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憂雜貨店》([日]東野圭吾著,李盈春譯,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是壹本構思精致、飽含溫情的小說。沒有大盜,沒有謀殺,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步步驚心,看起來卻讓人心緒難平。萬千煩惱雖出虛構,真實世界卻也不難發現類似的影子。每個人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紛繁的世界。因為內容互補,旁見側出,又往復穿越,語涉誌怪,難免帶來壹些閱讀上的障礙,故理出線索,以饗同好。疏漏舛訛,歡迎指正。
——此為《解憂雜貨店》系列劄記開場,為免讀者中途瀏覽,不知首尾,故作為每篇劄記開端。
姻緣錯,因緣合
小說的情節推動,繞不開兩個地方:浪矢雜貨店和丸光園;繞不開兩個人:浪矢雄治和皆月曉子。沒有雄治,浪矢雜貨店不存在;沒有曉子,丸光園不存在。沒有雜貨店和丸光園,壹眾人物無所依托。
1988年平安夜的壹場大火,揭開了壹段六十年前的塵封往事。小說前四章大小角色妳方唱罷我登場,臨近結束,隱藏的男壹號和女壹號才青春亮相。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隔著六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透著點淒涼,再淒涼的月亮也閃著讓人溫馨的光亮。
壹
時光回撥兩千年,有壹個詩人寫了《九歌》組詩,其中有這麽壹句: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把這兩句對調,就是浪矢雄治和皆月曉子的戀情寫照: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窮小子愛上白富美,棒打鴛鴦兩分飛。不只是中國,日本也有這種老套的故事。盡管門當戶對,似乎是心照不宣的老傳統;然而兩情相悅,卻總是猝不及防的新相識。
兩人結識,因為雄治給曉子修自行車。不要詫異修自行車也能談朋友,感情到來很奇妙,愛情滋生,什麽都有可能。當時年輕男女走在壹起會被議論,二人只好偷偷約會,時間選的是工廠午休時間。
兩人身份,壹個是工廠修理工,壹個是在讀書的地主家小姐。有差別不稀奇,不然怎麽被拆散。皆月良和說了拆散原因:“我家很有錢。有了錢,就想要名。家父想把女兒嫁給名門望族,壹個默默無聞的機械工根本不在他眼裏。”(P259)
與老套故事不同的有兩點:
壹是兩人年齡,差距有十歲。老套故事裏,壹般都是年齡相當的青年男女。皆月曉子的弟弟說這不是問題:“姐姐當時還在上女子中學,不過這個問題可以由時間解決。”(P259)
二是不約而同地執著和奉獻,將咫尺不見面的兩人緊密地聯系在壹起。被拆散時兩人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常見的悲情故事裏,男女被拆散時,都直接知道外在的力量存在,深愛的兩人情感節奏是同步的,情感指向也是鮮明的。這裏卻不是。皆月曉子被父親控制,以浪矢雄治的安全相威脅,逼迫她寫信斷絕關系。據其弟口述:“姐姐在信上要求對方忘了她。”(P260)
這就尷尬了。
策劃好換裝出行、車站碰頭、遠走高飛,等半天來這壹出。浪矢雄治看信,難保不會瞬間淩亂:大小姐變心了?真的假的?怎麽回事?面也不露,讓陌生人遞信,讓我忘了她,這是什麽話?以前都是騙我?
