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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孩子讀書之《約翰?克裏斯朵夫》25

潛伏在歐羅巴森林裏的戰火已經火星四射,濃煙滾滾。理論家們謳歌著戰爭。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廝殺的欲望,戰爭隨時可以爆發。

身心復活的西方民族,迸發著行動與信仰的熱情,竟走上了亂沖亂撞的屠殺之路。歐羅巴的局勢緊張了。

克裏斯朵夫早已走出了仇恨的區域。不會再像那次面對將起未起的德法沖突時,去參加民族的仇恨了。壹個人的精神升華到壹定程度,對於這些相持不下的民族便會完全壹視同仁,不分軒輊。暴雨的烏雲沈到了腳底下,周圍只剩下給鵬鳥飛翔的無際崖的天空。

不過,周圍露骨的敵意,讓來自敵族的他還是有點兒難堪,悲傷。他離開,去了羅馬。可是,素來麻木而懶散的意大利人,也受到了狂熱的感染,只想著戰爭和侵略。熱情掃蕩下,所謂政治,所謂人類的理智,都無足輕重了。

羅馬之外,他也回德國小住。但永遠吸引他的還是巴黎。作為壹個思想活躍的藝術家,他不容易再習慣德國那種有點令人窒息的生活。德國的藝術家和大眾彼此冷漠而隔離,藝術家之間也敵對。各自在狹小的天地中翻來翻去地掙紮,只在自己身上找光明。

而萊茵河那壹邊的巴黎,時不時有些集體的熱情,群眾的騷動,掠過藝術。幾百年的辛苦與光榮培養起來的法蘭西的古典的思想文化傳統,像永遠不熄的燈塔照在歐洲平原上,它沒有奴役拘束精神,只是為整個民族指出壹個光明大路。多少德國的思想家奔向燈塔,又有多少法蘭西的同胞向德囯的弟兄們伸出了雙臂,發出了呼喚:我們是缺壹不可的壹對翅膀。戰爭也不能阻擋我們的像兄弟般契合的心靈始終在壹起飛躍。

克裏斯朵夫的藝術成就正得益於兩股文明的合流。他的日耳曼民族的夢想,有了拉丁民族的秩序與條理,鳥兒的兩翼才求得了平衡。他感覺兩個民族如果聯合壹致,是那樣相得益彰。在法國,他更加能認識自己,保持自己的完整。他能吸收與他不同的力量,甚至連有害的成分也能吞下,把它們轉化成自己的血肉。

他反感那些對他恭恭敬敬的摹仿者,雖說他們用功,老實,品德兼備,可其作品卻壹無價值。壹個人缺乏了生機,便不成壹個完全的人,而能夠成就自身完整的獨立的生命,才是壹個人最主要的德性。他喜歡那些和他對立的藝術家,賞識他們的才具。他戲言,那些攻擊他的人才是他的信徒。和他的主張完全相反的人吸引著他,成了他的朋友。他不用他們理解他的悲痛苦悶,也不求別人認同他的思想。他只求有機會認識別的與自己不同的思想。對與己相異的思想,以前是攻擊,現在是容忍,因為不同的思想才能使世界更豐富。喬治不像他那樣悲觀,他才更喜歡。人類需要無所顧忌,人類要敢於大膽褻瀆偶像。懷疑與信仰,缺壹不可。懷疑摧毀昨天的信仰,替明日的信仰開路。

克裏斯朵夫走過大半人生,漸漸離開人生時,才看清了人生。壹幅畫近處看互相沖突的色彩,遠看都化成了壹片和諧。如此地看現實世界,其中令人厭煩和恐懼的喧鬧與戰爭,也成了世界奇觀中的壹部分。應該擁抱壹切,把敵對的,消極的力和友好的,積極的力都投入到我們心靈的火熱的大熔爐之中,煆造出我們的精神塑像。

他的創作已達從容自若的境界。當年的創作猶如激情澎湃,驟起驟落,急匆匆的雷雨。現在的作品則像夏日天空中雪峰般的白雲,又如通體放光的大鵬,雙翼垂天,緩緩翺翔。創造!已如八月裏寧靜的太陽底下成熟的莊稼。

