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公司的壹名男采購員要結婚,董銘可操心了,他不僅把自己那輛價值140多萬的保時捷凱宴拿出來,還借了6輛名車,組成壹支豪華的婚車隊,為新郎做足了面子。這位年僅29歲的“少帥”這樣解釋自己的舉動:“那個人為公司出力,妳肯定要幫他,我們像男方壹樣,我們把場面搞好,員工多有面子啊。”
董銘說要經營壹家有人情味的企業,讓“企業就像壹個家”。
如果妳覺得這是“感情用事”,那妳就錯了。董銘還說:“領導者不能忘記壹件事——他們的權威,是由追隨者賦予的。”恩威並重,這是中國式管理的中心思想,無恩之威乃強權,董銘不喜歡。董銘從父親手中接過浙江威力鍛壓設備有限公司掌門人之位壹年多了,越來越忙,周末和節假日常常加班,“杭州壹日遊”是他最奢侈的放松方式。接班了——這三個字對董銘來說,不,對那些完成交接班的富二代來說,都是沈甸甸的。
辦公室設在上海的富二代組織“接力中國青年菁英協會”(簡稱:“接力中國”)剛表示,計劃以“新壹代企業家”的新提法代替“富二代”這壹“負面稱謂”,網上就迎來壹片討伐聲,網友們不允許他們“換馬甲”。社會對富二代的成見之深可見壹斑。
“代表社會教育這幫人”
2007年,董銘給《第壹財經日報》去了壹封信,訴說“壹個民企接班人的煩惱告白”——大學畢業回來進入父親的企業,常常失眠,食量銳減,神色憔悴,心態焦慮不堪,白頭發多了……陳雪頻編發了這封來信,之後100多家平媒轉載,中央電視臺《對話》欄目,鳳凰衛視《魯豫有約》等著名電視欄目紛紛邀請董銘等“富二代”做節目,“富二代”群體粉墨登場。
那段時間,各種媒體像奪食的鷹嘴壹樣爭相報道“富二代”,出於天然的批判性思維,記者們把挖掘“富二代”負面消息作為己任,給公眾描述了壹個“紈絝子弟花天酒地”的群像。此前,人們剛對第壹代企業家的“原罪”問題爭論不休,仇富心理成為中國社會的壹個不安因素。這個靠著第壹代企業家的財富而享有優厚物質生活的群體浮出水面,引發了復雜的社會心理:羨慕、妒忌、反感、厭惡……
這類社會心理並不利於導向壹個良善社會。然而究其原因,根本在於巨大的貧富差距鴻溝。按照現行美元匯率計算,中國人均國民收入大約排在第128位,即使按照經濟學家們喜歡用的“購買力平價”,中國的人均國民收入仍然排在全世界第107位,落後於納米比亞、伯利茲、烏克蘭等國。輸家太多,贏家太少——中國社會發展如此不均衡,不管哪個群體崛起都會引來社會不安。
2008年,富二代群體還沒有人意識到這種社會心理的危害性,當年在上海舉辦的壹個富二代論壇公然打出“新貴崛起”這樣的主題。據壹位資深財經記者描述,當年在上海壹些投融資活動現場,他看到壹些大學剛畢業或仍在讀大學的富二代,拿著幾千萬從全國各地趕過來參與投資,壹副副“富二爺”的表情。上海壹些有識之士開始為這群稚嫩的“富二代”擔憂,設想成立組織把富二代群體中的上進分子凝聚起來,壹方面幫助這群人成長,壹方面引導他們回報社會。
時任《第壹財經》編輯的陳雪頻便是7名發起人之壹,後來擔任理事長的陳豪也是其中壹位。陳豪善於交際,認識很多富二代朋友,政府關系也不錯,他的父親是浙江嘉興地區的著名企業家。《解放日報》壹位記者貢獻了“接力中國”這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名稱。“接力”二字準確表達了富二代群體從第壹代企業家接過家族企業之棒的意思;“中國”二字則承載了這壹群體的抱負,他們要引領中國大陸經濟繼續向前邁進。
鑒於在中國大陸註冊社團機構的復雜性,他們選擇在香港註冊成立了“‘接力中國’青年菁英協會”,並掛靠在上海市楊浦區工商聯青年工作委員會下,然後成立“上海睿萊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作為日常運作平臺,辦公室設在上海蘇州河畔壹棟別致的小樓裏。壹年多來“接力中國”吸引了100多位成員,加入的不單是企業家第二代,也包括新壹代的年輕創業家。“這兩股力量將是中國大陸民營經濟未來的核心力量。”首任理事長陳豪說。他希望這個組織能走出像馬雲、郭廣昌、柳傳誌、王石等這樣的大企業家。 “證明自己”的心理
