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場秋雨壹場涼,氣溫在壹場雨裏似乎又下降了,蓋在身上的被單頂不住這黎明的涼意了,棉花的溫暖和輕柔才能讓人覺得更舒服。
隨著雨聲逐漸稀疏逐漸停歇,蟋蟀的叫聲更加響亮,在這長短交錯,高低相和的蟲鳴中,關於蟲的回憶紛至沓來,索性,許下壹段時光,讓心與蟲兒***舞。
螞蚱和扁擔
農村長大的我是聽著蟲鳴聲長大的,對各種蟲也比較熟悉,田裏出現最多的就是蟋蟀和蝗蟲了。蝗蟲裏有螞蚱和扁擔(有著尖尖的頭,大長腿,全身青色),螞蚱的顏色主要有兩種,土灰色居多,還有壹種是青綠色,這兩樣顏色和莊稼的顏色相近,主要是出於隱身。螞蚱靈巧,飛得快飛得遠,扁擔體型大笨拙,通常情況下發揮大長腿的功效,跳躍,有時候也飛。人分好人壞人,蟲也分益蟲害蟲,螞蚱是害蟲,啃食莊稼,聽老壹輩講鬧蝗災時,螞蚱黑乎乎成團成陣,路過莊稼地,莊家就變成了光桿司令,想想看鋪天蓋地的蝗蟲也真是讓人瘆的慌。小時候在地裏,大人幹活,小孩子沒事,或者在旁邊打亂,大人就會說“逮螞蚱去吧,回家餵雞,等下了雞蛋給妳煎雞蛋吃。”煎雞蛋吃的時候不多,但竈火裏的燒扁擔卻是吃過好多次。青色的扁擔放在火裏燒,燒好後翅膀和腿都沒有了,撥開肚囊,吃金黃色的籽。清貧的童年,這也是吃葷吧。現在想想挺膈應的。現在的飯店為了滿足人們吃的欲望,啥花樣也有,啥也吃,其中就有炸螞蚱,壹個個炸好的螞蚱匍匐在盤裏,腿和翅膀還好好地,似乎隨時起飛逃跑。我不敢吃,怕它在肚裏亂飛,也怕它和原來吃下的螞蚱對話,說著人間巨變,世事滄桑。
現在也能看到螞蚱和扁擔,但體型都很小。前幾天領兒子在宣和玩,燈光下壹只扁擔倏忽飛過,兒子趕緊去抓,抓到手後讓我看,小小的長長的青色扁擔,我跟兒子說起小時候捉螞蚱的事情“壹根狗尾巴草,穿過螞蚱的脖頸,壹串串的,螞蚱也死不了,回到家裏去了狗尾巴草,螞蚱還會飛會蹦”,兒子聽了還挺羨慕。當他聽到吃扁擔的事情時,很是懷疑,“這麽小的東西咋吃呢,這能吃啊,還不夠惡心呢”。後來聽我說,螞蚱是害蟲,吃莊稼,就決絕的放到地上,壹腳跺死了。孩子的愛憎表現得真是淋漓盡致,全然不顧及我想把它放了的慈悲之心。
壹代人有壹代人的童年和記憶,他們羨慕我們這壹代人童年時候學習的寬松,羨慕我們在田野裏奔跑的快樂,但孩子也無法體會我們童年的清苦。
棉鈴蟲
棉鈴蟲,顧名思義是生長在棉花上的壹種蟲。不知道是政策導向,還是其它原因,那幾年農民都種棉花,種很多。我家的兩塊地,十多畝,都種了棉花。棉花是不好侍弄的農作物,打叉,掐尖,噴藥,關鍵是還生蟲,打過幾遍農藥之後,蟲子們都有了抗藥性,藥不死,只好去地裏捉蟲。對於肉乎乎的蠕動的蟲子我是害怕的,但農民家裏長大的孩子不可能不參與全家人都忙碌的勞動。壯著膽子,跟著大人穿行在棉花地裏。雖然害怕,但只要蟲子不爬到我身上,還不至於嚇得驚慌失措。
壹次下晌回家的時候,母親說拔幾棵毛豆回去煮著吃,我去拔毛豆,結果毛豆攥在兩手中剛要用力拔起時,忽然覺得手心裏肉乎乎,松手壹看,壹個豆青蟲,下意識的驚叫,兩手不聽使喚的胡亂甩著。自此,徹底害怕了蟲,棉花地裏不敢去,壯著膽子去了,不敢往裏走,生怕蟲子爬到身上,夜裏睡覺,突然覺得身下有蟲,癔癥著用手拂床單。母親說是被蟲子嚇破膽了。
