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是公聽然而笑曰②：“楚則失矣③，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④，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⑤。封疆畫界者⑥，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⑦。今齊列為東藩⑧，而外私肅慎⑨，捐國逾限⑩，越海而田(11)，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12)，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13)，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14)，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15)。
“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16)！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17)，右西極(18)。丹水更其南(19)，紫淵徑其北(20)。終始灞浐(21)，出入涇渭(22)；酆鎬潦潏(23)，紆餘委蛇(24)，經營乎其內(25)。蕩蕩乎八川分流(25)，相背而異態(27)。東西南北，馳騖往來(28)，出乎椒丘之闕(29)，行乎洲淤之浦(30)，經乎桂林之中(31)，過乎泱漭之野(32)。汩乎混流(33)，順阿而下(34)，赴隘□之口(35)，觸穹石(36)，激堆崎(37)，沸乎暴怒，洶湧澎湃。□弗宓汩(38)，逼側泌□(39)。橫流逆折，轉騰潎冽(40)，滂濞沆溉(41)。穹隆雲橈(42)，宛□膠□(43)。逾波趨浥(44)，涖涖下瀨(45)。批巖沖擁(46)，奔揚滯沛(47)。臨坻註壑(48)，瀺灂霣墜(49)，沈沈隱隱(50)，砰磅訇礚(51)，潏潏淈淈(52)，湁潗鼎沸(53)。馳波跳沫(54)，汩濦漂疾(55)。悠遠長懷(56)，寂漻無聲(57)，肆乎永歸(58)。然後灝溔潢漾(59)，安翔徐回(60)，□乎滈滈(61)，東註太湖(62)，衍溢陂池(63)。於是乎鮫龍赤螭(64)，□□漸離(65)，□鰫□□(66)，禺禺□鰨(67)，揵鰭掉尾(68)，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69)，萬物眾夥。明月珠子(70)，的□江靡(71)。蜀石黃碝(72)，水玉磊砢(73)，磷磷爛爛(74)，采色澔汗，藂積乎其中(75)。鴻鹔鵠鴇(76)，□鵝屬玉(77)，交精旋目(78)，煩鶩庸渠(79)，箴疵□盧(80)，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濫(81)，隨風淡淡(82)，與波搖蕩，奄薄水渚(83)，唼喋菁藻(84)，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85)，□□崔巍(86)，深林巨木，嶄巖□嵳(87)，九嵕嶻嶭(88)。南山峨峨(89)，巖陁□锜(90)，摧崣崛崎(91)。振溪通谷(92)，蹇產溝瀆(93)，谽呀豁閕(94)。阜陵別□(95)，崴磈□廆(96)，丘虛堀礨(97)，隱轔郁□(98)，登降施靡(99)，陂池貏豸(100)，沇溶淫鬻(101)，散渙夷陸(102)，亭臯千裏，靡不被築(103)。揜以綠蕙(104)，被以江蘺(105)，糅以蘪蕪(106)，雜以留夷(107)。布結縷(108)，攢戾莎(109)，揭車衡蘭(110)，槀本射幹(111)，茈姜蘘荷(112)，葴持若蓀(113)，鮮支黃礫(114)，蔣苧青薠(115)，布濩閎澤(116)，延曼太原(117)。離靡廣衍(118)，應風披靡，吐芳揚烈(119)，郁郁菲菲(120)，眾香發越(121)，肸蚃布寫(122)，晻□咇茀(123)。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124)，芒芒恍忽(125)。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126)，入乎西陂(127)。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128)。其獸則□旄貘□(129)，沈牛麈麋(130)，赤首圜題(131)，窮奇象犀(132)。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133)，涉冰揭河(134)。其獸則麒麟角端(135)，騊駼橐駝(136)，蛩蛩□騱(137)，駃騠驢□(138)。
