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歲時,陽陽被確診為自閉癥,為此,程正辭去了工作。他開始自學相關知識,並嘗試對孩子進行幹預。如今,6 周歲的陽陽就讀於壹家公立幼兒園,1 個班有 30 多個孩子,但談起孩子的融入情況時,這位父親的反應有些遲疑:"他常處於壹種放空狀態,大多數時間在自己玩自己的。"
像陽陽這樣患有自閉癥的孩子並非孤例,他們有壹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星星的孩子",除此之外,還有患有唐氏綜合征、腦癱等病癥的特殊兒童,在學齡之前,他們該何去何從,是壹個擺在家長眼前的壹個問題。
"有心無力"的幼兒園
3 歲前,陽陽都由外婆撫養,3 歲時他去了壹所私立幼兒園,也就是在那時,他開始表現出明顯的自閉癥癥狀。陽陽不會表達,只會用大聲哭鬧表達自己的情緒,情緒激動時他會用手使勁敲打自己的頭,"和別的孩子玩不到壹起,有時還會咬其他孩子。"老師委婉地提醒程正需要帶孩子去醫院看壹看。
陽陽被確診為自閉癥譜系障礙,在看到結果時,程正並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當時沒有任何了解,很陌生,也不知道它的嚴重性。"從醫院出來後,程正帶著陽陽開始了為期 3 個月的生物治療。
然而生物治療收效甚微,"最多是輔助效果,還要去做康復幹預。"程正又送陽陽去了專業機構進行幹預。幸運的是,3 個多月幹預後,陽陽已經逐漸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了。"現在狀態還是挺好的。"程正說。
而此時,程正面臨的問題是:孩子該如何回到幼兒園?他選擇了開誠布公地告知園長和老師實情,"不接受我就再換壹家。"
在程正與幼兒園的溝通中,大多數老師都會認為這是壹個"好說話"的家長,這樣的效果取決於程正的換位思考。"站在他們的角度,是可以理解的。"他說,"他們也要考慮整個幼兒園和其他孩子家長。"
程正家裏的書櫃擺滿了自閉癥相關書籍
最終,程正找到了壹家公立幼兒園願意接納陽陽。陽陽所在的班級有 30 多人,由 3 位老師負責,盡管知道陽陽有些特殊,但是老師們大多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只要沒有安全問題就行。"
程正對此的評價是:"有心無力。"有壹段時間在放學後,陽陽會時不時地吐口水,老師們對此無能為力,只得求助程正。經過觀察,他發現這是陽陽表達拒絕的意思,"不知道他行為背後的真實原因,就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給陽陽準備的學習用品和玩具
最初加入家長交流群時,程正是抱著調整心態的目的,"最關鍵的還是家長的心態,自己都不能接受還怎麽想以後的問題。"他在群裏看著有的家長"摘帽"(指的是經過壹定訓練,孩子已夠不上自閉癥或自閉癥譜系障礙的診斷標準),有的家長仍在苦苦掙紮,程正選擇客觀直視自己孩子的情況。
