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春天”三個字連在壹起,總讓人生出壹種浪漫又奇妙的感覺,我甚至可以想象出青春期的少年們大喊著從教室窗前呼嘯而過的場景。我在想,也許它講述的是像校園文學那般的故事:少男少女穿著規整的校服在操場上肆意奔跑,他們為考試焦慮,也為即將到來的每壹次假期而喜悅,轉眼時間壹晃,如此種種皆已成為記憶裏的老照片。
但其實它是壹部非典型的青春文藝片,跳脫以往青春電影的桎梏,不大談特談校園故事、學習焦慮與懵懂初戀,而偏重講述少女心事。它講了壹個十六歲的少女在友情、親情、愛情方面的苦澀、糾葛以及千帆過盡後的釋然壹笑,她帶著倔強和執拗闖關,頗有些“關關難過關關過”的意味。而這裏的這道“關”不是別的,正是海關。
其實“過春天”的真正含義,是“順利帶貨物通過海關”的意思。這也正是這部電影的特別之處。
《過春天》講述的是十六歲的少女佩佩,為了完成和好友Jo壹起去日本旅行的約定,機緣巧合下結識阿豪,並因此成為了壹名“水客”,由此開啟了壹段青春冒險的故事。
導演白雪將講述的重心放在了跨境學童這壹群體,他們大多是“單非”家庭,需要來往於港深兩地,擁有香港身份證,卻住在深圳。
影片中運用了大量的光影轉換,以交織的光線來勾勒香港這座城市的摩登氣息。在香港,導演多用手持鏡頭來營造獨屬於港島的快節奏;而在深圳,作為單非孩童的歸宿,她更多使用固定鏡頭,給人穩定和日常感。
在香港,佩佩是講壹口流利粵語的張揚少女,靠著幫同學們購買手機殼賺取外快;而在深圳,她是疲於面對母親的叛逆女兒,母親整日沈溺於麻將和早日過上好日子的虛妄幻想,她對於和母親的關系冷漠以待,厭惡這樣的烏煙瘴氣。而父親是香港人,本就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和生活。
佩佩每次難過時所想到的都是去找父親,即使他可能說不出安慰的話,只是去餐廳陪她吃壹碗面,但她卻把父親當作自己在香港唯壹的依靠。導演借助鏡面來反映佩佩和父親兩人之間的關系,佩佩兩次去找父親,他們都被壹道玻璃分隔在餐廳內外。
壹次是佩佩在外面看著父親壹家人其樂融融,而父親只能假裝沒有看到她,另壹次是佩佩和Jo吵架,她情緒低迷、埋頭吃面,而父親只能默默看著她,然後走出門外抽壹支煙。
玻璃的阻隔就像父女二人的內心,雖然血濃於水,但始終帶著壹層隔閡,畢竟佩佩的身份本就不光彩。
叛逆少女,青春過關
作為“單非”家庭出身的女孩,佩佩是孤獨的、迷茫的,但又是執拗的,她壹直在尋找壹種歸屬感,想要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而和好朋友Jo的旅行約定,正是她的壹個宣泄出口。
Jo對於佩佩來說,就像是她自認為漫長無望的青春裏的壹絲慰藉。盡管她們身份懸殊,但她會帶她逃課參加遊艇派對,帶她去姑媽家裏的大房子,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願意向佩佩交付真心,約她去日本泡溫泉、看雪山、喝清酒。
影片中我特別喜歡的壹個場景是Jo和佩佩兩人在天臺上的那段戲:下課後,她們帶著冷飲偷偷攀到封閉的天臺,在天臺上奔跑跳躍,Jo和佩佩描繪日本的雪山、溫泉、小酒館,跟她講旅行要提前訂酒店這樣瑣碎的註意事項。兩個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少女並肩而立,陶醉地用手勢碰杯飲酒。
“好喝是什麽味道?”
