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兩條線索(布雷澤與羅珊娜的愛情、布雷澤與梅菲斯特的交易)相互交織又各自為政,“下降—上升—回歸”的敘事結構與《聖經》“樂園—犯罪—受難—懺悔—得救”的“U”型結構異曲同工,原型隱喻可見壹斑。所謂原型即“文學中極為經常的復現的壹種象征,通常是壹種意象,足以被看成是人們的整體文學經驗的壹個因素。”[2]原型類別以聖經神話為核心,“神話賦予儀式以原型意義,又賦予神諭以敘事的原型。”[3]弗萊認為,從聖經神話出發,存在“神啟世界”、“魔怪世界”、“雅各之梯”等幾種基本原型,表現基督從受難到拯救的過程,同時隱喻原罪者的救贖過程。影片中它們分別與“伊甸樂園”、“魔怪世界”和“救贖之路”相對照,其他原型意象蘊含在這個大框架下,***同揭示魔怪世界黑暗、人類罪孽深重、救贖是原罪唯壹途徑這壹主題。
壹、天國失落與魔怪世界
《創世紀》記載,起初神創造天地萬物,又照自己的形象造人,而後“神在東方的伊甸立了壹個院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裏”、“樹從地裏長出來…有河從伊甸流出來滋潤那園子”這就是亞當夏娃生活的樂土—伊甸園(Eden)。夏娃受蛇引誘,偷吃智慧果,亞當隨即被逐出樂園。影片開始即為觀眾營造了壹幅這樣的景象:廣袤的荒原沐浴在余輝中,鏡頭近處幾株藍花隨風搖弋,在壹棵大樹下,年輕的布雷澤與愛人羅珊娜發誓要遠走高飛,此時他們生活在樂園;布雷澤因為父親去世沒有履行諾言,人間樂土也就此喪失。這裏,充當引誘者角色的是梅菲斯特;布雷澤、羅珊娜與亞當、夏娃對位;基督以“精神父親”面目出現,用他的“死”隱喻布雷澤與羅珊娜失去精神依托,即遠離上帝。正是羅珊娜慫恿布雷澤離開父親,後者出賣靈魂給死神,使他失去生命神力,只能離開樂園。
樂園缺失、人的意願被否定,影片色彩逐漸暗淡呈現出許多魔怪意象。墓地、荒原、廢舊的車站、破敗的城鎮等壹些冷色調景象凸顯出這個世界的黑暗。與上帝相對,梅菲斯特被稱為“這世界的神”(林後4:4),是這個世界體系的統治者。它善於抓住人心中弱點趁虛而入驅使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當然,梅菲斯特不僅沒有拯救父親,反而充當了殺人的劊子手,為確保布雷澤替他效力它如影隨形,布雷澤稍有反抗,便小施魔法逼其就範;消滅異己後,它的氣急敗壞顯示出內心的空虛與膽怯,寄希望尋找新的替罪羔羊。正如《聖經》所言,魔鬼以誘惑試探人的欲望,讓人遠離上帝走向墮落。即使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具備有效的力量反抗魔鬼的控制,也只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留給自己的只有心痛。作為與父親梅菲斯特對立的獨裁領袖,黑心魔王是鬼魔象征。希臘文Diabolos指魔鬼,是“控制者”或“誹謗者”的意思。Daimonion或Dainion意思是“鬼”或“鬼魔”。“魔鬼”只有壹個,那就是梅菲斯特;而墮落的天使“鬼魔”卻有很多。沒有肉身的黑心魔王等本是梅菲斯特的差役,要借著“天空屬靈的惡魔”(弗6:10-12)施展各種詭計,為它效力。[4]同布雷澤誓死拯救父親不同,影片中他與“父親”反目,為爭權甘做“弒父者”,這壹對比表現出黑心魔王野心與其“父親”的殘暴無德;也隱喻地獄或冥界秩序混亂、黑暗不堪,暗指梅菲斯特已是眾叛親離,它的衰亡是大勢所趨。
值得註意的是,這壹過程中立約意象反復出現,表現為與上帝(信仰神以擺脫苦難、拯救靈魂)以及與魔鬼立約(將自己靈魂給魔鬼,滿足自己需求)。影片中即布雷澤與梅菲斯特簽署契約,出賣靈魂,換取父親的健康;與羅珊娜相約在樹下相見遠走高飛以及久別重逢相約在酒吧見面。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後兩次約定布雷澤都沒能兌現,僭約又皆因梅菲斯特的出現。影片中布雷澤駕駛摩托到十字路口處,梅菲斯特突然出現攫取他的靈魂,讓他忘掉家人、愛情為自己效力,此時羅珊娜卻冒雨在樹下等候。影片此處隱喻處於人生路口的布雷澤去善向惡,被迫壹步步走向墮落,他反抗控制進行救贖就成為題中之義。
二、雅各之梯與自我救贖
布雷則通過自我救贖登上“雅各之梯”。“雅各之梯”是聖經中壹個重要意象。《創世紀》第28章記載,雅各在路斯夜宿時,“夢見壹個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頭頂著天,有神的使者在上面上去下來。”弗萊用“雅各之梯”做為核心意象,隱喻“從下而上的救贖之路”[5]。為了突出運動的動態特征,弗萊引入“密托斯”這壹概念表現循環運動的節奏,影片中布雷澤的救贖運動在於原罪。上文提到,人類始祖亞當夏娃違抗神的命令,被逐出伊甸園。從此人類與神隔絕,罪惡滲透人心,影響了全人類。作為個體的布雷澤無法逃避與生俱來的罪惡感。布雷澤應當認罪並虔誠的信仰基督,借基督脫離罪,擺脫深埋於集體無意識的罪孽,他卻被迫向魔鬼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這樣他犯下第二宗罪。