"我會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但凡陽陽出現壹點好轉,對他來說都可算作是意外之喜。"還是要為以後做個打算。"程正同妻子商量好了未來的每壹步計劃,談起將來,即使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這位父親的臉上仍罕見地露出壹絲迷茫。
高昂的機構幹預費
盡管在幼兒園的融入過程依舊坎坷,但對於特殊兒童家庭來說,能把孩子送進普通幼兒園已實屬不易。
"回去等消息吧。"這樣的答復,淩露不知是第幾次聽到,"後面再沒消息了。"小曦是淩露的外孫,剛出生時也和其他新生兒壹樣,"很白很活潑"。
轉折出現在滿月,小曦開始不吃母乳,"別的孩子白白胖胖的,他像不長肉似的。"淩露手機裏的照片記錄著小曦瘦削的模樣。小曦被確診為全身脂肪營養不良,"醫生說,這是隱性遺傳導致的,只長肌肉不長脂肪。"
噩耗卻並未結束。壹歲時,小曦開始學著說話,"他會喊爸爸",喊起來和別的孩子沒有兩樣,這讓淩露很是欣慰。然而壹年過去,2 歲 10 個月的小曦依舊只會喊爸爸。"他的智力只有壹歲。"醫生的壹席話宛若晴天霹靂。
小曦被判定為三級智力障礙,由於不會表達,上廁所壹度成為難題。"最初不懂,還經常對他發火。"淩露有些哽咽,為此,她送小曦去了康復機構進行幹預。
根據調整後的《深圳市殘疾少年兒童康復救助服務辦法》規定,壹級、二級殘疾兒童少年和 3 周歲及以下殘疾兒童最高補貼為每人每年 5 萬元;三級、四級殘疾兒童少年最高補貼為每人每年 4 萬元。
小曦壹家可以領到 4 萬元的補助,但是面對昂貴的幹預費用,他們只能選擇壹周上 3 天課。"補助金額壹般只夠特殊兒童家庭 3 至 5 個月的康復費用。"深圳市守望心智障礙者家庭關愛協會秘書長張鳳瓊說。
即便如此,淩露也不能完全放手,"和陪讀壹樣。"淩露陪著孩子上完課,下課後她還要帶小曦去上廁所。
在康復機構並非長久之策,"訓練內容較為機械化,都是設置好的情境。"去年 7 月,淩露無意中得知,小曦可以去深圳市特殊兒童早期幹預中心(以下簡稱早幹中心)就讀。
早幹中心是深圳市殘聯人聯合會直屬的公益壹類全額事業單位,前身為 1992 年 7 月成立的 " 深圳市聾兒聽力語言康復中心 "。淩露將孩子送往早幹中心,由於不收取任何費用,且類似於全托班,家裏的擔子輕了不少。
小曦的班裏有 8 人,"早幹中心***有 24 個學位,分為大中小三班,接收全市 3 至 7 歲的特殊兒童。"早幹中心主任李先生說,"教學的目的是促進孩子早日融入 社會 。"
據李先生介紹,早幹中心主要開設的課程包括集體教學與個別化教學,采用壹對壹的教學方式,強化特殊兒童的認知與言語技能。
此外,早幹中心還開展了"親子同訓"課程,"單純依靠機構無法達到幹預目的,也要讓家長明白孩子到底在幹什麽。"每隔兩周,早幹中心會要求家長參與到課堂中。
對於這壹點,淩露感同身受,她回憶起曾經帶著小曦跳廣場舞的場景,笑了起來:"我抱著他唱歌跳舞,他很開心。"看到別的孩子奔跑時,小曦也會跟著跑起來,"那時候他真的好興奮。"淩露說。
