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張白紙,當某種顏色被塗上之後,就再也難以抹掉了,無論過去多少歲月,翻開來,其底色往往依舊清晰。
——題記
我出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60後。整個童年是伴隨著轟轟烈烈的“文革”度過的。家在農村,“文革”並沒給我留下多少血色的記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時的物資極其匱乏,生活極其艱難。
那時候上學上得晚,多數孩子七、八歲還光著屁股滿街跑。到十幾歲,上了二三年級,還光知道玩。下河摸魚是最常幹的事,也常爬樹,幾乎村裏村外,只要有樹的地方,尤其是有鳥窩的樹上,就少不了我的足跡。
我曾爬上當時據說是村裏最高的壹棵白楊樹。
村西頭有片樹林子,林子裏有棵白楊樹,據說是村裏為數不多的大樹,印象特別深刻,樹的下部合抱幾乎摟不過來,樹皮光滑,不好爬,只有少數的幾個人敢爬,夥伴們以能爬上它為自豪。樹頂有個喜鵲窩,我很想上去掏,就在大家的鼓勵下爬了起來。
爬樹需要技巧,開始爬的時候往手心、腳心抹點唾沫,抱住樹就狠命往上爬。這棵樹高,七八米高的地方才有斜出的樹杈。只有到了有樹杈的地方才可以借助杈子蹬腳,才能輕松地爬到樹頂。
在樹頂上,透過枝葉能看到很遠,不過都是霧蒙蒙的,耳邊的風颼颼的吹過。接近鳥窩的時候,突然感到耳朵後壹陣鉆心的疼痛,原來鳥窩下面有個雞蛋大小的螞蜂窩,我被因受到驚擾而飛起的螞蜂蟄了,但無論怎樣疼痛,抓住樹枝的手是萬不敢松開的。我忍著疼痛往喜鵲窩裏看了看,不巧的是裏面沒有鳥蛋,我只看到喜鵲築巢的材料中有不少鐵絲、棉花、軟草之類的東西。
2
平日裏,最盼望家裏有客人來,客人壹來,家裏總會弄些好吃的招待。小孩子也就能跟著沾光。要麽搶著去打1毛錢的醋或者醬油,2毛錢的壹壺酒,回來的路上邊走邊“嘗”,到家時往往只剩下壹半。如果不小心喝過了頭,就找地方灌上點涼水使勁晃得瓶子裏起了沫,以防父母追問。如果能買幾毛錢的肉,回來的路上,饞得了不得,也禁不住咬上壹口。
招待客人也就是炒上幾個菜,偶爾菜裏帶點肉,也都是切成薄薄的肉片,盛菜的時候,很顯眼兒地擺在頂上,底下全是白菜。那時侯都興這個,走親戚回來,大人最先問的往往就是今天幾個盤兒?陰天還是晴天?陰天就表示沒星(腥),就是菜裏沒肉,晴天就表示有星(腥),就是有肉。人們往往根據幾個盤兒、有肉沒肉來判斷親戚家是否富裕。所以,那時侯小孩子走親戚,總忘不了在飯桌上數盤子,數盤子頂上幾片肉。吃飯的時候,主人家的小孩子不許上桌子,只許在廚房裏吃。客人吃的是幾個白面饃,或者白面餃子,小孩子在廚房裏吃地瓜面的窩頭或餃子,壹頓飯得到門口瞧好幾次,巴望著客人快點吃完,撤下碗碟後我們再將剩菜壹掃而光。最大的希望是剩菜裏能有難得壹見的肉片。
壹般家裏平時是不吃肉的,買不起。有時生產隊裏的耕牛死了,就會把牛肉分給社員吃。壹聽說生產隊裏的耕牛死了,大人們都很難過(隊裏得靠耕牛犁田),但我們卻高興起來。這時,壹家壹戶就能分到幾斤牛肉吃,壹年半載死個把牛也是有的,要麽是牛吃草的時候誤吞了鐵絲或鐵釘,要麽牛沒拴好跑到飼料囤裏猛吃壹陣,撐脹了肚子,牛往往就活不成。分到牛肉也不是壹次就能吃個夠,家裏總是用鹽腌起來,等有客人的時候拿出來吃。小夥伴們便輪流從家裏偷出壹塊來,帶上洋火(那時侯我們管火柴叫洋火),到野外拾壹堆幹柴,把牛肉放進火裏燒熟了分著吃。
3
人們常說,大人怕年,小孩兒盼年。離年還有兩個月,小孩子就在心裏數著還有多少天就到新年了。
新年到了,買新衣服是種渴望,但沒多大希望。希望最大的就是家裏能給買火鞭(炮仗),壹般是1毛錢壹掛的。禁不住孩子的死纏硬磨,大人從辦年貨的錢裏擠出1毛來給買壹掛,也舍不得放,得到年三十那天才從箱子底裏摸出來,放上幾個。總有人禁不住在還沒到年的時候就放起來,每天都能聽到村裏“嘣”壹個、“嘣”壹個的炮仗響。要是聽到哪裏傳來很響的炮仗聲,那壹定是雷子的響聲,是較富裕點人家放的,那可就蓋了帽了。由於自己的炮仗有限,我們兄弟幾個努力抵擋誘惑,常常來點自我安慰:“憨蛋放炮仗,伶俐能聽響兒。”很聰明似的。後來才知道那叫阿Q精神。