此後,壹直害怕蟲,年齡長了,膽量沒長。有時候在樹下站著,難免有小蟲子落在身上,母親看見了總是不動聲色的彈去,待我發覺時輕描淡寫的說是壹個小飛蟲,母愛總是不動聲色的溫情脈脈的。
對於蠕動的肉乎乎的蟲尚且害怕,何況對於蛇,幾乎怕到了極點。
在單位住的時候看到過壹次蛇,壹條很小的蛇,在草叢邊爬行。壹起走路的老師都旁若無物的過去了 ,唯有我不敢,還嚇哭了,其他同事還笑我“膽小鬼”。
懷著女兒在娘家住的時候,屋裏出現過壹次蛇。快到中午的時候,在屋裏看電視,坐得好好的,先生擁著我向屋外走,讓我去過道裏涼快,還用手擋著不讓我扭頭。後來才知道怕我被蛇嚇到了。
當妳由害怕壹種事物到不害怕時可能就是結緣了。兒子屬蛇,在剛懷上兒子的時候,做過壹個夢,夢中壹條小蛇歡快的,勁頭十足的向著我爬來,而我看著它,竟然壹點也不害怕。後來才知道是屬蛇的兒子和我結緣了。
兒子喜歡和各種蟲子玩。幾只螞蟻,幾個西瓜蟲能玩上半天,更別說蟋蟀了,那是他的兵。開始,他也是害怕的,記得兩三歲的時候,領他在花園裏翻土,看見西瓜蟲不敢摸,我就鼓勵他,並壯著膽子摸給他看,後來也就不怕了,蚯蚓也敢拿在手中,有時還故意嚇唬我。妳看,做了媽媽,膽量就變大了,俗話說,母親在幼年的孩子眼中無所不能,這應該是母性的偉大吧。
如今,兒子是小朋友眼中膽大之人。廣場的花圃邊,燈光下,蟋蟀很多,小朋友就比賽抓蟋蟀玩,很多小朋友不敢下手,有的用紙去蓋,有的用器具去鋪,兒子不怕,用手壹捂就抓到手裏了。把自己抓到的蟋蟀分享給別的小朋友玩,覺得很有成就感,很神氣的樣子。
親近自然,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尊重生命,是每個人的必修課。
青蛙
童年時代,村裏人家家戶戶種蓮藕,村子四周都是藕塘,尤其是村東村南,是清壹色的藕塘。有荷塘的地方必有青蛙,所以,童年是聽著蛙聲長大的。
那時候沒有課下作業,下學後,書包壹扔,拿上壹塊饅頭就出去了,有時候去田野裏割草,有時候結伴去放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就去溜荷塘,逮青蛙。
青蛙有兩種,雌性青蛙個頭大,背部黑灰色,有三條發白的縱向條紋,體型豐滿笨拙。雄性青蛙瘦小,背部是青色,也有三條縱向條紋,條紋顏色發黃,體形骨感靈巧。我們給雌性青蛙起名為華麗姑(也可能是華麗鼓或者華麗虎),給雄性青蛙起名為三道筋兒(拖著兒化音也挺好聽)。當時不知道雄雌之分,還為馱著三道筋兒遊動的華麗姑打抱不平,認為機靈得有點賊性的三道筋兒欺負了溫厚的華麗姑。
青蛙很機靈,聽到聲音,或者感知到聲音,它就迅速鉆進水裏,很難捉到,所以,在荷塘邊捉青蛙也是講究技巧的。家家荷塘都連在壹起,***用壹道塘圍,窄窄的塘圍兩側都是藕塘,人在塘圍上走,很容易把塘圍邊露出水面的青蛙嚇跑,所以最容易下手的地方是臨邊的藕塘。遠遠的看見了青蛙,趕緊離開塘圍,再躡手躡腳的靠近,趴下,屏住呼吸,慢慢往前爬,感覺到了青蛙跟前,慢慢起身,探頭,確定青蛙的位置,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抓蛙。很多時候,還不待妳爬到塘圍邊,青蛙已經跑了,有時候妳壹探頭還沒看見青蛙呢,青蛙先看見妳了,也就迅速的逃跑了,有時候伸手落下的地方不準確,青蛙也跑了,所以很多時候是捉不到青蛙的。我是逮青蛙能手,曾有外號蛤蟆大王。想想看兒時的自己調皮貪玩得像個半大小子。
