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作品裏的蕩婦往往攜帶著悲劇性,她們的行為本身是可恥的,但她們卻在思想層有著高尚的壹面,這當然也是此類人物存在的意義。把美的思想用可恥的行為來撕碎,這本身就是壹個悲劇。而這類的人物往往沒有退路,她們也不會給自己壹個退路。就像《驢得水》裏的張壹曼,所有犯了錯誤的男人到最後都回到了起點,但張壹曼不行,因為她是蕩婦,所以她必須死。而格雷厄姆的《戀情的終結》裏的薩拉,我覺得具有同樣的悲劇性,她的悲劇源自於她的性,即:愛的欲望。
《戀情的終結》講述的是壹個想寫公務員小說的作家莫裏斯,采訪公務員亨利時認識了他的妻子薩拉,並與之發生了婚外情。莫裏斯深愛薩拉,害怕她與其他男人發生關系,所以充滿了猜忌,而這種猜忌讓她們彼此開始疏遠。薩拉同樣深愛著莫裏斯,但彼此的疏遠讓她開始尋找其他男人來填補她愛的空白。這有點像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但我不是要講他們的這段戀情,而是薩拉本人,壹個美到悲劇的蕩婦。
為什麽說愛的欲望導致了薩拉的悲劇性?
首先,薩拉擁有愛的欲望。這壹點可以從她日記中得到體現:“我壹直想被別人喜歡或愛慕,如果壹個男人突然對我發火,如果我失去壹個朋友,我都會有壹種強烈的不安全感。僅僅需要愛是不夠的,我們首先得愛才行,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去愛。但我需要愛,我太需要它了。”(P124)
愛的欲望本身是沒有過錯的,甚至是壹種對美的追求。如果妳單獨的把她的欲望從社會中剝離出來,妳會發現這是非常美的品質。比如她對丈夫,兩人雖然早已沒有了性生活,但她還在履行著妻子的職責,她對丈夫的愛不是虛偽的,也是發自於內心,盡管對方不再讓自己充滿激情。而她對莫裏斯是壹種欲望的愛,是壹種激情,她可以為了這份愛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是多麽純粹為了愛而存在的女性。但當這種愛放置於社會中時,它變得不再美麗,它受到了道德的譴責。
格雷厄姆《戀情的終結》裏的人物都飽受著道德與人性的鬥爭,而薩拉我覺得是最為典型的壹個。在無數的感情糾織在壹個女性身上的時候,在她的靈魂深處俱是掙紮於救贖。她掙紮了,但選擇了我們並不能理解的方式:與其他的男人,甚至陌生男人也發生關系,來維護自己內心深處心愛的莫裏斯的位置。她救贖了,當咳嗽越演欲烈的時候,她選擇了放棄,用死,來結束他們的這段戀情。
而悲劇最讓人難受的不是救贖,救贖是壹種解脫。張壹曼死了,她自由了。薩拉死了,她擁有了愛情。而掙紮的過程,是最為痛苦的,“痛苦是個人的痛苦,那種抽搐的神經是我的神經,而不是別人的神經”,而薩拉何嘗不是深陷於這種畸形的自我中心主義的痛苦掙紮中。
有時候我們只會看到悲劇的結果,比如薩拉死了。而導致壹個人悲劇的原因有時候並非出自於她的本身,也就是我們要問:為什麽薩拉會有如此不同的愛的欲望?當她的母親伯特倫太太出場的時候,似乎有了答案:“可憐的薩拉,真正發出來的是壹長串的丈夫和繼父。她的母親成功地教會了她:壹輩子只有壹個男人是不夠的”。她的母親擁有好幾任的丈夫,每當她覺得自己男人小氣的時候,就會離婚嫁給下壹個。
當我們逐漸了解壹個人物內心的時候,我們也會慢慢理解她所表達出來的行為方式。薩拉渴望被愛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而與母親不同的是薩拉認為愛同樣是壹件神聖的事情,所以在她決定嫁給亨利的時候,是打算嫁給他壹輩子的。但是當新的愛開始出現的時候,道德的束縛讓她的內心飽受折磨,她甚至只能將自己的情感寄托給上帝。
“現在我不需要困惑——因為再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這就是終結。可是,親愛的主啊,我該拿這種愛欲怎麽辦呢?”愛上上帝是不會有人來譴責她的,但是這樣壹個虛無的神並不能真正滿足她愛的欲望。她開始懷疑上帝的存在性,所以當無神論者斯邁思出現的時候,她將愛寄托給上帝的信仰崩塌了,於是開始了她放蕩的壹系列行為。
我所理解的愛的欲望是壹種美的東西,而薩拉追求的正是這種美的欲望,但在道德束縛裏,這種對美的追求是不允許的,這就是導致了她的悲劇性。而她在追求美的過程中,采取了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來滿足欲望,這就給她貼上了蕩婦的標簽,有了蕩婦標簽的她便沒有了退路。在她的前面是道德譴責的懸崖,在她的身後是欲望的深遠。當她在日記裏寫下:我要莫裏斯。我要平平常常的、墮落的、凡人的愛這段話的時候,她已經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救贖自己的靈魂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