每年臘月二十五這天,是隊裏殺豬的日子,要麽壹頭,要麽兩頭,每人能分壹斤豬肉過年。小孩子們大都頭壹天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壹大早起來,聽到豬的嚎叫聲就趕緊往外跑,去看生產隊裏人逮豬、殺豬。那裏聚集了好多人,大人小孩都有,跟開會似的。小孩子們都特別勤快,幫著拿柴,燒水,刷桌子,找棍子,拿盆子……為的是表現好了,忙完以後能討得壹根豬尾巴,或者能討得壹只豬尿脬吹滿氣拿著滿街跑,當球踢。
跟殺豬的人關系近點的(賴不濟也得是殺豬人的孩子,或者沾點堂兄堂弟之類的關系,或者隊長的兒子),才能討得壹個豬蹄或者幾塊剔出來的豬骨頭,跟得了寶貝似的拿著跑回家,放開水鍋裏煮了,啃得溜光,再喝上幾碗骨頭湯――其實就是開水裏漂著些油花,那個解饞呀!運氣好了,有機會接壹盆豬血(也叫紅豆腐),全家人吃上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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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侯,油炸面丸子也是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的,家家戶戶都要炸,炸丸子幾乎成了過年的大事。好壹點的,炸點魚,面泡,藕夾。說是魚,要麽是花2毛錢買來半斤螞蚱般大小的小魚,要麽買條鹹魚切成細絲,裹上厚厚的面糊;面泡也就是面糊裏放上壹個雞蛋,攪碎了,炸出來蓬松壹些,與死面丸子區別開來。炸魚、面泡、藕夾也不是隨便吃的,這都是預備過年後招待客人的好菜。丸子炸好了,左鄰右舍總忘不了妳送他壹碗,他送妳壹碗。好幾天村裏到處飄蕩著壹年之中少有的香味。我們都喜歡在村裏大街上到處跑,為的是能充分享受各家各戶裏飄出來的種種香氣。炸好的東西,年三十那天吃壹部分,剩下的就放進籃子裏高高地掛在屋梁上,預備招待客人,有的能從年三十放到臨近元宵節。因吃不夠,小孩子常常將丸子從各自的家裏偷幾個出來與夥伴們交換著吃。
有壹次,鄰居家的壹個哥來找我,說他家正好沒人,我們商量去偷他家的丸子吃。我和幾個小夥伴在門口放風,他和弟弟搬來桌子,摞上凳子,顫顫巍巍地上去。剛剛摘下籃子,突然,他母親推門進來了,壹慌張,他壹下子摔了下來,丸子撒了壹地,我們撒腿就跑。後來聽說他爹把他揍了壹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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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小孩子特別愛跟著大人走親戚,壹是為了吃頓好飯,再就是渴望掙點壓歲錢,壹般是2毛錢,好點的給5毛,平常人家超過5毛的幾乎沒有。
有壹次,我掙了7毛錢,壹張2毛的,壹張5毛的,高興得不得了。我在棉襖裏面挖了個洞,把錢塞進去,縫上,輕易不示人,夜裏睡覺將棉襖放在枕頭邊上,醒了伸手摸摸錢是否還在。終於憋不住,在本莊的壹個同學王二狗面前顯擺,被他“盯”上了,那幾天他對我表現得特別近乎,雖然他比我大兩歲,但他總跟著我前呼後擁,跟我的保鏢似的,那時的我真有壹種大財主的感覺。在他的種種理由面前我終於“擺闊”似的很“大方”地把那張面額最大的鈔票――5角毛票借給了他。他信誓旦旦地說壹星期之內壹定還我。
壹星期之後,王二狗卻無力償還,我特後悔把錢借給他,做夢都夢見他還了我錢,攥在手裏,再也不敢松開。於是我整天追著王二狗要,他光說好聽的,光往後續日子,就是沒錢。他今天還2分,明天還2分,沒錢還他就躲,最後還差6分,他偷了家裏兩盒洋火頂賬(火柴,2分錢壹盒),最後還差2分,至今沒還,這必賬壹直掛著,早成了呆賬……
60後的童年,生活雖然窮苦點,但人單純,在大自然中獲得了人世,充滿了無窮的樂趣,年過半百,童年,可以回憶,卻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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