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雅》
名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導讀
《采薇》是《詩經·小雅》中的壹篇。關於它的寫作年代，歷代註者說法不壹。但據它的內容和其他歷史記載的考訂大約是周宣王時代的作品。周朝時，北方的獫狁（即後來的匈奴）已十分強悍，經常入侵中原，給當時北方人民生活帶來不少災難。歷史上有不少周天子派兵戍邊和命將士出兵打敗獫狁的記載。從《采薇》的內容看，當是將士戍守服役後還鄉之作。詩中唱出了從軍將士的艱辛生活和思歸的情懷。
原詩
采薇采薇 ① ，薇亦作止 ② 。
曰歸曰歸 ③ ，歲亦莫止 ④ 。
靡室靡家 ⑤ ，獫狁之故 ⑥ 。
不遑啟居 ⑦ ，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⑧ 。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 ⑨ ，載渴載饑 ⑩ 。
我戍未定 ○1 ，靡使歸聘 ○12 。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 ○13 。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14 。
王事靡盬 ○15 ，不遑啟處 ○16 。
憂心孔疚 ○17 ，我行不來 ○18 。
彼爾維何 ○19 ，維常之華 ○20 。
彼路斯何 ○21 ，君子之車 ○2 。
戎車既駕 ○23 ，四牡業業 ○24 。
豈敢定居 ○25 ，壹月三捷 ○26 。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 ○27 。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28 。
四牡翼翼 ○29 ，象弭魚服 ○30 。
豈不日戒 ○31 ，獫狁孔棘 ○32 。
昔我往矣 ○3 ，楊柳依依 ○34 。
今我來思 ○35 ，雨雪霏霏 ○36 。
行道遲遲 ○37 ，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註釋
①薇：野豌豆苗，可食。②作：生，指初生。止：語末助詞。③曰：言、說。壹說為語首助詞，無實意。④莫：通“暮”。⑤靡室靡家：離開了家室，沒有家室生活。⑥獫狁（xiǎnyǔn）：即北狄、匈奴，我國古代北方的壹個少數民族。⑦不遑：不暇。啟：跪、危坐。居：安坐、安居。古人席地而坐，故有危坐、安坐的分別。無論危坐和安坐都是兩膝著席，危坐（跪）時腰部伸直，臀部與足離開；安坐時則將臀部貼在足跟上。⑧柔：柔嫩。⑨烈烈：猶熾烈。⑩載饑載渴：即又饑又渴。○1戍：防守。定：止，固定。○12聘：問，謂問候。○13剛：堅硬。○14陽：十月為陽。今猶言“十月小陽春”。○15靡盬（ɡǔ）：無止息。○16啟處：猶言“啟居”。○17孔：甚，很。疚：病，苦痛。○18行：出征。來：返、歸。壹說，“來”作撫慰解；不來，意思是無人慰問。○19爾：通“”，花盛開的樣子。維：是。○20常：常棣，壹作“棠棣”；花名。華：通“花”。○21路：借作“輅”，大車。斯何：猶言維何。○2君子：指將帥。○23戎車：兵車。○24牡：雄馬。業業：壯健的樣子。○25定居：猶言安居。○26捷：勝。壹說為“接”，謂接戰、交戰。○27骙（kuí）骙：威武強壯的樣子。○28腓（féi）：庇，掩護。○29翼翼：整齊的樣子，謂馬訓練有素。○30象弭：以象牙裝飾弓端的弭。弭（mǐ）：弓的壹種，其兩端飾以骨角。魚服：魚皮制的箭袋。○31日戒：日日警惕戒備。○32孔棘：很緊急。棘：急。○3昔：指出征時。○34依依：柔軟搖曳的樣子。○35思：語末助詞。○36雨（yù）雪：下雪，落雪。霏霏：雪大的樣子。○37遲遲：遲緩。
譯詩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剛剛長出來。
說回家呀說回家，轉眼過去又壹年。
離了室啊離了家，因為獫狁犯邊界。
無暇安居奔走忙，因為獫狁犯邊界。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長得多柔嫩。
說回家呀說回家，心中憂愁真煩悶。
滿腔愁緒似火燒，又饑又渴心如焚。
我們駐防不固定，書信無法捎回門！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棵棵已長成。
說回家呀說回家，時間已到小陽春。
王室差事無休止，無法回家去安身。
滿懷憂愁太痛苦，長久出征無人問。
什麽花兒開得盛？棠棣花開密層層。
高大兵車誰乘坐？將軍乘它殺敵人。
戰車已經駕好了，四匹雄馬齊奔騰。
我們怎敢圖安居？壹月要爭幾回勝！
駕起戰馬有四匹，四匹馬兒多雄駿。
將軍威武倚車立，兵士靠它作掩蔽。
四馬走得多整齊，魚皮箭袋象牙弭。
哪有壹天不戒備，獫狁入侵很緊急。
回想當初我離家，楊柳依依隨風搖；
如今戰後我歸來，大雪紛紛滿天飄。
道路泥濘走得慢，又渴又饑苦難熬。
滿心傷感滿腔悲，我的哀痛誰知曉！
賞析
《采薇》描寫了出征士兵在歸途中回顧出戍的原因和與獫狁作戰時的艱苦生活，表現了獫狁侵擾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作者憂時傷事的愛國情懷。
全詩分六章，作者以追述的口吻敘述壹個出征士兵戍邊的經歷。末章抒寫歸途中的感觸，寫的是現實。前五章是倒敘，是對過去軍中生活的回憶。第壹章寫士兵離家遠戍的原因；第二章寫與家人隔絕之苦；第三章寫王事勞苦，歸心迫切。前三章以采薇起興，寫薇由作而柔而剛，表現戍役軍士為了抵抗獫狁遠別家鄉、歷久不歸的思鄉之情。四、五兩章是寫邊關戰事繁忙，寫獫狁的兇悍和王家軍隊盛大的軍威，寫戍役生活的緊張艱辛。第六章則筆鋒壹轉，寫出征人在還鄉路上飽受饑寒、痛定思痛的哀傷心情。
這首詩以寫實的手法描述現實生活中人物的活動和情感，再襯以動人的自然景物的描寫，使詩歌極具美感：薇之生，薇之柔，薇之剛，棠棣花開，依依楊柳，霏霏雨雪，既烘托了軍士們“日戒”的生活，又表現了士兵心裏思歸的情愫。這裏寫的都是將士們真實的思想感情，憂傷的情調並不降低本篇作為愛國詩篇的價值，也正是這種純正的真實性，賦予了這首詩強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此外，和《詩經》的許多作品壹樣，這首詩采用了起興的手法，加上章法、詞法上重沓疊奏，使內容和情趣都得以層層鋪出，漸漸深化，也增強了作品的節奏感。全詩有記敘，有議論，有寫景，有抒情，有心理描寫，搭配錯落有致，又十分妥帖。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四句，融情於景，借景抒情，采用對偶的句式、對照的寫法，使景物描寫和情感變化對比異常鮮明，很富有表現力。在時間跨度上，僅用壹個“昔”、壹個“今”就把上文的回憶轉到現實，可謂生花妙筆。而且用“依依”、“霏霏”等疊字來繪形，使讀者讀來如見其形，栩栩如生，具有音樂美和親切感。晉人謝玄把“昔我往矣”四句論為三百篇中最好的詩句，在文學史上影響極大，常為後世文人反復吟唱、仿效，因而成為《詩經》中借景抒情的典範名句而為歷代文學家所稱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