畫外之意”之語),傳詩境之神。

《漁歌子》的傳神,不是壹蹴而就的。即使壹首短短小令,也有個春雲舒展的過程。先是以“鷺飛”示軼塵絕谷之態,再則以“流水”傳襟度灑落之懷,而更為畫龍點睛的,則是結尾壹句“斜風細雨不須歸”。通過作者筆下漁父的描寫,深沈而果決地展示了詩人的內心自白,不是“不思歸”,而是“不須歸”。這顯然是詞人自誓,決心要以山水之間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終老。

鳥飛、水流、魚肥,箬笠蓑衣,斜風細雨,壹路下來,都是柔美型的事物,瀟灑飄逸的風情。但出人意料的是作為詞眼的這壹個“不須”猛然迸出,這位“煙波釣徒”的避世中隱藏著的傲世心情便豁然顯露了。於是,在煙水迷茫之中,“在朦朧之中,理想的人物性格籠罩著壹切。”(柯勒律治評莎士比亞詩篇語)

這便是張誌和融匯詩畫藝術功能從而達到的傳神極致。

德裕頃在內庭,伏睹憲宗皇帝 *** 訪求玄真子《漁歌》,嘆不能致。余世與玄真子有舊,早聞其名。又感明主賞異愛才,見思如此,每夢想遺跡,今乃獲之,如遇良寶。嗚呼,漁父賢而名隱,鴟夷智而功高,未若玄真隱而名彰,顯而無事,其嚴光之比與?處二子之間,誠有裕矣。(〔唐〕李德裕《玄真子漁歌記》)

張誌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壹闋,風流千古。東坡嘗以其成句用入《鷓鴣天》,又用於《浣溪沙》,然其所足成之句,猶未若原詞之妙通造化也。(劉熙載《藝概》卷四)

數句只寫漁家之自樂其樂,無風波之患,對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隱躍言外,蘊含不露,筆墨入化,超然塵埃之外。(〔清〕黃蘇《蓼園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