但是,“惡靈騎士”有別於超人、神奇四俠等光明使者,他更偏向於蝙蝠俠之類的黑暗英雄,他背負的詛咒和可怕造型則讓他具有反傳統的遊俠氣質。因此,他的救贖也就與別人有所不同,更側重由內而外的拯救,毀滅別人的火焰同樣燃燒自己。這裏的火既是“審判地上罪人”(創9:24-25)的毀滅之火,又是“煉凈他的子民”(賽48:10)的凈化之火。布雷澤用這種救贖力量毀滅魔怪世界和那些暴徒、罪犯、鬼魔等滿是罪惡的靈魂,同時洗凈自己達到靈魂的凈化,完成救贖。比如,與格拉斯、阿比庫等屬靈鬼魔的鬥爭。土、風是自然界的有機整體,土象征現實的土地,風代表流動的空氣。二者構成現實界,是通往天國的基礎,也是“雅各之梯”的最底層。布雷澤戰勝依附風、土元素的鬼魔,意味著他與現實黑暗決裂;與附身於水的墮落鬼魔的鬥爭。水象征了“得潔凈離開罪”(賽1:16)布雷澤到達聖樊戈前用火煉凈水魔,“在水禮中得到潔凈”(徒8:36)隱喻靈魂受洗進壹步掙脫罪惡;與黑心魔王在聖樊戈鎮的決戰。黑心魔是惡的象征,作為鬼魔領袖,他阻止人類向善,受洗的布雷澤在罪惡之城消滅他,展示了作為惡靈騎士、作為人、作為救贖者的力量,在拯救自己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壹步;對於梅菲斯特,布雷澤壹直沒有放棄反抗他的詛咒與控制,並試圖通過特技表演超越自己,尋找能挽回自己錯誤的庇佑,使自己有第二次機會,抵消所犯錯誤得以重生。布雷澤粉碎梅菲斯特另尋他人的企圖,誓與他周旋到底,表明梅菲斯特在精神上已經被布雷澤打敗,布雷澤已經由救自己上升到度他人乃至為他人而犧牲自己。這種基督似的大無畏、自我犧牲和博愛精神始終貫穿《聖經》,正是救贖者必經之路的精髓所在。
三、先知原型與樂園回歸
布雷澤自我救贖也離不開他人幫助,尤其是可以看作救贖“先知”的羅珊娜與看墓人斯萊德。“先知”壹詞在希伯來文中的意思是“出口”,先知不斷的將神啟示給他們的信息傳出來,拯救民眾。耶穌是神在人間的先知,為耶穌施洗的約翰是他的先知。神告訴猶豫不決的摩西,“亞倫要替妳對百姓說話…他要以妳當作神”,如此亞倫就是摩西的先知了。(出4:16)西方文化傳統中,先知意象被不斷的重復,逐漸形成原型。但丁《神曲》中虛構貝阿特裏采、維吉爾做為指路人和導師,指引迷途者經過煉獄、境界直抵天堂;約翰·班揚《天路歷程》福音使者做為“我”前行的路標,幫助這位清教徒早登極樂;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設置布魯姆這壹角色,擔當斯蒂芬精神父親。“先知”在人生旅途中的作用可想而知。影片中,看墓人斯萊德和羅珊娜做為先知的化身,對於救贖布雷澤意義非凡。細心的觀眾會發現,影片序幕中“來自小鎮聖樊戈的惡靈騎士”就是後來的看墓人。[6]他知道惡靈協議異常邪惡,便將它藏在墓地,日夜看護。做為故事的行動元,他破解了惡靈騎士的傳說、聖樊戈的故事、黑心魔及其幫兇的來龍去脈等疑團,促使劇情進壹步發展。影片中,他為布雷澤療傷,告訴他傳說始末,提醒布雷澤珍視靈魂獨立,教他如何戰勝心魔不受操控;他信任的把亡靈書交給布雷澤,護送他到聖樊戈鎮,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表。可以說,做為壹個成功的自我救贖者,他為布雷澤做出了表率,幫助他完成救贖,是當之無愧的“精神導師”。女性先知羅珊娜較為復雜。自從孕育、維持生命的聖杯觀念被統治、破壞生命的利劍力量取代,女性成為誘惑、罪惡和墮落的象征。如前所述,夏娃被認為是引誘者、罪的肇始。羅珊娜因為希望布雷澤離開父親壹度被視為“夏娃”。事實上,羅珊娜還同時對應聖母瑪麗亞、以斯帖等女性先知,站在善的壹邊喚醒布雷澤良知,將他引向光明。分離沒有隔斷二者精神上的溝通,布雷澤潛意識地感覺到羅珊娜作為精神支柱與保護神庇佑他平安;羅珊娜再次出現,是壹個好兆頭標誌著布雷澤第二次機會和生命。羅珊娜用真愛去感化布雷澤高傲、燃燒的心,幫助他走出魔咒束縛,最後不顧壹切與他走到壹起。從這種理解出發,羅珊娜對於布雷澤而言兼具夏娃與女性先知的雙重身份。 正是在自我與外部各種力量***同作用下,布雷澤重獲新生。影片最後,布雷澤與羅珊娜再次回到荒原生命樹下,從而隱喻回歸樂園,即回到“人類願望和理想投射於其間的新天地(神啟世界)”。[7]然而,戰鬥還遠沒有結束。人類繼續著靈魂與肉體、自我與他者的生存遊戲。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說的那樣:“自助者,天助之”,勝利必將屬於那些不斷追求進步、不斷超越自己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