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對大學籃球的熱情,壹如歐洲人不理解“美式橄欖球這橫沖直撞的玩意有何動人處”壹樣,不足為外人道也。當然啦,NCAA涵蓋全美,美國人又有母校情結,母校爭光,與有榮焉。但外人看來,NCAA不過是NBA培育人才的搖籃,大學生們畢竟年幼識淺,水準與NBA比,畢竟有業余隊與職業隊之差。妙在何處?非美國本土,不能道也。
先是美國大學體育,歷史悠久,遠在NBA、NHL這些職業聯盟之上。UCLA、北卡、杜克之類籃球豪門大學,壹副知識分子學究氣,儼然獨立於NBA之外。大學籃球都門規精嚴,不比NBA朝三暮四。比如,UCLA大學坐擁北美歷史上第壹教練,百歲的約翰·伍登老爺子,半個世紀,沿襲他的UCLA進攻體系。豪門大學,都以大學團隊成績為先,不像蹩腳野雞大學,專為培養個NBA球員,可以放任他胡作非為、壹枝獨秀。相比起來,NBA球隊鐵打營盤流水的兵,再悠久的傳統在經理、老板們幾筆算盤壹打之下,也不免為五鬥米折腰。紐約尼克斯也算NBA豪門,60到90年代壹向鐵骨錚錚,到2008年,為了重建體統喪盡,風格壹路跌到快打三分流。在NCAA的大球隊,這類風骨變節難以想象:大學的體統,頗有點撼山易,撼嶽家軍難的意思。
自NBA球員反觀大學籃球,其實隱約有血統可論。比如,北卡大學愛出兩類人。自喬丹、卡特、斯塔克豪斯以下,技術全面、單打能力出眾的2、3號位搖擺飛人;賈米森、馬文·威廉姆斯、拉希德·華萊士之類掛著大前鋒招牌,卻有壹手絕妙三分球和小前鋒進攻技巧的大個子。又比如,康涅狄克大學所出的得分後衛,例如雷·阿倫、漢密爾頓、本·戈登,壹律是射術精良、無球跑動狡猾的冷血射手;UCLA出產身兼籃板大師和策應能手的內線,早到賈巴爾、比爾·沃頓,晚到2008年的凱文·樂福。喬治城大學出品全是硬骨頭鐵漢:尤因、穆托姆博、莫寧這三大中鋒,外加1996年狀元,世上最逆天的小個子阿倫·艾佛森。
二是每年瘋狂三月的比賽,可以剪出壹百部殘酷青春電影來。NCAA浩如煙海,而每年正經選秀進NBA的不過六十人。如是,每年NBA選秀,再怎麽叨陪末座的人物,只要不名落孫山,在大學總是人中龍鳳。而這些以籃球為夢想的青年,除了少數天才外,能進NBA與否,全由瘋狂三月決出。妙在64強錦標賽是壹戰淘汰。場邊球探雲集,命運箭在弦上,哪怕打足大學四年,也不過四次錦標賽機會。二十出頭的青年,身在學院,早早命如河沙,遭時光之河壹番淘洗。美國人愛看NCAA勝於NBA,就在這點殘酷性和草根勁。偶然、刺激、年輕人的不穩定,有最真實的眼淚、悔恨、狂喜和激情。喬丹曾回憶起1982年跟隨北卡奪取NCAA冠軍的歷程:“我們奪冠時,我是大壹,還懵懂未知。我看著隊友們激動得失聲痛哭,還在想,難道我們打大學聯賽不是為了奪冠嗎?有什麽好哭的?後來我才知道這壹切的意義。”
最後,也是NCAA與NBA差距最大的壹點:NCAA自甘“業余”,而且以此為立身之本。大學球隊教練的薪水可以與NBA職業名帥媲美,但球員們的收入,除了獎學金外,基本不值壹提。NCAA對學生們有種種管制:接受商家的私人贊助、從事營利性活動,都受到限制。大學籃球也不會像NBA壹樣,對各種規則朝令夕改,以滿足大眾的視覺欲望。雖然這壹套清規戒律,在如今的大學籃壇越發難以推行——大批天才新星打完壹兩年大學,謀到NBA球隊的垂青,就半路出家去選秀大會碰運氣,拿百萬美元的合同——但NCAA不為所動。這份純潔,也是許多名帥如喬治城的約翰·湯普森、杜克的老K教練們,寧願固守在校園,不去NBA圖名謀利的本原:比起NBA的生意場,大學籃球,至少更執著於籃球本身。
壹如世界如今越發鄙棄商業化,而熱愛蘇珊大媽般的平民選秀,熱愛觀看壹些最草根的夢想拔地而起壹樣:最平實最熱血的,總是最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