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愛倫·坡
(1)窗外下著大雪,這是今年冬季的第壹場雪,大雪覆蓋了窗外那荒寂的大草原。年輕的婦人靜靜站在窗臺前面,癡癡地向外望去,但她什麽也看不見,她像是盼望著什麽似的。屋子裏只有她壹個人。
(2)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感到孤寂和害怕。她丈夫常常出遠門,壹去就是好幾天,只留下她壹個人守在家裏。但是,這次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現在她已確知自己懷孕了。她恨自己為什麽不把這件喜事早點告訴丈夫。
(3)他已經對工作產生厭煩的情緒了,如果知道她已有了身孕,壹定不會再出遠門的。然而她卻不願意讓他為自己而焦灼。她回想起幾小時前的壹個插曲:他告訴她關於那壹包錢的時候,正是站在這個窗臺前,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丈夫是壹個邊區的稅務員,把壹大包稅款拿回了家,放到壹個餅幹箱裏,藏到廚房的地板底下。
(4)“為什麽呢?”唉,倒大黴了!小倆口自己的那壹點存款,存在老遠的壹家農村銀行裏了,現在銀行就要倒閉了,他只好趕快去取回他們的錢。然而他不敢隨身帶著公款跑這麽遠,所以把它藏在家裏了。
(5)“妳得答應我,我不在家妳千萬別離開屋子,”他說,“不許讓任何人進房子,無論說什麽都不能讓人進來。”“好的,我答應。”她說。
(6)現在,他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了,天色已昏沈下來,夜幕降臨了。大雪和黑暗籠罩著孤寂的木屋。她聽到了聲音。這不是風聲,風吹門窗的聲音雖然像有人想偷偷地進來,可是她能分辨得出,她聽到的是壹陣敲門聲。聲音很低,但很急促。婦人把臉緊貼在窗戶邊,只見有壹個人靠在門前。
(7)她連忙走開,從壁爐邊取下了丈夫的手槍,真倒黴,這是壹支沒有用的手槍,好的那壹支和火藥筒都讓丈夫給帶走了。她只好拿著空槍,快步走到緊緊地鎖著的大門邊。
(8)“是誰在外邊?”她喝道。
(9)“我是傷兵,大雪天迷了路,走不動了,請妳做件好事,讓我進來。”
(10)“丈夫吩咐我,他不在家,誰也不讓進來。”年輕的婦人實實在在地告訴他。
(11)“那麽,我就只好死在妳們家門口了。”
(12)再過了壹會兒,他又懇求說:“妳打開門看看我,就知道我不會傷害妳的。”
(13)“我丈夫是不會饒恕我的……”她哭訴著,開門讓他進來了。這傷兵的確已筋疲力盡,似乎就要垮了。他高個子,步履踉蹌;蒼白粗糙的臉,手臂上包紮著繃帶,渾身是雪花。婦人讓他到火爐邊,坐在她丈夫的椅子上,替他清洗傷口,換繃帶;又把準備自己吃的晚餐給他吃。等他吃完,她已經在後房裏用地毯為他鋪了壹張床,他往床上壹倒,似乎馬上就睡了。
(14)真睡著了還是假的?婦人在自己臥室裏走來走去,心裏忐忑不安,像是要出什麽亂子。深夜裏,萬籟俱寂,只有爐火劈劈啪啪地低聲作響。忽然傳來壹陣非常低的聲音,很輕,顯然是有人在幹什麽,鬼鬼祟祟地,比老鼠偷啃東西的聲音還要輕。這到底是哪兒來的聲音呢?難道是隔壁房裏的那個男人?想到這,她拿起燈,輕輕地走到狹窄的通道,站著靜聽。傷兵的呼吸聲音不會那樣響,準是故意裝的。她把門推開,走進後房,俯身去看傷兵,只見他睡得很甜。她走出房間,立刻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次她知道了:有人在撬前門的鎖。婦人立刻從工具箱裏拿出丈夫的壹把折疊式洋刀,然後輕輕摸到那傷兵床邊,推醒他。他哼了壹聲,睜開了眼睛。
(15)“妳快聽!”她低聲地說,“有人要偷進屋裏來,妳來幫我壹下忙!”
(16)“誰要偷進來嗎?”他困倦不堪地說,“這又沒有什麽東西可偷的。”
(17)“有的,有很多錢,藏在那廚房地板底下。”這件事怎麽可以告訴他呢?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18)“那麽,妳拿我的手槍,我右手傷了,拿不了槍,妳把刀給我。”他說。婦人遲疑了片刻。這時,又聽到前門被撬的聲音。她立刻把刀遞給傷兵。自己拿了他的手槍。
(19)“妳來對付頭壹個進來的人,”他說,“靠近門邊站著,門壹開就開槍,槍裏有六發子彈,壹定要打到他倒下來動不了為止。我拿著刀,在妳後邊,應付第二個進來的人。我們壹站好位置就把燈吹滅。”
(20)頓時,屋子裏壹片漆黑。撬鎖的聲音停止了,傳來了扳扭東西的聲音,門鎖被打掉了,門開了,溜進了壹個人來。剎那間,白雪襯托著那人的身影,她看清楚了,立刻壹槍打去,那人倒下了,但馬上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婦人再開了壹槍,他這才慢慢地倒下。臉碰著墻腳,再也不能動彈了。傷兵俯著身子,咒罵了壹聲,然後叫道:“原來只有壹個人!好槍法呵,太太!”接著,他把屍體翻過身來仰天躺著,這才看到這強盜還蒙著壹個面罩。傷兵把面罩揭開,婦人湊近去看。“認識這個人嗎?”傷兵問。
(21)“從沒見過!”她說。這時婦人比任何時候都有勇氣,盯著死者的臉,看著這個回來搶劫自己的人——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