“我也不知道,但壹定是甜的。”
那壹個瞬間我絲毫不懷疑她們內心的虔誠與期待,甚至忍不住在內心熱切地祝福她們這個小心願能早日得償。
雖然Jo把壹切都安排妥當,但佩佩並不想總是依靠別人,她心中所希望的旅行從來不是壹場施舍,而是自己真正能夠負擔得起的禮物,因此她想通過買機票的方式替Jo分擔。
壹次偶然的機會,偷運貨物的七仔在慌亂之中把手機塞給了她。
這是電影第壹個定格鏡頭的出現。
畫面靜止,佩佩擡起頭,臉上是驚詫和不解,而背景音樂裏鼓聲陣陣,就像是她在發現手中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之後不安的心跳聲。
從這壹刻起,她的人生軌跡也循著鼓點的節奏,悄然改變了。
她因為把手機順利交到收貨人手裏獲得了壹筆不菲的報酬,於是她的小心思蠢蠢欲動,悄悄請阿豪帶她入夥。
昏暗的街道後巷藏著壹幢逼仄破舊的居民樓,入夜,阿豪帶著佩佩來到樓內的壹個小房間。狹小的住房裏早已形成了壹條完整的“產業鏈”,大家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甚至有時間插科打諢。佩佩懷著不安接受了第壹次任務,就這樣,她在阿豪的帶領下開啟了她驚心動魄的神秘冒險。
第壹次過海關的佩佩好奇又忐忑,她大口喝掉壹整瓶水才敢邁開步子,甚至遇到熟人的時候都緊張得說不出話。
但好在這壹關總算是過了,之後,她的任務完成地愈發得心應手,佩佩的腳步隨著音樂的起伏變得輕快有力,心也跟著跳動的節拍野起來,她終於能用壹張又壹張的紙幣堆疊出日本之旅的飛機票,搖身壹變成了團隊裏能想出好點子的帶隊人,不再需要獨自去擁擠的餐廳打零工,也不再需要畏縮著去找父親要錢卻因為意識到父親的拮據而心軟。
至少這壹次,她是真正的佩佩姐。
英雄救美,壹瞬心動
然而成為佩佩姐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由於過馬路時的疏忽,佩佩運送的手機中有壹部被摔碎了,她只好獨自去手機市場找人修,手機是新款機型,因此周圍很快聚集起想要低價收購的壹群商販。人群推搡間,佩佩焦急地把定位發給阿豪。終於,在佩佩恐懼無助的時候,阿豪沖進來帶走了她。
這是他第壹次救她。
從佩佩真正融入這個群體開始,她和大家的關系也日漸融洽起來,在這裏體會到了家的氛圍:領頭人花姐宛如整個家庭的大家長,手下的人像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大家聚在壹起做菜、吃飯、玩牌,花姐甚至提出要認佩佩做幹女兒。
壹切都溫暖到有些不真實,又教人忍不住沈溺,佩佩似乎找尋到壹絲恰到好處的歸屬感。她和阿豪的關系也蒙上了壹層曖昧不清的意味,而這次的英雄救美則把兩個人又向彼此拉近了壹點點。
哪怕阿豪根本不算是觀眾傳統印象裏的正派角色,而只是在熱火朝天的大排檔忙碌的打工仔,但當阿豪靠自己的門路順利把手機修好,又混不吝地喊她“衰妹”的那壹刻,他在佩佩的心中就已經不再只是“同事”這麽簡單。
對她來說,他是自由的符號,是野心的召喚,是她內心不止息的鬥爭之火。
佩佩送給他新的手機殼,上面有自己親手畫的鯊魚,就像青春期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送禮物給喜歡的人那樣,表面坦蕩,內心卻抱著暗戳戳的期待。
那天夜晚,阿豪帶佩佩去登飛蛾山,他在山頂吶喊抒懷,對著明明是飛機的“流星”許願,告訴佩佩“只要信,不要問”。他說,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但他也許不知道,佩佩壹直是相信他的。
寂靜無人的曠野山谷,他們腳下是流光溢彩的港城,阿豪拉住轉身要走的佩佩。軀體驟然靠近,氣氛晦暗不明,阿豪假裝低下頭卻並沒有完成的親吻,壹切都令這個夜晚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導演白雪在這裏的處理特別巧妙,她沒有讓兩個人真的越過那道模糊的界限,而是點到即止,也恰好符合了我心中對阿豪和佩佩的認知。
我想,他們之間並不是愛情,但卻是另外壹種頗為難得的珍貴感情。他們惺惺相惜,彼此熟悉,擁有***同的秘密,這種微妙的平衡感表現在導演的鏡頭下,便是那個將要完成卻並沒有完成的吻,它是不應該被壹時的沖動所打破的,而應該隨著那句阿豪對周遭蚊蟲的調侃,壹起流淌進這龐大遼闊的夜色裏。
沖動之下的親吻未免落入俗套,引人遐想的欲說還休才最迷人,導演的巧妙構思,讓電影的情感立意瞬間高級了起來。