元氣充沛,迷迷惘惘中,心中的音樂已如飽滿的麥穗,如母腹中孕育長成的胎兒。管風琴響起來了,心房變成了大蜂房,蜜蜂在裏面嗡嗡個不停。主旋律漸漸顯出來了……

意誌駕馭著野馬般的靈感,約束著它的瘋狂,走向指定的行程,這是理智與本能的壹次合作。

點劃勾勒停當,圖畫面目已浮現,色彩和線條漸次明確。他打開記憶的倉庫,拿出所有的寶藏,去完成作品。

準備就緒之後,技術純熟又賣力的工人把圖紙變現了,大教堂完工了。

克裏斯朵夫的如夢似幻的作品完成了。

然而,克裏斯朵夫的生活並不限於藝術。除了藝術作品中灑向壹切生靈的壹視同仁的博愛,他還偏愛著他親自挑選的人。這份偏愛給了他最大的快樂,也更新滋養著他的心血和精神。他關心著葛拉齊亞的女兒奧洛拉,也惦記奧裏維的兒子喬治。他要讓兩個孩子結合起來。

奧洛拉住在她表姨高蘭德家。兩個孩子就在那兒認識了。奧洛拉十八歲,比喬治小五歲。她個子很高,姿態優美。壹雙笑盈盈的明凈的眼睛。性情快活,愛享受,精神飽滿。無書卷氣,懶散。成天嘻嘻哈哈。什麽都不想學,不喜看書。但這個天真老實又懶惰的女孩子有時也會挺無邪地賣弄風情。

克裏斯朵夫帶著父親的慈愛和寬容關註著奧洛拉。她從小就跟克裏斯朵夫親近,現在也真心喜歡那個老朋友,常和他不拘禮數的聊天。

兩個年輕人過了好久才體會到自己真正的感情。兩人沒有壹點相像的地方。剛開始,他們壹見面就鬥嘴,互相指責,挖苦。不過,盡管互相揶揄,兩人依舊很高興。好奇地互相觀察,找對方的缺陷,結果反而更加著迷。他們都跟克裏斯朵夫說,那壹個討厭極了,卻都不肯輕易放過碰面的機會。克裏斯朵夫也在悄悄地為兩人加油。他不分高低地愛著他們。有時,他心裏自忖,把天真無邪的奧洛拉交給壹個不怎麽天真無邪的同伴是不是罪過。不過,在無意間聽到兩人訂婚之後的壹次談話後,克裏斯朵夫才知道自己多慮了。原來,載著兒女的船已駛離我們好遠了。兩人對喬治以前的私情都很坦然,對待愛情和婚姻,他們灑脫的多。相愛的人,也並不壹定永不分開。對“白頭偕老,至死勿渝”的老路牌,新生代無視地快步走過。

生生不息,熱鬧忙碌的人類乘坐的航船,出發了,卻是不知前路,也知不得前路,只是隨風飄蕩前行。

沐浴著自由精神的風俗,變得更自由了,而讓人不解,有點矛盾的是,思想反而變得不自由了,它居然要戴上宗教這個枷鎖。復興舊教的潮流使壹部分上流人物和知識分子著迷,喬治和奧洛拉也給迷住了。有意思的是,從來不信宗教的喬治,壹向自由得像風壹樣,從不理會什麽上帝與魔鬼,竟突然說出真理就在基督舊教中間。看來,自由得久了,也會厭倦。小馬遊蕩夠了,走回來,自動把自己縛在民族的犁上。兩個輕佻的孩子居然壹下子成了真誠的信徒,而他們各自的父母,葛拉齊亞與奧裏維,嚴肅又純潔,苦心孤詣地努力,倒反從來沒得到信仰。

克裏斯朵夫對吹過的風,沒有對抗,只是等它過去。他在好奇地靜觀這些心靈的演變。人的理智做過巨人般的努力後,疲勞了,它昏昏欲睡,進入了宗教和各種通神的,玄妙的理論的夢鄉。哲學動搖了,那些思想的神明人物步履不穩了,連科學也理智困乏了。讓他們喘壹口氣,歇壹會兒吧。明天,精神醒來之後,才更敏銳,更自由。克裏斯朵夫為孩子們的這份心安神定的清福,信仰的美夢而高興。葛拉齊亞的哀傷和奧裏維的煩悶在兒女身上解脫了,也很好。

每代人,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幸福方式。克裏斯朵夫理解著孩子們,不反對這種幸福,只是很溫和地要求喬治和奧洛拉,別太輕視和他們不同信仰的人,比如,像他這樣。