學齡前教育的需求大於供給
"在深圳,特殊兒童的學齡前教育需求大於供給。"張鳳瓊說。在此情況下,學齡前的特殊兒童壹般有三種去處,壹是康復機構,二是融合進入普通幼兒園,三是進入特殊學校開辦的學前部或私人機構等。
在塗塗的母親薇娜看來,塗塗是較為幸運的那個,"他現在的機構氛圍很好。"盡管在 2019 年末,塗塗被確診為高功能自閉癥時,薇娜頓時感到"像被人壹棍子打懵了壹樣"。此前,由於塗塗的語言發育較為緩慢,薇娜還專門用量表為塗塗進行檢測,然而不論是她的測試,還是塗塗與家人親密的互動,都讓她打消了顧慮。
高功能自閉癥是壹種較為邊緣化的自閉癥。在被確診前,塗塗在壹家普惠性幼兒園就讀,壹個班 30 多人,如果不是註意到塗塗難以同其他孩子建立關系,薇娜壹直認為塗塗和別的孩子壹樣,"沒給老師惹過麻煩,吃飯睡覺都很自覺。"
在幼兒園老師發來的視頻中,薇娜註意到塗塗都是壹個人玩。"他爸爸問其他小朋友,妳們為什麽不和塗塗壹起玩,其他孩子回答:因為塗塗什麽都不會,我們玩不到壹起。"聽到回答後,塗塗爸爸心裏壹陣失落。
在塗塗確診後,薇娜像所有家長壹樣,都經歷了否認階段。但很快她又振作起來,"越早幹預效果越好",薇娜在學習相關知識的同時,也在為塗塗尋找可行的幹預方法,最終她選擇了進行家庭幹預,她辭掉了原先的工作。
"還是要換家幼兒園。"考慮到塗塗的實際情況,薇娜決定為塗塗找壹個"小班"的幼兒園,"能顧得過來。"幾經輾轉,薇娜找到了這家私人機構,壹個班不足 20 人。盡管不具備幼兒園資質,但是機構老師和其他家長的包容,讓這裏的氛圍十分和諧,除了塗塗,這家機構也容納了不少患有肢體障礙和唐氏綜合征的孩子。
薇娜對此十分滿意,"塗塗現在進步很大,雖然不太會表達,但他會和我們說學習的情況。"在老師發來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塗塗笑得十分開心。
最讓薇娜感到欣喜的是,這家機構對於孩子的要求並不苛刻,"他不想早上 9 點去吃早餐,老師會同意他在家吃完再去。"對於塗塗不喜歡的手工課,老師也不會勉強他動手。"都是根據孩子興趣開展的教育。"薇娜說。
盡管塗塗的融入有了明顯進步,還有了壹起玩的小夥伴,但只有薇娜知道,"這些孩子更喜歡找我們玩,而不是和塗塗玩。"起初,薇娜還專門將家裏的客廳布置成 遊戲 間,放了很多書和玩具,"院子裏的小朋友都喜歡到我們家玩。"
但是薇娜迫切想為塗塗建立關系的效果並不顯著,塗塗依舊更享受壹個人玩耍的狀態。隨著對自閉癥的了解更為深入,薇娜如今選擇了順其自然,"保證他有壹個良好的心理狀態,這是第壹位的。"
升學:繞不開的隱憂
塗塗的學齡前生活看上去壹切順利,然而對於薇娜來說,升學問題卻是壹道繞不過的坎,"要不要和學校的老師開誠布公?"這是她仍在思考的問題。
留給薇娜思考的時間僅有壹年,已經 5 歲半的塗塗如無意外將在明年步入小學課堂,但是薇娜的顧慮卻有很多:" 40 分鐘的課堂孩子能不能坐得住?成績能不能跟得上?別的孩子能不能接納他?"