阿豪第二次救她,也是整個故事轉折的開始。
雖然嘴上說著想要認佩佩做幹女兒,但花姐是個毫不留情之人,她提出讓佩佩幫忙運送槍支,佩佩被突如其來的要求嚇到啞口無言,是阿豪站出來幫她解了圍,才讓她逃過了這次帶有些許威脅意味的質問。
在樓梯拐角處,佩佩看到花姐的跟班被打得遍體鱗傷——這也是電影又壹個定格鏡頭的出現。
而這壹次,佩佩的臉上是驚恐和慌亂,她終於切身體會到水客群體所要面臨的危險和不測,也終於發現就算壹次次順利過關,她仍然只是個沒有任何權柄的普通小女孩。
阿豪的規勸猶在耳邊,她忍不住和阿豪爭吵,二人分道揚鑣。她的十六歲荒腔走板,前途未定,壹切卻似乎正以不可挽回的方式傾頹。
對佩佩來說,歸家的時刻往往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和耐心等候的母親,而此次回家正撞上母親被騙,移民之夢破碎,佩佩心底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她奔跑著逃離,在崩潰絕望間又壹次接到了阿豪的電話。
孤註壹擲,往事如風
導演鏡頭下的阿豪和傳統青春片的男主截然不同,他冷峻、嚴酷、帶著混跡市井之間的痞氣,他可以在佩佩身陷困境之時從烏泱泱的人群裏把她拎出來,又或者僅僅是在她面臨危險的時候動動嘴皮幫她蒙混過關。但我必須承認,這樣背離刻板印象的阿豪身上確實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獨特魅力。
他稱不上是個壹呼百應的大人物,但至少骨子裏還有股正直的熱血,所以他的願望是希望將來可以盤下屬於自己的倉庫,真正靠自己的雙手打拼。因此,他希望佩佩能幫她完成最後壹筆生意。
兩個人在倉庫互綁手機的那段戲壹度被認為是整部電影最為人稱道的部分。
導演在此處采用了人工打光的方式,將幾平米的狹小空間籠罩在迷離的紅色燈光之下,壹切都如此引人遐思又余味悠長。他們的呼吸聲纏繞在壹起,曖昧難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隱秘情愫,卻最終什麽都沒有發生。
阿豪只是告訴佩佩,如果這次成功了就請她來幫忙看管倉庫。
“佩佩姐,多貴都要請的。”
阿豪喜歡鯊魚,佩佩渴望看雪,原來兩個人都是如此想要擺脫束縛,如此向往自由且充滿激情,那壹瞬間我突然覺得他們仿佛是孤註壹擲的戰友,甚至有些亡命鴛鴦的意味。哪怕結局失敗、熱血消亡,但至少此刻,過往誤會都隨著這壹次的碰杯消融在酒水裏,如今的他們是彼此唯壹的救贖。
然而所有人最終還是沒有逃脫法律的制裁,阿豪、花姐和手下被帶走調查,佩佩因為年紀小取保候審,壹切似乎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她和Jo的友情分崩離析,父親也變成了隔在玻璃外抽煙的壹個背影,母親終於肯收心,不再做移民的美夢,努力學著給女兒準備溫熱的飯菜。
佩佩每天依然像往常壹樣,在香港和深圳的車站之間來回穿梭,只是學校的天臺上再也沒有少女的歡呼雀躍,仿佛她經歷的這場大夢,都隨著她跟阿豪最後見面那天的滂沱大雨被沖刷消散。
她的水客之旅,終於在這個炙熱的夏天,在她和阿豪稍縱即逝的短暫相處中徹底結束。
佩佩日漸習慣了這種稀松平常的日子,她和母親壹起登上飛蛾山頂,俯瞰著這座城市。
“原來這就是香港啊。”
母親的壹聲嘆息也讓佩佩明白,她曾經被自己的欲望迷了眼,因為內心的迷惘做了違法的事,而這座城市浮浮沈沈,依舊高速運轉、從不停歇。
恍惚間,天空飄落下幾片雪花,佩佩擡起頭才發現,就像她壹直企盼的那樣,香港終於下雪了。她坦然壹笑,往者不可諫,未來的人生中,還有很多新的故事等待她去探尋。
導演白雪在訪談中提到,影片的原定名是“分隔線”,後來經同事偶然提議,才改了“過春天”這個名字。依我看來,這的確是壹個特別正確的決定。
就像春天會不斷更叠變換壹樣,青春期的少女在這場冒險裏轟轟烈烈地走過壹遭。但春天總會過去,困苦終將消亡,蹚過歲月的長河,每個人也都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全新人生。
至於那場充滿忐忑與心動的新鮮旅程,就宛如佩佩放生的那條鯊魚,那不再是她的執念和束縛,而是她漸漸學會活在當下之後的回憶,此後山高路遠,她將勇往直前,從新來過。
很高興與妳相遇,更多精彩好文歡迎關註自媒體: 無物永駐 ,多平臺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