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本書能重予妳幾分青春的氣息,也會讓妳重拾起塵封的、愛與痛交織的記憶。
《被窩是青春的墳墓》,是我在“微信讀書”看完的第二本書。
歷時壹周多時間,劃線摘錄和即時想法加在壹起,***317個、2萬余字筆記。
它是當代作家七堇年創作的散文小說集,更確切來說是她的早期作品集。
本書分為“驚蟄”、“清明”和“少年殘像”三個部分。
首先來介紹“驚蟄”裏印象深刻的幾篇。
開篇《遠鎮》,寫的是壹個關於遠行,或者說關於逃離的故事。這種逃離源自她對摯友“十禾”的追隨——也許她的內心深處壹直藏著壹個桀驁不羈的影子。從7歲到17歲,再到20歲,她在應當被寵溺的年紀忍受磨難、被迫成長,終於在壹個她無法忍受的結點選擇出走,去找尋想念的父親。
她從昏暗落寂的白熾燈下,壹直逃到渺無人煙的黃沙地前。想念是壹種儀式,而她這壹次找尋,也成為了壹次心靈的洗禮。她發現原來自己的痛苦與不幸是那樣渺小而淺薄,在她埋在書海題海裏看不見的遠方,又有多少人在生死邊緣掙紮打滾;她也看到命運魔幻荒唐的巧合,可又只能無奈壹笑置之。飽嘗過悲歡離合的人間真相,她終於放下行囊,把凜冽與陣痛沈默地盡數咽下。
《北方》亦是她對遠方執念和向往的側寫。貧瘠黃土地上樸素的子民,朱漆脫落的老宅門,積雪的山嶺,狹窄的陋巷,蒼郁的天空。無壹不令她魂牽夢縈。
《花朵之藍》寫的是畢業離別。之所以叫“花朵之藍”,或是源於某壹首歌名吧,亦或是藍色所代表的憂郁,盛放以華美的外衣。當觥籌交錯,驪歌響起,新的記憶覆上舊的記憶,舊的記憶就像春日下的積雪,原來還是晶瑩純白,卻慢慢失了蹤跡。可能不覺間那些用力記下的故事,就被淡忘了,在作者看來這是無比尷尬的事情。可是,她仍然選擇“矯情”地用小紙條的方式,偷偷告訴摯友十禾永遠不要忘記她。讀這壹篇的時候會想起“秒五”,想起“妳的名字”,想起電影或動漫裏澄澈純凈的唯美情景和擦肩而過的遺憾情節。
可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於它的永不重回。
《春別》中的青淮,是主人公的另壹扇窗口和另壹雙眼睛。青淮眼裏大興安嶺的樹木茂密,想來比枯榮的白樺樹、被陽光打成斑駁的試卷和名次表,都要精彩得多。每個人按著自己的生命軌跡航行,青淮和“我”註定分道揚鑣,最後,她成了隨遇而安的候鳥,而“我”繼續留在教室,做搏擊風雨的海燕。
《我不能悲傷地坐在妳身旁》是寫給父親的口吻,關於真正的快樂,關於得失的思考,關於成長的陣痛。或許是作者本身見證父母離異的緣故,這壹篇的內心刻畫尤其真切動人。父親留下的那張“我等妳的好消息”的紙條,被“我”留存了那麽多年,還是在高考前夕紛亂匆忙的大搬運中遺失了。
壹紙書信是那樣輕薄而脆弱,它承載的情感卻是如此厚重和珍貴。可我們抓住的,往往卻是那些看似龐大而無關緊要的東西。
“驚蟄”的篇章中多以高三和教室為背景,主人公都生性渴望掙脫桎梏,於是在黯淡無光的歲月裏仰望星空。我也常常會被夾雜其中的迷人景物描寫所觸動。譬如她和十禾壹同目睹日落時的余霞成綺,勾勒起我高三傍晚在科學樓為了看晚霞跑到頂層,直到自習鈴響的回憶;闃靜夏夜裏如在溪澗中流瀉的星辰,恰似孩提時流螢撲火、如夢如幻的場景;還有被窗欞切割成規則的形狀的金黃色陽光,傾瀉在教室背後貼著的通知和排名表上,也與高三午後伏案小憩時的情境如出壹轍。
“清明”是對那些生命過客的朝花夕拾。似回憶式的流水賬,也夾雜有作者虛構的角色視角下小說。葉笛、小青、曲和、故城,他們和“我”壹樣,擁有著平凡的出生和註定平凡的死亡。然而,他們也與“我”壹樣,總是用夢想、信念、憂傷和不停息的鼓點,生生不息地追逐著燦爛年華裏或許只是曇花壹現的光彩。這部分也如同鮮艷的油彩畫般,大筆渲染,肆意潑墨,字裏行間充溢著作者熾熱的情感溫度,和強烈的表達欲望。