可是,歲月如重巒疊嶂般層層阻隔,克裏斯朵夫的喊話,孩子們又怎麽聽得清,聽得懂?再說,每個人只對自己相信,對別人多少都帶著疑問。天真的兩個孩子,無邪地專橫,目空壹切。他們不屑跟克裏斯朵夫討論,覺得他不懂。

兩個被愛情鼓動的小鳥,盡情歌唱著。克裏斯朵夫的鋼琴不得休息了。奧洛拉聽著,喬治的琴聲壹點不遜於她的音樂家老朋友。克裏斯朵夫不堪忍受時,會關門走開。也會對他們拿出全副精神彈出的面目全非的音樂,哈哈大笑。不過,他更喜歡喬治了。可憐的孩子!有了愛,藝術也無足輕重了。

愛麥虞限現在對克裏斯朵夫抱著熱情,不過,壹顆驕傲的心偏喜歡用喜怒無常,甚至粗暴來層層包裹他的熱情,這又怎麽能瞞過克裏斯朵夫呢?他懂得朋友的這份忠誠,懂得它的可貴。兩人都更喜歡活在自己的思想裏。世事的變化,遠不及思想的變化進步使他們感興趣。

克裏斯朵夫最近病過壹次後,身體差了許多,爬上愛麥虞限的六樓,得喘息不止好壹會兒。雖然如此,兩人還都不知保重。支氣管有病,煙癮卻很大。談話中嗆咳不止時,兩人便像犯了錯的小學生,相視而笑。

愛麥虞限有壹只撿來的虛弱的貓,性情極溫和,成天粘在主人身邊。克裏斯朵夫看著貓和主人很像,連眼睛的表情都壹樣。愛麥虞限說,動物的相貌會跟著環境與主人而變化。家畜的善與惡,巧與拙,壹方面依著主人的訓練,另壹方面跟主人的行為有關。他的貓便是他的沒有空氣的頂樓,他的殘廢,以及巴黎的天色壹起調和的。

女朋友因痛苦而激烈的行為,讓愛麥虞限深受刺激,進而自省之後變和氣了。長期以來,他公然以粗暴無禮的厭惡和蔑視,回報女朋友的忠誠呵護。不堪忍受的女朋友要逃了,她要躍入塞納河,隨波逐浪而去。雖說她被人拽住,悲劇中止,可她的走向自我毀滅,讓素來無視女朋友的愛麥虞跟,看到了女朋友,意識到飽受磨難的自己又是怎樣殘酷地磨難別人。自責自悔的他,接受了女朋友,不再傷害她。

專橫的青年昂頭向前,愛麥虞限落伍過時了,人家不需要他了。他曾經奉為神明的夢想,多少年來那麽多最優秀的人千辛萬苦,受盡折磨才掙得的神聖思想,自由的信念,被後來的人踩在了腳下。他們重又套上幾代人辛苦砸碎的枷鎖,要求武力統治,燃起仇恨和戰爭。愛麥虞限為他的法蘭西擔心,痛苦。

克裏斯朵夫要坦然的多。民族主義的狂風不只肆虐法國,它正橫掃全世界。人們只看見了鼓動的浪,看不見汪洋大海。今日之潮流操之於宇宙之力,而非少數人所能為。今日的浪潮是受昨日的浪潮、我們的浪潮推動而起來。而今日的浪也在替明日的浪開路。它們都會跟時間壹同過去的。他對當前的民族主義不稱賞,不害怕,深邃的目光裏充滿平靜。百年來,得力於世界聰明才智之士的巨大投資,新的道德,新的科學,新的信仰建立了,各個民族都改變了。踏進新時代之前,各民族都在考察自己的面目和財產,而後,新的契約誕生,社會將在新規則下再生。

愛麥虞限:妳多幸福,妳看不見黑夜。

克裏斯朵夫:在黑夜裏呆久了,我變成了壹頭貓頭鷹。

克裏斯朵夫的任務完成了,為了美的奮鬥放下了,他已經到了壹個時期。社會的惡意與不公平不能再使他反抗,生命正在漸漸離開他。

他沒有從前壯健了。壹段長路,就會讓他疲乏,喘不過氣,心跳得厲害。他從不跟別人提起。何必徒增他人擔憂,於己又無補。他不怕害病。

生命的神秘預感,他要再見壹見故鄉。可是,故鄉的懷抱裏,已沒有了他的故鄉。古老的屋子不見了,公墓不見了,童年玩耍的那片草原給河水沖完了,過去的壹切都不在了。他的名字成了壹條街道的名字。生命終將成為過往,也必然繼續,或許,此時某個屋子裏的小克裏斯朵夫正在出神,痛苦,奮鬥。大霧彌漫中,漫步在黑夜將臨的田野,想著那些他心愛的,離開了世界,躲在他心坎裏的人。眼前的黑夜,正孕育著陽光。死神的氣息會使生命重新冒起火焰……