這些都是推測,實際上,浪矢雄治襟懷磊落,“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就猜想到發生了什麽事。
別後三年,浪矢雄治念念不忘,倒不是割舍不下感情,而是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他專門找到皆月曉子的弟弟,請求遞信給皆月曉子。信中說:
處處想著皆月曉子的種種好,想著自己種種不應該。三年了,還擔心皆月曉子負疚自傷,心理不安。專門去信慰問,感謝壹起度過的美好時光,祝願曉子找到好對象。分明是將當年沒做完的事,做個了結。浪矢雄治的細致、體貼、寬容、善良,讓看到信的皆月良和和武藤晴美都感動不已。沒有恨,沒有抱怨,只有真摯的道歉和美好的祝福。
皆月曉子終身收藏著這封信,壹生未婚。浪矢雄治始料未及。
浪矢雄治也受傷不輕。雜誌采訪,小說如此敘述:
浪矢貴之和雄治有明顯代溝,他都覺得煩惱者不應該向父親咨詢戀愛問題:
他不知道父親內心有多軟弱。
二
浪矢雄治的雜貨店和皆月曉子的孤兒院,其實比鄰。
皆月良和發現了苗頭:
這是第壹條證據。
其他地方也印證了這壹點。
和久浩介從丸光園去浪矢雜貨店耗時不長。1988年12月26日,化名藤川博的和久浩介在丸光園遇上武藤晴美。敘舊之後,和久浩介決定回去看看,他有十八年沒回了。他憑記憶開回去,發現小鎮的樣子變化很多,住宅增加,路也在整修,浪矢雜貨店還在原地,老舊了些,招牌上的字難以辨識。
關鍵是他還打開牛奶箱的蓋子,發現裏面空空如也。——書中不止壹次提到過,晚上投遞,白天從牛奶箱收信。浪矢貴之據此判斷,他是以前向浪矢雄治咨詢過的人。
武藤晴美去丸光園看望是在白天,和久浩介與她交談後到達浪矢雜貨店,也是白天。丸光園和雜貨店距離不遠。
這是第二條證據。
還有兩條證據。
火災後武藤晴美第二次去丸光園(1981年),直接從東京的公司出發,到達時花了2小時。
2012年9月12日十點多武藤晴美從東京的公司出發,開到雜貨店附近的時間是“兩小時左右”,因為還不到十二點,她先去田村秀代家放東西。
這是第三條證據。
還有壹條是:
這是第四條證據。
以下是旁證。
開車從公司到丸光園,和到雜貨店的耗時差不多。十壹點多能先去家裏放東西,再去丸光園,家和丸光園也近。而我們從最後壹章《在天上祈禱》中知道,武藤晴美早年從家去雜貨店咨詢的時候,騎自行車去的。她家離雜貨店也近。
三
兩個地方,壹個提供生存基礎,壹個解答無邊煩惱。
丸光園的創建,因為戰後孤兒多,皆月曉子促成其事。按照我在《浪矢雄治行年考》中的推定,二人分離在1929年,此時皆月曉子還在讀書。創辦丸光園當然在此之後。
根據曉子弟弟的說法:
兩人被拆散後三年,也就是1932年,浪矢雄治還托皆月曉子的弟弟送信給她,後者答應送信,沒讓父母知道。則1932年,他父母尚在,丸光園創建肯定不能早於這壹年。至於他父母哪年去世,文中難以查考,然而歷史可查。文章雖然架空,涉及的歷史事件卻不空。《在天上祈禱》中所謂戰爭,極有可能是指二戰,也就是日本參加的法西斯戰爭。日本發動或參與的侵華戰爭、太平洋戰爭,始於1931年,終於1945年。
入園時間,也可以作為丸光園創建時間的推算依據。和久浩介是1980年,川邊綠之女是1978年,武藤晴美是1967年(五歲父母車禍去世,為姨婆收養,不久姨婆女兒壹家回來,拮據的姨婆在晴美上小學時將她送往孤兒院,推測武藤晴美當時6歲)。則丸光園不能晚於1967年。
結合上面的分析,則丸光園成立時間在1932-1967年之間。
三少年納悶,怎麽都跟丸光園有關。就是到浪矢雜貨店,也跟丸光園有關。
三少年為過去時間段——1971年11月-1980年9月13日——內的北澤靜子、松岡克郎、武藤晴美提供了咨詢(詳《 三個不良少年的自我救贖 》),他們的現實時間段卻是2012年9月13日淩晨到黎明,這也正是浪矢雄治夢中得到啟示,並讓兒子設法發布公告說明的“浪矢雜貨店僅此壹夜的復活”的時間段。
三少年為三個過去的人提供咨詢,也許也在浪矢雄治的夢境內。他獲得的啟示應該有兩個:壹是親自回雜貨店,能收到來自未來的信件(他收到了2012年9月13日淩晨和久浩介、川邊綠之女、百分小毛頭發送的感謝信);二是2012年9月13日淩晨到黎明這段時間,有人能為在他病重及死後壹段時間裏向雜貨店求助的人,提供咨詢。事實上,確實都應驗了。浪矢雜貨店生命得以延續,和丸光園似乎命定地聯系在壹起。
啼笑因緣,雖然錯過,還是無形中此呼彼應。這是多強大的陰差陽錯,多奇幻的馬拉松般長久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