讀到最後壹章長篇《少年殘像》的序幕時,竟無端生出幾分不舍。可能是太沈醉其中了,總希望把瀏覽的步伐調得慢壹點,把更多內容留給明天。
少年“凱”和主人公“紹城”的命運有著藕斷絲連的牽扯,對他也有著與生俱來的保護和關愛。這種愛,甚至遠遠超越了他們對暗中“爭奪”的“之行”的愛,更足以填補理想追求上的迥異和分歧。可憐的凱用前半生追逐所戀之人和所愛之事,又用後半生自由,最終用生命的代價來彌補壹念的過錯。我極其心疼他的結局——哪怕他在牢獄中度過半生也能減輕這種陣痛;但或許濃重的血色和冷寂,都是七堇年早已揭示的謎底——他將永遠存活在“我”至死不渝的想念裏。
這個故事,其實像極了《七月與安生》。
行走在七堇年的文字世界裏,我常常貪戀於那斑斕的顏色於奇特的聯想:“天色昏黃如同舊搪瓷杯裏的壹層茶垢”、“破舊的紅漆斑駁的窗欞外面是濃綠的爬山虎”、“天空的藍色被清明時節的雨洗得發白,淡如裙子上的浮青暗紋。”她仿佛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像個畫家壹樣細致地壹筆壹筆地上色、塗抹。於是那些或燦爛或蒼涼的景致,就那樣從她的筆下,逼真地浮現在我們的腦海之中。她是如此地擅長抓住相似之處,以至於極其細微的物體都足以與廣袤的天空交相輝映。也許在盛大而瑰麗的憂郁文風裏,有那麽幾絲不太準確的比喻,但正是這種魔幻又迷人的觸痛感覺,深深地寫進並楔進了我的心裏。
我想,這樣豐盈的感想,壹定來源於她對萬事萬物細膩的觀察和獨特的洞見;這樣飽滿的情感,也壹定來源於積累、交流和用力的記住,否則就也不會對每壹次的離別那樣歷歷在目。 也許,我們都需要不停地鍛煉我們的手、腦和眼,以此對抗時間。
我自以為對青春文學接觸頗多。無論小四的《夏至未至》,還是辛夷塢的《致青春》,都在青春傷痛的領域之內。可在七堇年的文字面前,能感受到壹種截然不同的震撼。“時光發酵或甘甜或苦澀的佳釀,全都是用心才能寫就的。” 她的創作之所以被認為脫離青春文學的窠臼,踏入嚴肅文學的範疇,或許與作者本身的經歷息息相關,又或許因為理解與懂得——
史鐵生、張愛玲、顧城,他們是她的精神導師;伍爾夫、卡夫卡、契訶夫,他們是她的靈魂伴侶。她也坦陳,史鐵生《我與地壇》裏的堅韌意誌,給了她創作上的許多精神鼓舞。當壹個作家帶著另壹個作家的烙印繼續行走和創造,那麽必然篆刻下更深刻的內涵;如果這註定是壹次執炬夜行,那麽她的使命就是帶著前人的燈盞,去點亮前路更多的微光。
其實我根本不想談使命這樣的厚重字眼。只是想到小四與七堇年兩位同時代的人,前者從《幻城》、《夏至未至》的絢爛,寫到《小時代》裏的金銀場;後者的文字,卻從早年的狂熱,逐漸歸於潺潺流水般的寧靜和雋永。
也許正如余秋雨在《東坡突圍》中所寫:成熟,是壹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壹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壹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壹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壹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壹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壹種無須聲張的厚實,壹種能夠看得很遠卻又並不陡峭的高度。
只有歷經青春的熱淚盈眶與痛苦無助,才能在忍耐中浴火重生和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