“於是乎離宮別館(139)，彌山跨谷，高廊四註(140)，重坐曲閣(141)，華榱璧珰(142)，輦道□屬(143)，步櫩周流(144)，長途中宿(145)。夷嵕築堂(146)，累臺增成(147)，巖窔洞房(148)，頫杳眇而無見(149)，仰攀橑而捫天(150)，奔星更於閨闥(151)，宛虹扡於楯軒(152)，青龍蚴蟉於東箱(153)，象輿婉□於西清(154)，靈圄燕於閑館(155)，偓佺之倫(156)，暴於南榮(157)。醴泉湧於清室(158)，通川過於中庭(159)。盤石振崖(160)，嵚巖倚傾(161)。嵯峨□□(162)，刻削崢嶸(163)。玫瑰碧琳(164)，珊瑚叢生，琘玉旁唐(165)，玢豳文鱗(166)，赤瑕駁犖(167)，雜臿其間(168)，晁采琬琰(169)，和氏出焉(170)。
“於是乎盧橘夏熟(171)，黃甘橙楱(172)，枇杷橪柿(173)，亭奈厚樸(174)，梬棗楊梅(175)，櫻桃蒲陶(176)，隱夫薁棣(177)，答遝離支(178)，羅乎後宮，列乎北園。□丘陵(179)，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180)，發紅華，垂朱榮(181)，煌煌扈扈(182)，照曜鉅野(183)。沙棠櫟櫧(184)，華楓枰櫨(185)，留落胥邪(186)，仁頻並閭(187)，欃檀木蘭(188)，豫章女貞(189)，長千仞，大連抱(190)，誇條直暢(191)，實葉葰茂(192)，攢立叢倚(193)，連卷□佹(194)，崔錯癹□(195)，坑衡閜砢(196)，垂條扶疏，落英幡□(197)，紛溶箾□(198)，猗狔從風(199)，□蒞卉歙(200)，蓋象金石之聲，管龠之音(201)。偨池茈虒，旋還乎後宮(202)，雜襲絫輯(203)，被山緣谷，循阪下隰(204)，視之無端(205)，究之無窮。
“於是乎玄猨素雌(206)，蜼玃飛□(207)，蛭蜩蠼猱(208)，獑胡豰蛫(209)，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210)。夭□枝格(211)，偃蹇杪顛(212)。隃絕梁(213)，騰殊榛(214)，捷垂條(215)，掉希間(216)，牢落陸離(217)，爛漫遠遷(218)。若此者數百千處。娛遊往來，宮宿館舍(219)，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220)。
“於是乎背秋涉冬(221)，天子校獵(222)。乘鏤象(223)，六玉虬(224)，拖霓旌(225)，靡雲旗(226)，前皮軒(227)，後道遊(228)。孫叔奉轡(229)，衛公參乘(230)，扈從橫行(231)，出乎四校之中(232)。鼓嚴簿(233)，縱獵者，河江為阹(234)，泰山為櫓(235)，車騎雷起(236)，殷天動地(237)，先後陸離(238)，離散別追(239)。淫淫裔裔(240)，緣陵流澤(241)，雲布雨施。生貔豹(242)，搏豺狼(243)，手熊羆(244)，足壄羊(245)，蒙鹖蘇(246)，絝白虎(247)，被班文(248)，跨壄馬(249)，淩三嵕之危(250)，下磧歷之坻(251)。徑峻赴險(252)，越壑厲水(253)。椎蜚廉(254)，弄獬豸(255)，格蝦蛤(256)，鋋猛氏(257)，羂騕褭(258)，射封豕(259)。箭不茍害(260)，解脰陷腦(261)，弓不虛發，應聲而倒。於是乘輿弭節徘徊(262)，翺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263)，覽將帥之變態(264)。然後侵淫促節(265)，儵夐遠去(266)，流離輕禽(267)，蹴履狡獸(268)。轊白鹿(269)，捷狡兔(270)，軼赤電(271)，遺光耀(272)。追怪物(273)，出宇宙(274)，彎蕃弱(275)，滿白羽(276)，射遊梟(277)，櫟蜚遽(278)。擇肉而後發(279)，先中而命處(280)，弦矢分，藝殪仆(281)。然後揚節而上浮(282)，淩驚風，歷駭猋(283)，乘虛無(284)，與神俱。躪玄鶴(285)，亂昆雞(286)，遒孔鸞(287)，促□□(288)，拂翳鳥(289)，捎鳳凰(290)，捷鹓□(291)，揜焦明(292)。道盡途殫，回車而還。消遙乎襄羊(293)，降集乎北纮(294)，率乎直指(295)，晻乎反鄉(296)。蹷石闕，歷封巒，過□鵲，望露寒(297)，下棠梨(298)，息宜春(299)，西馳宣曲(300)，濯鹢牛首(301)，登龍臺(302)，掩細柳(303)。觀士大夫之勤略(304)，均獵者之所得獲(305)，徒車之所轥轢(306)，步騎之所蹂若(307)，人臣之所蹈籍(308)，與其窮極倦□(309)，驚憚詟伏(310)，不被創刃而死者，他他籍籍(311)，填坑滿谷，掩平彌澤(312)。