之前的報道,季偉特被描寫為壹個可憐兮兮的富二代:在父親底下,他“很壓抑,透不過氣來”,大小事務都要向父親請示,如果自己哪壹天膽敢反抗,結局也許會像王永慶的長子——被放逐在外。這種報道有挑撥父子關系之嫌,因此這次采訪之前,他特別叮囑記者不要寫出他的真名。好在采訪過程很愉快,他又同意“真人秀”了。
去年有壹項對122位“富二代”的問卷調查,其中37%的人自稱有宗教信仰,而有宗教信仰的黨團員不在少數。調研報告指出,這壹比例大大高於上海青年宗教信仰的總體比例,反映出“富二代”群體在生活經歷、思想觀念、價值模式等方面的突出特點。這個調查還顯示,56%的受訪者認為他們是“幸福的壹代”,但在被問及“妳的財富觀是什麽”的時候,有45%的受訪者認為朋友是其最大的財富,另有28%的人認為精神財富是最大的財富,還有24%的人認為社會關系是最大的財富,只有3%的人認為金錢是最大的財富。
季偉特用父親的信用和面子借了30萬元創辦了壹家影視公司。這是壹個頗具諷刺意味的開端。他想獨立創業來證明自己,但他所仰仗的依然是父親的資源。他的影視公司目前主要業務是為壹些公司拍企業對外宣傳片,還沒有進入真正影視片投資階段。季偉特壹邊吃冰激淩,壹邊答道:“過去是經濟中國,將來要文化中國。人們越來越不愛讀書,國家需要影視公司拍出壹批好的影視作品,告訴人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重建社會價值觀,這是壹個很大、很有前景的市場。”
太子初掌權的滋味
芳雨中(化名),壹位具有英國留學經歷的80後富二代。初中時,他就被父親送到英國留學,直到大學商學院畢業。芳雨中比季偉特幸運,當他向父親開口借款500萬元人民幣在倫敦創業的時候,雖然老爺子無法理解為何兒子問他要錢叫“借”,但還是支持他創業。“借”與“要”,壹字之差,反映了兩代人的觀念差距。“我爸覺得他的錢都是我的,幹嘛還用借,而我覺得,我自己掙的錢才是我的。”
2009年底,芳雨中突然告訴記者,他從英國回來了,新辦公室在上海。
“英國創業失敗了嗎?”見到芳雨中,記者迫不及待地問。事實上,小夥子創業起步非常順利,特別是金融危機後,倫敦房地產開發商資金吃緊,中國制造的價格優勢令他們拿到不少大單。只是,他父親在上海新辦了壹家樂器工廠,希望他回來當董事長歷練,準備交接班。剛回國的芳雨中壹副躍躍欲試、大幹快上的樣子,向記者講述品牌化經營之路。論生產能力,他父親的企業已居全球行業老三,但壹直擺脫不了代工廠命運。
從代工到品牌化經營,這是中國產業發展的必然選擇,也是芳雨中們的使命。
2010年4月,記者去芳雨中的工廠參觀。中午,他帶記者和公司中層幹部在飯堂裏用工作簡餐。餐桌上,幹部們反映保安隊隊長心胸狹小,保安隊關系緊張,建議換隊長。棘手的是,這個隊長是寧波總部派來的,平時就不怎麽把分公司這些中層幹部放在眼裏,調動他更會驚動總部,這事得芳雨中親自拍板才行。芳雨中回話也幹脆:“是誰派他來的,就叫誰把他領走。”顯然這樣處理會得罪父親的部下,關系微妙。芳雨中對記者說:“我發現自己就像‘當太子’,處理與父親部下的關系很復雜很麻煩。”
回到辦公室,芳雨中更向記者描述了壹件驚心動魄的故事。不久前,他將總經理等壹幹8名骨幹降職,逼迫他們辭職走人。芳雨中回來當董事長之前,父親就招聘了總經理,並由總經理組建管理團隊。上班之初,他很閑,坐在辦公室裏也沒人過來匯報工作,就是看看文件,簽簽字,大權旁落。總經理沒把他這個毛頭小夥放在心裏,還藏有私心,偷偷拿公司設備出去賣。芳雨中於是在各個部門裏安插親信,收集證據,證據到手,立即向父親報告,召開股東大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總經理及其團隊壹並降職。
“太子”初掌權,他要說了算,更要維護公司的利益。芳雨中的精明、果敢令公司上下刮目相看。他自己解釋說:“總經理有問題,現在不處理,等到公司做大了,再處理震動更大。”但如此傷筋動骨也令芳雨中當初的美好願景受阻,重新招兵買馬之余,很多事情不得不親力親為,陷在瑣碎的管理細節中。“當初的夢想只能放壹放了。”芳雨中無奈地說,“經營壹家工廠很難,也很累。” 公益為什麽做不起來