從德囯返回的途中,他在當初遇到阿娜的城中耽擱了壹下。多少年他不敢打聽醫生和他太太的消息,阿娜是壹個讓他發抖害怕的名字。沒有勇氣拜訪,決意動身離開,卻又被壹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拽住。躲在教堂壹處悄悄地觀察,憑著幾個記憶已模糊的對方的姿勢,他猜到了阿娜,肥胖,冷漠。彼此都已認不出來了,也沒有相認。他自問,曾經愛過的人在哪兒呢?吞噬過我們的殘酷的愛情,只留下壹堆灰燼。克裏斯朵夫最後看著阿娜擠在人群中,走到了太陽底下。

回到巴黎之後,他跟多年的敵人雷維-葛講和了。這個曾經惡毒攻擊他的人,也已功成名就,心中承認克裏斯朵夫了不起,想接近他。可是克裏斯朵夫只裝沒看見。

雷維-葛有壹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兒,二十歲左右,克裏斯朵夫見過,可是,最近卻死了。對雷維-葛深表同情,克裏斯朵夫同他握手言和了。劇情裏舞臺上沖突爭執不斷的演員,謝幕後,就該握手了。

克裏斯朵夫的健康很快地走著下坡路。他對別人瞞著他的病,免得妨礙喬治和奧洛拉兩人婚期前的心情。還好撐過了喬治和奧洛拉的婚禮。壹對新人專註著自己的幸福,留神不到旁的事。非常快活地和他告別,出發旅行了。

克裏斯朵夫躺到了床上,發著高燒。孤身壹人,也不請醫生。打雜的老媽子因為動了他有意亂放的紙張,被他壹怒之下推出了門。那對小愛人快樂地把他忘了,他不容易等到他們的信。

壹向過著孤獨生活的他,並不覺得無聊。即便是現在,他也不願意請個看護,怕擾了他的清福。他跟自己談著話,心中好像有兩個同伴,現在愈加多了,有了十個之多。壹邊聽著它們交談,唱歌,針鋒相對的議論,他還壹邊隨時記錄。不受幹擾,跟自己單獨相對。他的靜默已通神。

他和愛麥虞限直到最後幾天還有書信來往。兩人病得差不多壹樣重。現在,兩顆自由的心靈殊途同歸,都到了物我不分的清明恬靜的境界。顫抖的字跡只談他們的藝術,他們的思想的前途,從不及自己的病狀。

回想著自己的壹生,他如同看到壹座重重疊疊的樓閣。青年時期拼命的努力奮鬥,爭取生存的權利,拯救自己的個性。還要夙夜警惕著勝利。面對著,友誼的快樂,藝術的成功,生命的高峰,似乎已成自己命運的主宰。不料,遇到神秘的騎士——喪事,情欲,羞恥,結果,他被騎士的馬蹄踐踏的鮮血淋漓。絕望之中,又是壹場靈魂的搏殺。戰鬥完了,筋疲力盡。從珍貴的失敗中,他明白了生命的界限。壹生艱苦而美妙的勞作完成後,他要甜美地躺下休息了。

愛人出現了。他們壹同走出了時間的洪流,到了極樂的高峰,壹切都那麽和諧。他以為到了彼岸。可是胸口的劇痛告訴他,還有最後且最不容易走的壹程路。

行將停止的生命卻想到了永生。在他的姓名和作品之間,他先是想讓作品永生,而讓克裏斯朵夫死灰。可是隨後他又告訴自己,相信藝術會永生,是可笑的。音樂的語言消耗很快。那些音響的建築,我們在裏頭唱出我們的熱情,可是將來都得成為空虛的廟堂,只剩壹片瓦礫。