“於是乎遊戲懈怠(313)，置酒乎顥天之臺(314)，張樂乎膠葛之□(315)。撞千石之鐘(316)，立萬石之虡(317)，建翠華之旗(318)，樹靈鼉之鼓(319)，奏陶唐氏之舞(320)，聽葛天氏之歌(321)，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渝宋蔡(322)，淮南幹遮(323)，文成顛歌(324)，族居遞奏(325)，金鼓叠起，鏗□闛鞈(326)，洞心駭耳(327)。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328)，陰淫案衍之音(329)，鄢郢繽紛(330)，激楚結風(331)。俳優侏儒(332)，狄鞮之倡(333)，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334)，靡曼美色(335)，若夫青琴、宓妃之徒(336)，絕殊離俗，妖冶嫻都(337)，靚妝刻飾(338)，便□綽約(339)，柔橈嫚嫚(340)，嫵媚孅弱(341)。曳獨繭之褕絏(342)，眇閻易以□削(343)，便姍嫳屑(344)，與俗殊服，芬芳漚郁(345)，酷烈淑郁(346)；皓齒粲爛，宜笑的□(347)；長眉連娟(348)，微睇綿藐(349)，色授魂與(350)，心愉於側(351)。
“於是酒中樂酣(352)，天子芒然而思(353)，似若有亡(354)，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閑(355)，無事棄日(356)，順天道以殺伐(357)，時休息於此(358)。恐後葉靡麗(359)，遂往而不返(360)，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361)。’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辟，悉為農郊(362)，以贍萌隸(363)，頹墻填塹(364)，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365)，虛宮館而勿仞(366)，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367)，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368)，與天下為更始(369)。’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370)，襲朝服(371)，乘法駕(372)，建華旗，鳴玉鸞(373)，遊於六藝之囿(374)，馳騖乎仁義之塗(375)，覽觀《春秋》之林(376)，射《貍首》(377)，兼《騶虞》(378)，弋玄鶴(379)，舞幹戚(380)，載雲□(381)，揜群雅(382)，悲《伐檀》(383)，樂樂胥(384)，修容乎禮園(385)，翺翔乎書圃(386)，述《易》道(387)，放怪獸，登明堂(388)，坐清廟(389)，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390)。於斯之時，天下大說(391)，鄉風而聽，隨流而化(392)，□然興道而遷義(393)，刑錯而不用(394)，德隆於三王(395)，而功羨於五帝(396)。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397)，抏士卒之精(398)，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亡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399)。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裏，而囿居九百(400)，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401)，而樂萬乘之侈(402)，仆恐百姓被其尤也(403)。”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404)，超若自失(405)，逡巡避席(406)，曰：“鄙人固陋(407)，不知忌諱(408)，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