捉到手的青蛙玩玩就放了,有時候看守不好,青蛙就逃走了。死掉的青蛙並不多。但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善良且有些愚昧的鄉親也做過殘害“忠良”的壞事,現在想想,心有余悸,心生愧疚,這也是很多次不忍提筆,不敢提筆的原因。時至今日,這件事再不說出來真覺得如鯁在喉,很難受,說出來算是悔過和贖罪吧,為自己,也為鄉親。
夜色籠罩鄉野的時候,水裏的青蛙就都遊到了塘圍邊或者跳到塘圍上盡情的高歌。夜色中的青蛙受到驚嚇也會迅速的跑掉鉆入水中。但是在手電筒的光照中,青蛙就呆若木雞,忘記逃跑了。於是有人在夜晚去捉青蛙,壹個手電筒,壹個編織袋,好幾個大人和小孩,收獲滿滿。捉回的青蛙,去了身體,只要兩條後腿,燉了吃。青蛙的身體據說是餵了豬。這樣殘忍的事情並不多,記憶中只有壹次,但這僅有的壹次卻深深的印在了腦海中,時時受到良心的譴責。
貧寒,愚昧,殘忍,純樸的鄉鄰當時並不覺得是多大的錯,我也不覺得是多大的錯,但隨著年齡的增長,認知的增多,回頭想想真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許是與青蛙結緣太深,春水漲,青蛙現的時候,總是能在別人聽不到蛙聲的時候最先聽到蛙聲。在安靜的春末夏初的午後突然就聽到了蛙聲,仔細聽聽,沒有了,和孩子說起來,孩子總是說哪有啊,妳聽錯了。也許,真的聽錯了,只是季節到了,覺得青蛙該出現了吧。
青蛙在早春就出現了,可以說是最早發聲的蟲了,因此毛主席有詩雲“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吱聲”,主席筆下的青蛙不再是坐井觀天的小蟲,而是獨居池塘如虎踞,有霸氣,有龍虎之態,這也正是主席的風度。
窗外樓前是壹塊閑置的空地,由於低窪積水,長了壹大片蘆葦,沒有蘆葦的地方就是茂盛的青草,這是青蛙的天堂。壹場雨後,青蛙像從地裏長出了壹樣,不分白天黑夜的叫著,夜晚尤其響亮。特別是在夏末秋初的時候,蛙聲和著蟋蟀的鳴叫,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真是蛙鳴蟲唱賦秋聲。
在壹曲秋聲裏感知時間的流逝,季節的流轉,壹曲秋聲也時時提醒著壹寸光陰不可輕。
蟋蟀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這是詩經中對蟋蟀的描寫,實際上說的是天氣的變化,季節的流轉。蟋蟀從夏唱到秋,統領時間比較長,其實蟋蟀的舞臺很寬廣,疆土很遼闊,幾乎全國各地都有。
蟋蟀總是在入夜時分開始鳴叫,直到清晨太陽出來,有時候遇到陰雨天,白天也叫。這是因為蟋蟀的鳴叫與氣溫有關。所以在夏日的酷暑裏聽到蟋蟀鳴叫的時候不免心裏壹驚,夏天快過去了,秋天要開始了。蟋蟀是秋的信使,我以為。