藝術只是人類反咉的自然界的影子,自然界無窮的寶藏在我們手指中間漏過了。音樂只是幻象。音階是平空虛構的東西,跟任何活的聲音沒有關連。這是人勉強的折衷,拿韻律去應用在“無窮”上面。從自己創造的音樂中,精神所得到的快感,其實是對現實的直覺加以顛倒混亂的後果。克裏斯朵夫知道,人類喜歡呆在自己造的這個精致的屋子裏做美麗的夢,害怕屋外有點粗糙危險的真實。而他更喜歡睜開眼睛看屋外的自然界。雖有如此損毀音樂的高論,卻又有音符想記下,如此的自相矛盾,他自謔對音樂忘恩負義。

他明白,音樂是他永遠趕不走的朋友,他們是從不欺騙,彼此信任的朋友,音樂會不離不棄陪他走到終點。

長時間地昏迷,高熱,夢夢醒醒,他找不到自己了,似乎變了“另外壹個人”。

孤獨。靜默。病痛窺視著他,他的心裏卻盡是欣慰,因為站在生命的終點回望壹生,他即使在最孤獨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孤獨。他想著壹路上遇到的靈魂,幫助過他的弟兄們,思想中的精靈,他所愛的壹切,都那樣熱烈地抱著他,守著他。多幸運!多富有呀!

壹根樹枝橫掠在窗口,帶著它滿枝的嫩芽和小花,對彌留之際的他微笑著。生命向死亡露出笑臉,向死的生命又充滿了生的歡樂。顧不上呼吸急促,他大聲哼著壹闋頌贊生命的歌,或許只是無聲地,他不覺得了。

行將就木的生命,漸入縹緲虛幻境。他聽著,壹個樂隊奏起了他的頌歌。多神妙的音樂。樂隊演奏的很有把握。他為樂隊高聲叫好。他追逐著樂隊,可演奏太新奇,他追不上了。弄不明白的和弦,讓他心急,他跟不上了……

他的意誌完全渙散了。他合上了眼睛。這個世界的壹切,他都感覺不到了。

恬靜的鐘聲奏鳴著。麻雀在窗前鼓噪。他在夢中回到了童年的臥房……鐘聲復起,天已黎明!……江聲浩蕩,自屋後上升。他整個的生涯像萊茵河壹般在眼前流著。他見到了母親,愛人,朋友……。河流卷著他們,壹路向前,來到了海闊天空的新世界。

曾經奮鬥,曾經痛苦,曾經流浪,曾經創造,竭忠盡力,百折不回,克裏斯朵夫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深沈,厚重,氣勢恢宏的《歡樂頌》華章。

媽媽曰:

克裏斯朵夫,大音樂家,大藝術家,跟我們告別了。

他的生命頑強,執著,壹路不屈抗爭,壹路痛苦折磨。生命在堅持中迎來突破,升華,所有的雲翳都伏在了腳下,眼前只剩下壹望無際的通體蔚藍。他理解了生命的稚嫩,無知,無情,偏執,理解了世界的多變,多彩,甚至對人性中的邪惡,也有了諒解。放下了厭惡,仇視,心境已達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平和,恬靜。他已達彼岸。

拂逆著我們的世界,本來即如此,將來仍將如此,我們並沒有改變世界,只是認識了世界。

音樂是不離不棄陪伴他壹生的朋友。也許,人生的各種險灘急流中,音樂的相幫相助,給了他不少力量。可是,妳聽,“我們的音樂只是幻象”,“藝術是人類反映的自然界的影子”,他對音樂不僅沒有偏袒美化,反倒有點忘恩負義的刻薄。是的,這才是克裏斯朵夫,他的目光永遠那麽清明,頭腦總是那麽清醒客觀,他不是狹隘地唯我獨尊。藝術的萬花筒五彩繽紛,絢爛奪目,卻不是真的自然界。又怎麽能迷失於壹筒之內,而丟失無視自然界無窮的寶藏呢?他愛他的音樂藝術,可更愛鮮活的生命,他希望人們熱愛藝術,而不迷失於藝術,也不迷信於藝術。

他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也希望他的藝術永生,可是“相信他的藝術會永生,未免太可笑了!”事實上,“音樂的語言消耗很快”,“用飽滿的熱情構造出的音響的建築,將來都得成為空虛的廟堂,只剩下壹片瓦礫。”多清亮的壹雙冷眼:歷代的大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都終將只是歷史長河中的匆匆過客。大藝術家自視若恒河壹沙,足見其胸懷寬廣已如海。

克裏斯朵夫將愛的希望與生的力量,傳遞給了現在的和未來的無數個小克裏斯朵夫,使命完成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克裏斯朵夫歇息了。

2021.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