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舊時光既無動魄,亦無波瀾。如同現在,居無定所,從壹個城市輾轉另壹城市。吃飯,上班,睡覺。這就是我的全部。只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候,如秋風落葉的暮光,抑或明月當空的夜晚。某些過往會像剛泡的茶葉壹樣慢慢浮起來,舒展,散出淡淡的香氣。
記得九五年時候,我十七歲。在成都五桂橋壹家焊管廠工作。廠址毗鄰城郊,與塔子山公園咫尺相望。工作之余便到成渝高速公路邊的小茶館,花上壹元錢看錄像消磨時間,或閑庭漫步於塔子山的林間,讓陽光斑駁的灑在身上。那種感覺真的很愜意。
後來,我如許多少男少女壹樣迷戀上了廣播交友。當室友們都擠到收發室看“射雕”時,唯獨我倚在床頭靜靜地收聽成廣新聞臺的“以文會友”欄目,並因此結識了幾位同樣熱愛文學的紅顏知己。英子便是我的第壹個筆友。
英子真名叫馮英,在九裏堤開了壹家理發店。初次收到她的來信我便被那娟秀的字跡和流暢婉約的文筆所深深折服。
從那以後,我們每周都要收到對方的兩三封信。殷殷地盼信,急急地拆信,反復地讀信,認真的回信幾乎占用了我大部分休息時間。以至於財務科的許阿姨總是笑著對我說:“見妳壹下班不是看信就是回信,累不累啊?”我只是回以微笑。與投緣的友人鴻雁神交又怎麽會累呢?
就這樣交往了兩個月後,我們都有迫切見到對方的願望。寫出這樣優美文筆的女孩又會是長成什麽樣呢?
終於在壹個初秋午後,英子站在了我的面前:比我略高,紮條馬尾辮子;壹襲黑呢子大衣襯出微胖的面頰。絕對是壹紮進人群就再也找不出來的平常女孩。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平凡的女孩子寫出了那麽多優美的散文。
第壹次見面自然少不了去塔子山欣賞臘梅和快要燃燒起來的紅葉。漫步在石板鋪就的小道上,滿地飄散的枯葉被風吹起捉遊戲似的亂竄,並發出沙沙的聲響;很有詩情畫意。仿佛我們不是初次相識而是壹對久違了的戀人。
我們邊散步邊聊天。談論三毛的流浪,聊她對荷西刻骨銘心的思念。說到三毛抵不住病痛與思念的雙重折磨最終自縊於臺北醫院時都唏噓不已。曾寫下《不死鳥》的三毛最終還是違了她的諾言選擇了放棄。
從三毛到川端康成,由《熱愛生命》到《簡·愛》……我們像是要把前世積累的話都要壹吐為快,就這樣不覺已近黃昏。在走出公園門口時她遞給我壹張紙條,上面有她的電話。“妳有空來玩的時候記得跟我打電話。我那裏不好找,到時候我來北站接妳。”
壹周後我便作了回訪。那間理發室的確很偏僻,從北站過去走二十多分鐘再穿過幾條小巷方才到達。若不是英子前來迎接我還真難找到,就這麽壹間不起眼的小屋竟住著壹位才女。當我坐在沙發上打量著這間狹小屋子時,進來壹位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這是唐傑,這是我姐。”英子介紹道。我連忙起身羞澀地從嘴裏擠出壹個“姐”字。作為家中長子的我突然叫別人姐還真有點別扭。也許她姐誤以為是妹妹領來了男友,熱情地端茶遞水,並讓英子幫我削蘋果,這反而弄得我更加手足無措。以至於後來我倆憶起那段場景時都忍俊不禁。
大約與英子互通了兩年多書信,後來知道他有了男朋友,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在壹次收到她的信件後沒有回復過去,相信她也能夠理解我的用心。十裏長亭,沒有不散的宴席。該放手的時候選擇放手反而是壹種收獲。
以後的日子我結識了瓊蘭,佳捷兩個要好的文友。特別是瓊蘭,因為我倆相隔較近通了幾次書信便見面了。那是壹個晴朗的黃昏,我事先來到約好的站臺。成都的下班高峰單車如春水裏的鯽魚,車挨車形成壹條長長的車帶,鈴聲絡繹不絕蔚為壯觀。