透過以上個案,記者試圖還原壹個真實的富二代群體:他們也有與同齡人壹樣的喜怒哀樂,不壹樣的是他們的父輩有錢,他們有財富傳承,他們大多奔向“企業家”的方向。“在大家眼裏,好像我們只是壹群只會花錢的‘富二代’,聽到這種議論感覺很不爽,有點難受。其實,我們有比常人更大的壓力和煩惱,以及責任。”董銘說。
中國大陸富二代有幾個特點:首先他們算不上“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壹代,他們出生時,正是父輩開始創業之時,吃過苦。其次,由於父輩沒受到好教育,出於補償心理,他們很多人高中前後就被送到國外留學,國際視野寬廣。再且,他們父輩基本上靠制造業起家,如今他們想幹點不壹樣的事業,讓父親給錢出來投資創業。
富有即責任。人們非常關心富二代的“公***屬性”,即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心懷什麽樣的理想。“接力中國”這個富二代組織有三大目標,壹是作為壹個社團,讓富二代在這裏交流認識,讓內部人交朋友,做生意。二是,作為壹個學習平臺,請專家、企業家等人開課開班,為富二代成長加油。三是做公益,培養社會企業家精神,探索公平貿易、社區關懷等新型公益行動。
“遺憾的是,壹年多來,公益這壹塊沒有做起來,成為我心中之痛。”“接力中國”現任秘書長陳雪頻告訴記者,其實也有不少機構找過來,都要“接力中國”出錢,但富二代現在大多還沒掌握財政大權,這就使得“接力中國”在公益上使不出力,也還找不到創新點。富二代現在可以“出時間,出人力,出資源”,但就是很難直接出錢,如何回應社會期待,陳雪頻很頭疼。
對比之下,成立稍早於“接力中國”的香港富家後代組織“百仁基金”,其做公益的理念和行動力要比“接力中國”領先壹步。“百仁基金”號召會員“把公余的時間落手落腳去改善貧富懸殊等社會問題”,以群體的名義來做慈善。施榮忻是“百仁基金”的壹名活躍分子,他向記者介紹說,比起父輩,他們不那麽忙,能擁有“公余時間”,因此就鼓勵大家把公余時間拿出來,親力親為去做慈善,算是有機會活在壹個比較富裕的家庭的壹群人對社會的“回獻”。
“百仁基金”擁有眾多“名人之子”,比如“亞洲股神”李兆基之子李家傑,霍英東之孫女霍思緯、孫子霍啟剛,新世界發展主席鄭裕彤之孫鄭誌剛,世茂地產主席許榮茂之子許世壇等等。參加“百仁基金”活動,施榮忻印象最深的是,到那些邊緣社區、底層人家,“平時很少會去,還沒進到那個人的家裏面,就感覺這個環境就是比較差,而自己很幸福,感覺反差很大”。這些富家子弟要變成底層人的朋友,“以後他們有什麽困難,我們能幫得上的,要關心他們”。
“接力中國”已和“百仁基金”建立起合作關系,大陸富二代群體也準備向香港同胞看齊。季偉特告訴記者,如果他創辦的公司盈利了,他會捐出部分錢來做基金,支持教育。換言之,當下捐不出錢來。董銘便直言,對於富二代而言,首當其沖的就是把企業搞好,“這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為了“把企業搞好”,董銘決定投入300萬元建壹棟綜合樓,底下壹層做新飯堂,樓上做賓館式標間,提供給員工居住。“不斷推高的房價是中國目前最大的不公,我們給工人漲的幾百元月薪猶如杯水車薪。”這也算是董銘“辦人情味企業”的新舉動。
比起做公益,大陸富二代還有壹項使命,即“法治的市場經濟”。慣性的權力和資本結合的機制在中國壹直運行,很多第壹代企業家走不出這個陰影,有些甚至甘當“權貴資本家”,行走在灰色地帶,令社會不安和厭惡。雖然富二代們有為自己證明的強烈動機,但大環境的陰影如此之大,他們面臨掙紮和膠著。“接力中國”希望遞給富二代們這樣壹種價值觀:對自己對企業得有正氣,不能向潛規則低頭,法治民主的趨勢是中國的根本趨勢,必須展示出壹身正氣的精神面貌來。同時要有大視野,大情懷,不能僅僅是壹個生意人或商人,要做有抱負、有目標的企業家。
這樣,他們“接力”,社會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