"現在就只希望他進步再快壹些。"薇娜準備用這壹年的時間,盡可能地為塗塗的升學多做些準備。
同樣的問題,也存在於陽陽和小曦身上,對於剛滿 5 周歲的小曦來說,升學是壹個仍需繼續觀望的話題。"要看他智力發展的情況。"如果智力情況良好,淩露更傾向於讓小曦在普通小學就讀,"深圳小學的融合教育已經比較成熟了。"如果智力情況不盡人意,小曦將被送往特殊學校就讀。
提起小曦的智力情況,淩露更願意相信孩子的記憶力優異,"從 1 加到 9 他都懂,讓他感到好笑的字過了幾天他還會記得。"淩露細數著小曦的學習情況,"教室裏墻上貼的字他基本都懂,還是班裏的學習標兵。"
"他現在就是情緒狀況不好,因為搬了家。"對自閉癥兒童來說,環境變化對於情緒的影響顯而易見,這是淩露最為擔心的問題。
同淩露壹樣,程正也更擔心陽陽的情緒與交友問題,"小學不像幼兒園那麽隨便,會更註重學業。"他的焦慮來源於陽陽的表現,"他對人不感興趣,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在壹歲時,陽陽就表現出了異於同齡人的狀態,他常會坐在窗前,重復著推拉窗戶的單壹動作,哪怕夾到手也不停,"壹坐就是好幾個小時"。陽陽也有自己專註的領域,他會背很多古詩,壹旦沈入其中,他會忽視外界的壹切,然而在當時,程正欣喜於陽陽的"特殊",沒有意識到"特殊"背後的問題。
陽陽正在學習
為讓陽陽融入 社會 ,平日在家,程正會特意訓練他的表達與交流能力,"讓他說出來自己想要什麽。"在采訪時,陽陽會明確地表達:"我不想吃聖女果。"對於程正來說,兒子的進步已經十分明顯,但是對於升學,他仍有些把握不定,"實在不能融入,我就帶著他回農村老家,學習氛圍比較輕松,我不強求。"他說。
陽陽在家的課桌
嘗試欣賞孩子們的不同色彩
"當我在公***場合看到大家用異樣的眼神看這些孩子時,那壹刻我很心疼。"快樂童年兒童館的老師歡歡說。快樂童年兒童館是壹家可以接收特殊兒童的私人機構,由於場地較小,且不具備幼兒園資質,這家機構開展了類似於"家庭學校"的培訓班,以自然美育藝術課程為主。整個機構有 3 個班,總*** 40 多人。在他們接收的孩子中,有普通兒童,也有患有自閉癥、唐氏綜合征或認知落後的特殊兒童。
2007 年,歡歡被這家機構負責人的壹句話打動,毅然加入其中。當時,有家長看著機構內的特殊兒童,問負責人:"妳們接收這些孩子,會不會對我們孩子有影響?"負責人只是笑笑說:"在我眼裏,他們壹樣可愛,也需要愛,如果您認為會影響到您的孩子,您有選擇別的學校的權利,但是,我們不會因為您的看法而拒絕這些孩子。"
"這些孩子也需要在特殊幹預之外,融入普通孩子的群體。"歡歡說,盡管最初面臨的質疑不少,也有人說她"藝高人膽大",但是每當看到孩子們有壹點點進步時,她仍會開心不已。
特殊兒童的美術作品
在歡歡的記憶裏,曾經有壹位患有唐氏綜合征孩子的母親說自己從不敢帶著孩子下樓,害怕受到異樣的眼神。但隨著與其他孩子的交流漸多,這位孩子的母親已經學會了坦然接受,孩子也越來越活潑。
對此,張鳳瓊認為讓特殊兒童在常態化的環境中學習成長,是提升特殊兒童的 社會 適應能力和生活品質的必要條件。"家長都希望孩子最大可能地與 社會 融合,但與 社會 融合的能力不是等準備好了再取得,而是無論在家庭或是學校,都盡可能地讓孩子與同齡人保持狀態壹致。"
在她看來,特殊兒童的早期 社會 融入,離不開幼兒園的支持。然而在大多數幼兒園中,最常聽到的話是:"這些孩子我不會帶。"但張鳳瓊認為:"面對這些孩子,我們應當試著轉變教育理念,調整教學方法以及對待成績的評價方式,嘗試欣賞孩子們的不同色彩,我們也會發現自己其實可以給予特殊兒童幫助。"
對於學齡前特殊兒童的融合支持,李先生也提出了建議:"對特殊兒童的教育可以作為幼兒園老師的壹項常規考核,不論是安全管理,還是專業性知識,都有助於推動幼兒園開展融合教育。"此外,他認為影子老師進入幼兒園提供服務,也是未來可行的 探索 方向。
快樂童年館內特殊兒童的手工作品
"帶孩子的過程壹定很辛苦,但是孩子的父母也很無助。"歡歡說,接納與幫助這壹群體的關鍵,是要對他們有基本的認識,"僅是片面地看到他們的‘特殊’,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