蟋蟀的叫聲不同,有的是稚兒稚兒稚兒,有的是唧唧吱、唧唧吱。這不同的叫聲應該是含義不同,呼朋引伴?警告提醒?求偶交友?我沒有研究過,但我知道蟲兒像人壹樣也有自己的語言,也有信號。蟋蟀生性孤癖,善鳴好鬥,故宮廷和民間都有鬥蛐蛐兒壹說。據說,現在也有人養鬥蛐蛐兒,價格還挺高。蟋蟀體型大小不壹,模樣也不同,有長須的有短須的,有方頭的也有圓頭的。蟋蟀多時候是爬行,跳躍,但是也會飛。每到八月份的暑假裏,孩子們喜歡到廣場玩,捉蟋蟀是其中活動之壹。兒子也曾把蟋蟀帶回家,結果蟋蟀從瓶子裏跑出來,廁所,陽臺,臥室,廚房成了蟋蟀的領土,它們各自分封為王,占領了我家的每個角落,每到夜晚,它們就率性而歌,遙相呼應。這真的是在宇在戶,入我床下了。入我戶宇,豈有不入文字之理,所以,蟋蟀也多次出現在我隨性而寫的文字中。
更深夜靜月兒升,夜色微涼秋意濃,窗外蟋蟀的叫聲越發響亮,時間的流逝感越發清晰,在這種清晰裏,我竊了夜的安靜,在夜色的掩護下,伴著蟋蟀的歌聲,心與月兒***舞,在露從今夜白裏瀟灑作別,從容奔赴下壹個季節,熱情擁抱未知的明天。
蟬和不知名的蟲
蟬也是會唱歌的蟲,並且歌聲響亮,開始唱的時間比蟋蟀要早得多,應該是在在小麥黃的時候蟬就出現了的。剛開始出現的蟬,個頭比較小,叫聲也尖細微弱。入夏,雨水漸多,蟬的幼蟲鉆出地面,在夜色裏攀爬,在黎明時分蛻變成蟬,開始壹個季節的高歌。據說,蟬的幼蟲要經過四年的黑暗時光才有鉆出地面的機會,堅守,等待,積蓄,四年的黑暗,四年的努力,只為壹個月的光明。所以蟬在古詩詞中是品格高潔的象征,虞世南的《蟬》就是最有代表性的詩作: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不借助外力,自能聲名遠播。是隱士更是高士。但是有些東西也在變,現在講究平臺,沒有平臺,聲遠也難。
和蟬叫聲壹樣響亮的還有壹種蟲,也是生活在樹上,吱兒吱兒,叫聲拉音很長,沒有起承轉合,很單調。母親說是叫樹涼兒(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個字)。有壹次回家聽母親說:“樹涼兒連續叫二十聲就是好年景,我查了查,樹涼兒連續叫了壹百多聲”。從蟲兒的叫聲判斷年景的好賴,這是在溫飽尚未解決的年代裏人們對豐收的期待吧。其實,現在不靠天吃飯了,人們改造自然的能力越來越大,只要不是大澇,幾乎年年都是好年景。
有壹次,兒子聽到這種蟲子的叫聲,問我是這是什麽蟲,我說:
“我也不知道,聽妳姥姥說叫樹涼兒” 。
“姥姥住在郊區,環境好,空氣好,蟲子喜歡,蟲子也多,姥姥知道的也多”,兒子說道。
是啊,鄉下草木多,莊稼多,蟲子也多。蟲子住在莊稼裏,人也住在莊稼裏,人豈能不知道蟲子的習性,豈能不與蟲兒***舞。
又壹只蟋蟀開始歌唱了,歌聲踏破濃濃的夜色,有月的清涼,有風的絮語。今夜,鄉村是壹艘華美的方舟。載上所有的莊稼和草木上路,當然還有那與蟲兒***舞的鄉親。我也會和我的蟲們竊竊私語,說著來路,說著歸途,說著眼下每壹個真實的日子。
許下壹個諾言,***舞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