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讀書少,說不出多有哲理的話,記得常掛在嘴上的壹句話是:種菜讓我心靜,每天只要看到拔節滋長的菜就很快樂。父親少年時代受過種菜、賣菜的苦,可後來依然對種菜情有獨鐘,想來唯有真愛才會不計前嫌。他種菜十分考究,估計也是少時養成的習慣,壹壟壟、壹畦畦大小勻落,土塊細碎,株距講究,絕不隨意將就。母親看不慣他的做法,每次總要數落他種菜像繡花,還說又不是設計師畫圖紙,沒必要那麽頂真。起初,我也同意母親的觀點,覺得種菜種地就是粗活,無需那麽精細化耗費時間。父親聽了母親說的這些話不樂意了,佯裝生氣反駁她:設計師的工作是畫圖紙,來不得半點馬虎;我是農民,我的工作就是在地頭上墾種收,雖然工種不壹樣,但是對待工作的態度是壹樣的。細細分析,他的話頗有幾分道理,我又不知不覺站到了父親壹隊。
父親種菜是傾註情感的,入窠撒種的白蘿蔔籽,他擔心麻雀偷吃掉,就淘來壹只只蚌殼遮蓋住種子;同事韻給了些番茄苗,番茄掛果時,他生怕野八哥啄食果子,花半天時間紮了個威武的稻草人把守陣地;青菜漸長,貪吃的小青蟲攀爬過來啃食葉片,母親建議噴灑農藥,父親持反對意見。於是每個清晨,他就戴上老花鏡去捉蟲。此外,紅蘿蔔掐葉,讓腌制蘿蔔幹的蘿蔔頭長壯實些;暑天翻撥山芋藤莖葉,讓山芋儲備更多養分。這些在我看來沒多大意義的事,在他看來無比重要。他每天忙碌在撒種、移植、施肥、澆水、除草等事務中,且不亦樂乎。
? 父親性格開朗灑脫,待人真誠熱情,他的菜園子就是他的“交際名片”。來我家半年認識的村民就比我多了,甚至連周圍村莊的人也認識若幹。壹天早晨,旁村壹個與他年齡相仿的老人路過父親的菜園,看到綠油油的青菜忍不住誇贊了幾句。父親聽聞別人誇他的菜,好比誇他的子女,內心瞬間充盈了成就感。他馬上樂呵呵地搭上去邀請那人拔壹把菜回去。對方壹怔,畢竟不熟嘛,總歸有點不好意思,他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說當日家中有葉子菜,明天早晨來拔。父親是個實誠的人,第二天老早就去菜園幹活了。說是幹活,其實是等那個口頭約定的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最後他直接拔了壹大把,通過打聽問信的方式摸到了那人的家。父親回來後跟我們講述兩人碰頭的壹幕,他說那人很激動,連忙請他進屋坐,又是泡茶又是遞煙,壹個勁地說怎麽好意思吃妳種的菜呢。我完全可以想到對方當時壹定是壹臉的尷尬。
以我的思維分析此事,總覺得那人未必是真喜歡父親的青菜,說不定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但實誠的父親倒當真了,還親自送貨上門。過了幾日,我和父母壹同散步碰到了那人,他像遇見了老朋友似的,老遠就沖父親揮手打招呼。彼此走近後,他要緊表揚父親的菜不光賣相好,吃口更好。看到他壹臉興奮的神情,就知道是真心喜歡父親的菜了。因為之前我曾當著父親的面,教育他別熱情過頭,那人爽約,就說明不是真心喜歡他的菜。與他的新朋友道別後,我們繼續往前走。這下父親神采飛揚可傲嬌了,馬上反過來教育我。自知理虧,我立馬戲精附身,像做錯事的孩子,誠懇地向他致歉,說不該埋汰他的寶貝菜,更不可曲解他新朋友的意思。
今天母親告訴我,父親的新朋友早晨送來了壹袋子柿子,說是他家柿子樹上結的,口感極好,讓我們嘗嘗。我盯著那袋紅紅的柿子,若有所思,它是父親樂善好施的回饋,也是父親收獲友誼的見證。去年暑假父親肩袖手術後,多少落了點微殘,我苦口婆心勸他往後別再辛苦種菜了,然而他根本聽不進。壹氣之下,我還悄悄藏匿過他的各種種菜農具,但是倔強如他,只要是阻止他種菜,任何法子都無效。感受到父親是真喜歡種菜後,我不再阻止反而鼓勵他做自己喜歡的事。在樸實憨厚的父親看來,種菜的樂趣遠不止滿眼鮮綠生機的悅目,也不止滿嘴滿腹留香的悅納,還在於滿心交友的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