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文學作品必須“知人論世”,因為文學作品是作者的生活經歷、思想情趣以及他所處的時代氣息的反映。尤其是詩詞。因此,要正確評價李煜詞的思想內容,就必須與他的人生遭遇結合起來。
李煜,(937—978),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隱,又號蓮峰居士。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文獻太子卒,他以尚書令知政事,居東宮。元宗十九年,立為太子。元宗南巡,太子留金陵監國,九六壹年繼位,時年二十五歲。在位十五年。九七五年,宋將曹彬攻破金陵,李煜出降,第二年到汴京,封違命侯,後改封隴西郡公。太平興國三年七月七夕被宋太宗用牽機藥毒死,終年四十二歲。
李煜是個多愁善感的天才詞人。他自小便生活在壹個藝術氣氛濃厚的環境之中。父親李璟,“多才藝,好讀書,善騎射,”他的書法學羊欣,善八分書。“時時作為歌詩,皆出入風騷。”兩個弟弟(韓王從善與吉王從謙)富於文藝修養。兩位夫人(大小周後)精於音律歌舞。大周後“通書史,善歌舞,尤工琵琶。”曾補全霓裳羽衣殘譜。
在這樣的藝術氛圍裏,李煜更是博通眾藝,造詣甚高。
工書:有《書述》壹篇,自謂得衛夫人及鐘王鐙法,有聚針釘、金錯刀、撮襟諸體。黃庭堅《跋李後主書》謂其“筆意深婉”,《宣和畫譜》說他的金錯刀書“雖若甚瘦,而風神有余。”
善畫:《夢溪補筆談》卷二:“後主善畫,尤工翎毛。”(“墨竹清爽不凡。”(都穆《寓意篇·題後主墨竹》“所畫林木飛鳥,遠過常流,高出意外。”(郭若虛《圖畫見聞誌》)
知音律:徐鉉為李煜作墓誌銘,說他洞曉音律,精別雅鄭,“曾為文論樂,以續《樂論》”(徐鉉《騎省集》)宋邵思《雁門野說》:“南唐後主精於音律,凡度曲莫非奇絕。開寶中,國將除,自撰《念家山》壹曲,既而廣為《念家山破》,其讖可知也。宮中民間日夜奏之,未及兩月,傳滿江南。”
精鑒賞:雅尚圖書,藏書十萬余卷。“多校讎精審,編秩完具,與渚國本不類。”(馬令《南唐書·朱弼傳》內府書畫至多,“諸書畫中時有李後主題跋。”(《夢溪補筆談》卷二)
李煜“為文有漢魏風”,著雅頌文賦凡三十卷,又著《雜說》百篇,“時人以為可繼《典論》。”(馬令《南唐書·後主傳》)
李煜的藝術才華與他的詩人氣質相結合,更使他的詞具有超出壹般歌詞之上的詩的特質,在李煜的藝術生涯中,影響最大成就最高的便是他的詞。
李煜的生活歷程可以亡國前後分為兩個階段。
亡國前,他過的是醉生夢死的小皇帝生活。雖說在他父親時代,就臣服於後周。到了他自己,又成了宋主的附庸,國勢日弱,在軍事政治上毫無自主之力。為茍全性命,免當亡國之君,對宋王朝百般委曲求全。《宋史·南唐李氏》說:“煜每聞朝廷出師克捷及嘉慶之事,必遣使犒師修貢。其大慶即更以買宴為名,別奉珍玩為獻,吉兇大禮,皆別修貢助。”由於他的妥協外交,才使小朝廷維持到開寶八年。在這壹時期中,他仍不失為壹國之主。過著奢侈淫佚的享樂生活。《五國故事》雲:“嘗於宮中以銷金紅羅幕其壁,以白銀釘、玳瑁押之,又以綠鈿刷隔眼,糊以紅羅,種梅花於其外。”又《默記》雲:“(李後主)宮中本閣至夜則懸大寶珠,光照壹室如日中也。”又陶谷《清異錄》雲:“李煜偽長秋周氏居柔儀殿。有主香宮女,其焚香之器曰把子蓮、三雲鳳、折腰獅子,金玉為之,凡數十種。”洪芻《香譜》:“後主自制帳中香,以丁香沈香及檀麝香各壹兩,甲香壹兩,皆細研成屑,取鵝梨汁蒸幹焚之,芳郁滿室。”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出他生活的富麗豪奢,這樣的生活環境,對於他前期的作品有很大的影響。
另外,李煜還“酷好浮屠,崇塔廟,度僧尼不可勝算。罷朝,輒造佛屋,易服膜拜,頗廢政事。(陸遊《南唐書》)”直至曹彬率宋兵臨於金陵城下,李煜還在凈居寺聽和尚念經。
李煜不是壹個政治家。《玉琴齋詞序》雲:“李重光風流才子,誤作人主,至有入宋牽機之恨。”正因為李煜耽於詩書音畫,又縱情聲色,疏於治國,盡管他想方設法與宋朝結歡修貢,在國內也曾減賦息役,以裕民力。但終究未能逃脫階下囚的命運。於九七五年被宋所滅,李煜肉袒出降。在九七六年又不得不白衣紗帽待罪於明德樓下,被封為違命侯。李煜在汴京過了兩年多的俘虜生活,被俘後,精神方面所受的痛苦與侮辱,自不待言。宋史說:“太平興國二年,煜自言其貧”,他又與金陵故宮人書雲:“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避暑漫抄》)。在這些話裏,可以想像他處境的淒苦。但是他的心並沒有死,發之於詞,表現出家國之痛和傷今憶昔之情,這在宋朝統治者的眼裏,覺得是壹種叛逆。因此就遭了宋太宗的毒手。他後期的生活環境,較之前期的宮廷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從壹個享樂的空氣裏墮入於壹個求生不得的境界。他這時才對政治、對人生有深壹層的體會與領悟,而感到往日生活的舒適,精神的自由,故國江山的可愛,和過去種種錯誤的追悔了。壹切成了空,壹切趨於毀滅,在這種沈痛而又是絕望的情感中,產生出來的作品,自然形成感傷低沈的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