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護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只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崔護,唐朝博陵(郡治在今河北省定縣)人,字殷功,貞元進士,官嶺南節度使。
崔護的這首七言絕句,字面簡單,語言率真自然,明白流暢,幾百年來壹直為後世人傳誦,經久不衰,且“人面桃花”已被廣為引做典故和成語使用。說到這首小詩,還有壹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本事,《唐詩紀事》和《本事詩》對此都有所記載。《唐詩紀事》載此詩本事雲:“護舉進士不第,清明獨遊都城南,得村居,花木叢萃。扣門久,有女子自門隙問之。對曰:‘尋春獨行,酒渴求飲。’女子啟關,以盂水至。獨倚小桃斜柯佇立,而意屬殊厚。崔辭起,送至門,如不勝情而入。後絕不復至。及來歲清明,徑往尋之,門庭如故,而已扃鎖之。因題‘去年今日此門中’詩於其左扉”。
《唐詩紀事》和《本事詩》所記載的這個“本事”,其真實性很值得懷疑。興許是先有了詩,然後據以敷衍成上述“本事”,也並非沒有可能。但不管這個“本事”真假與否,有兩點似乎應該可以斷定,那就是這首詩壹是有情節的,二是這個“本事”對理解這首詩有壹定的幫助。
崔護此詩,整篇寫今昔之感,寥寥四句包含了壹前壹後兩個物是人杳而又相互依托、交互襯映的場面。
詩的今昔之感是從對壹位乍見而又旋離的貌美情多、靚若桃花的少女的回憶引起的,由今思昔,利用追敘的手法,先寫“去年”,由此引起了第壹個場景:尋春艷遇——“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去年”、“此門”點出時間、地點,說的非常肯定,毫無含糊,可見認象之深刻、記憶之確切。當時“此門中”正春風拂煦、桃花盛開,立著壹位美麗的少女,其容面與桃花交互映照,著實靚麗。在這裏詩人沒有直接去描摹桃花的嬌艷和女子的美麗,而是抓住“尋春遇艷”整個過程中最美麗動人的壹幕,只用“相映紅”三個字壹點,頓把人面花光交互輝映、互為陪襯又爭妍鬥勝的美好景象勾勒的栩栩如生。“人面桃花相映紅”,不僅為艷若桃花的“人面”設置了美好的背景,襯托出少女光彩照人的容顏,同時也含蓄地表達出詩人神馳目註、意奪情搖的情狀和雙方脈脈含情、未通言語的情景。通過這動人的壹幕,從而激發讀者對前後情事的許多美麗想象,留給讀者壹個廣闊的想象空間。
以花喻美女佳人,古往今來,沿用既久,已成俗爛。但該詩卻有幾點不同,壹是詩人沒有直接的去描寫桃花是如何的絢麗多姿和那位少女是如何的漂亮美麗,而是僅用大家所都為熟識的絢麗桃花作為映襯,用“相映紅”間接的來烘托少女的美麗形象,將景色與人很好的融化在了壹起;二是本詩賦寫眼前實景,正所謂“本地風光,順手拿來”。
寫到這裏,詩人本可以把“去年”遊遇的場景繼續寫下去,但詩人沒有,而是筆鋒壹轉,直接進入“今日”。於是便勾勒出第二個場面:重尋不遇。同是“今日”,同是“此門”,但美麗少女已經走了。依舊是春光爛漫、百芳吐艷的季節,依舊是花木扶疏、桃柯掩映的門戶,然而,使這壹切增光添彩的那張與桃花“相映紅”的美麗“人面”卻不知“何處去”了,唯余壹樹桃花依舊在春風中凝情含笑。桃花在春風中的依舊含笑,更加勾起了詩人對“去年”“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思念和憐惜,使詩人的故地重遊感到無比的失望和惆悵。試想,去年今日,那位不期而遇的少女佇立桃花樹下凝眸含笑,脈脈含情,與桃花相映;而今,人去杳然,桃花依舊含笑春風,這除了勾起對往事的美好回憶和好景不常的感慨以外,還能有什麽呢?“依舊”二字,正隱含了詩人無限失望、惋惜和悵惘的情緒。
綜觀全詩,前兩句由今到昔,後兩句由昔到今,兩兩相形。盡管情緒上的轉變劇烈,但文氣卻壹貫而下,轉折無痕。整首詩語言樸實率真自然,說事明白流暢。論寫作技法主要是采用了“映照對比”,用“人面”和“桃花”作為貫串線索,通過“去年”和“今日”同時同地人去景存的映照對比,把兩次不同的遊遇和產生的感慨,回環往復、曲折盡致地表達出來。對比映照,在這首詩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因為是在面對現實的回憶中寫已經失去的美好事物,所以回憶便特別珍貴、美好,充滿感情,這才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傳神描繪;正因為有那樣美好的記憶,才特別感到失去美好事物的悵惘,因而有“人面只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感慨。
這首詩盡管具有著某種情節性甚至可以說帶有某些戲劇的色彩,同時還有富於傳奇色彩的“本事”記載,但它的廣為人誦,除了這些和以上所說的語言、結構、寫作技法之外,筆者認為該詩本身所抒發的某種人生體驗才是最重要壹個的方面。“本事”對於它的廣泛流傳可能起到壹定的推波助瀾作用,但是該詩留給讀者的典型意義並不在於它描述了壹個令人們感興趣的故事。讀者不見得有過類似“本事”中所載的際合故事或際遇,但卻可能有過相類似的人生體驗,即在偶然或不經意間遇到某種美好的事物,而當自己去有意追求它時,卻再也不能復得。這興許正是這首詩幾百年來保持經久不衰的藝術生命力的主要原因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