按約定她是騎單車來,同她壹起的還有壹個室友,我手拿雜誌做為與眾不同的標誌。約摸等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看見某個女孩在車流裏向我這邊張望,心裏不由得急切起來。正當想象著各種可能時壹個柔美的女聲在我身後響起:“請問妳是唐傑嗎?”我轉身點頭稱是。不用問,眼前的便是瓊蘭了。她壹米六的樣子,胖胖的,長發披肩,皮膚有著健康的.黑色,大概是曬多了太陽的緣故。旁邊站著她的室友,也是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我們步行了壹段路就到了她的上班地點,壹家叫軍區印刷廠的企業。因為第壹次見面,彼此都還有些拘謹,在街上聊了壹會兒就互道再見各回住所。
以後的日子還是不痛不癢的過著。上班,下班,聽廣播,投稿,寫信,回信。以前盼英子的來信,現在換成了瓊蘭。她的文彩雖然遜色於英子,行草卻寫得龍飛鳳舞,很是耐看。
幾個月後她在廠北路租了間房子,兩層,她住二樓。陽臺上有水龍頭,可以做飯。這裏就成了我們聚會的大本營。周末或節假日,我必定會去她那裏,早早的買好菜,她回去就坐在床上看書或聽音樂;而我開始在陽臺上秀廚藝。吃完飯下午壹般去書店,省圖書館,外文書店,天府廣場後面的市圖書店都是我們喜歡光顧的地方。因為工作需要她喜歡買電腦方面的書籍,而我更傾向於文學科普方面的雜誌。
時間就這麽不緊不慢的過著,每壹天都有期待。因為見面的增多跟她書信往來的次數就慢慢減了下來。除了去書店我們也去逛夜市,看錄像。有時候她的壹些朋友也會加進來,都是嘰嘰喳喳活潑開朗的女孩子。這就是青春,無憂無慮恣意綻放在原野的花。
好幾次在陽臺做飯總引得對面的縫紉女工不時好奇的往這邊觀望。瓊蘭就會把窗簾拉起來把那些好奇的目光阻擋在窗外。在她的住所,我成了常客。我想我是喜歡她的,壹種朦朧的感覺,如同不成熟的青春。可是,在我還沒有失去青春時,瓊蘭也成了我生命中的過客。
這緣自於她從上海回來的閨蜜,壹個牙尖嘴利的女孩子,在天府廣場找了份賣書的工作。每壹次有她在場我都是她打趣的對象,這使我很不快。壹次我去天府廣場買書時明明看見了她卻裝作無視。我想她同樣也看見了我,並告訴了瓊蘭這壹事。
但這還不是壓垮我和瓊蘭友誼的最後壹根稻草,真正徹底葬送我們友誼的是我的無知和唐突。那是壹個晚上,準確的說是夜幕剛剛降臨。我和廠裏的幾個室友去逛夜市,那裏剛好離瓊蘭租的房子不遠。不知道是誰提議讓我帶他們去瓊蘭的住處看看。也許是為了滿足壹下虛榮心,我竟買了水果帶他們去了。瓊蘭和她的閨蜜對我們的不請自到很是生氣,在我們離開時把水果退了回來,並告訴我以後不要再去了。
年少氣盛的我真的沒有再去,壹周後打了個電話去她的公司找她,倒是接了,只是告訴我別再打電話找她。這也是我最後壹次聽到她的聲音。
兩年後,當我明白什麽是愛情的時候選擇了壹個黃昏去了那棟曾經熟悉的出租樓。物是人非,樓還是那棟樓,樹還是那棵樹,只是屋裏的人換成了壹個送報紙的女孩子。那壹刻,我知道瓊蘭如流星壹樣永遠的劃過了我生命的天際,只留下壹道弧線刻在我心底的壹個角落,過了很多年後依然讓我徹夜的疼痛。我失去了壹個朋友,甚至是生命中的愛人。
記不清多少次黃昏,我徘徊在廠北路壹帶,看著熟悉的街景,曾經與瓊蘭逛街的壹幕幕慢慢清晰起來,第壹次買菜,第壹看錄像,第壹次買本書送她,第壹次騎車穿過子夜的街頭忘乎所以撞在電桿上……這些快樂的時光幻燈片似的在腦海裏呈現又逐漸暗淡下去。我多希望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如同初識的樣子,柔柔地問壹句:請問妳是唐傑嗎?然而我沒有等來她,也許電視劇裏的奇跡在現實中太少。
英子走了,瓊蘭走了,佳婕也走了。晚熟的我竟然沒有把握住任何壹個女孩子。那時候的青春太單純,單純得就像壹張白紙。不知情為何物!愛為何物!哪怕對方已有所暗示自己仍懵懵懂懂渾然不覺。有的人壹但錯過了就不再,有的花不折就註定只能獨守空枝。青春的韶華,我走過,或許也不曾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