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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曲賦文·春感(其三)》原文與賞析

《詩詞曲賦文·春感(其三)》原文與賞析

金人瑞

三十年中蠟燭催,桂花開又杏花開。

至公堂上雙行淚,千佛燈前壹寸灰。

短短青蓑連夜織,蕭蕭白發滿頭來。

水雲深處釣魚去,誰識磻溪王佐才?

此詩選自金人瑞所作的《沈吟樓詩選》。金人瑞,原名采,字若采,又名喟,號聖嘆,清長洲(壹說吳縣)人。據廖燕《二十七松堂集·金聖嘆先生傳》:“或問:‘聖嘆’二字何義?先生曰:‘《論語》有兩喟然嘆曰,在顏淵為嘆聖,在‘與點’則為聖嘆,予其為點之流亞歟!”金氏取名喟,號聖嘆,是以不慕仕進、深得孔子嘆許的曾點自許。他原姓張,曾頂金人瑞之名應科試,故取名人瑞,人稱唱經先生。他幼讀詩書,穎敏絕世,才氣超群,王應奎《柳南隨筆》稱他:“少年以諸生為遊戲具,補而旋棄,棄而旋補,以故為郡縣生不常。”蔡丐因《清代七百名人傳·金人瑞》載:“所為詩文,騰踔奮發,熊熊有光。學使按臨蘇郡,愛其才氣,拔置第壹”。他恃才傲物,放蕩不羈,詼詭怪誕,每出名教之外,人皆目之為狂生。“常踞貫華堂上,講解經義,發聲嘹亮,顧盼自雄。凡壹切經史子集箋疏訓詁,與夫釋道內外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夷八蠻之所紀載,靡不供其齒頰。人鹹以徐文長(渭)目之。”他視青紫如拾芥,但因不受八股時文羈軛,文不中程法,屢困場屋每被黜落。“笑謂人曰:‘今日可還我自由身矣!’客問‘自由身’三字出何書?曰:‘酒邊多見自由身,張籍詩也。忙閑皆是自由身,司空圖詩也。世間難得自由身,羅隱詩也。無榮無辱自由身,寇準詩也。三山雖好在,惜取自由身,朱子詩也。”(同上書)功名不成,遂縱酒著述,衡文評書,以《莊子》、《離騷》、《史記》、《杜詩》、《水滸》、《西廂》為六才子書,“壹時學者愛讀聖嘆書,幾於家置壹編” (王應奎 《柳南隨筆》)。

順治十八年 (1661) 發生震動江南的吳縣抗糧哭廟案。起因始於縣令刻忌酷貪,“典守自盜”,恰逢順治帝駕崩,激於為蘇民困的義憤,金聖嘆參與了抗糧哭廟事件,草 《哭廟文》,被羅織罪名,以叛逆倡亂罪處斬。此案與金壇、鎮江、無為等九案,被視為 “通海” 大案,又與前壹年的江南 “奏銷案”有關,此事孟森 《明清史論著集刊》和謝國楨《明末清初的學風》中均有考述,顧公燮《丹午筆記》、無名氏 《辛醜紀聞》、《哭廟異聞》有詳載。如把此事僅視為清廷對鬧事文人的鎮壓則失之皮相之見。根本原因在於,抗交軍糧之舉被清朝統治者視為阻止清兵南下,意在“通海”,即與在東南沿海的鄭成功、張煌言的抗清軍隊遙相呼應。金聖嘆臨刑前作有三絕句,其中 《絕命詞》雲: “鼠肝蟲臂久蕭疏,只惜胸前幾本書。雖喜唐詩略分解,莊騷馬杜等何如。”另據陳登原《金聖嘆詩》引日人宮原民平 《斯文雜誌》上的 《滑稽詩文之話》壹則故事,臨刑前,金聖嘆授其子雍壹聯: “蓮(憐)子心中苦,梨(離)兒腹內酸。”又據《辛醜紀聞》: “聖嘆獄中與家人書雲: ‘殺頭,至痛也;籍沒,至慘也。而聖嘆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壹笑受刑,取義成仁。

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評其詩說: “人瑞之詩學杜,最見功力。樂府諸篇,皆有實際,不同於七子繁響。惜體境未純,時雜禪語俚語。時方重元、白、陸、範之集,人瑞疾之。欲以盛唐教人,未嘗自居於作者。然其合作,雖當時名家未必能及之。”這裏選的《春感八首》(其三),《初編》 中誤植為 《秋感》。詩前有小序: “順治庚子正月,邵子蘭雪從都門歸,口述皇上見某批才子書,諭詞臣 ‘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等語,家兄長文具為某道。某感而泣下,因北向叩首敬賦。”得到皇上的褒揚,使他欣喜莫名,感激涕零。看來這位墨裏藏針、衰白相逼的老人(時年已53歲)並未敝屣榮辱,內心並不超脫,仍為功名利祿所累。妳看他 “歲晚鬢毛渾短盡,春朝誌氣忽崢嶸 ” (《春感八首》其二)、“半生科目沈山外,今日長安指日邊”(其四),幻想飛馳到皇上身邊去做經筵、侍講。此詩開篇宛嘆 “三十年中蠟燭催”,追憶往昔屢試屢躓,淹蹇不遇,時光流逝,名業無成。“桂花開又杏花開”,指春秋兩闈,以 “桂花”指秋試,杏花指春闈。又“桂花”與 “折桂”有關。晉人郤詵以賢良對策中上第,自喻為 “桂林之壹枝”,事見 《晉書 ·郤詵傳》,後世遂以折桂喻科舉中第。此句是說自己日夜祈盼春秋之闈,以期壹搏,然而春去秋來,連壹名舉人也未撈上。語含辛酸,情致沈郁。頷聯緊承這二句而來: “至公堂上雙行淚,千佛燈前壹寸灰。”面對貢院中的至公堂頹然淚下,萬念俱灰轉而向佛門求解脫。他讀盡三教之書,嘗有 “自幼學佛”、“自幼受得菩薩大戒”之語,楊復吉在為其《西域風俗記》作序時曾說: “唱經堂主人以禪學入門,即以禪學為歸宿。故談禪諸文,靡不三藏貫徹。”他經常出入寺院,與緇流交接,甚而在其友韓住的貫華堂上設座召徒講經,經名 《聖自覺三昧》,秘不示人。在他的 《沈吟樓詩選》 中,也多有與僧徒唱和之作,如五律《佛燈》中的“人響漸以定,蟲於佛面飛。眾窗關夜氣,四壁得清輝”被袁枚評為“殊清絕”(袁枚引名為《宿野廟》,詩句亦有誤)。此外,如 “今夜禪誦事何如?古寺窗欞眼最疏。半夜高僧缺銀燭,壹輪寶月照金書。”(《秋夜宿雲法師房》)、“通夜檀香接手焚,香煙微感普門君。上天三十六麟子,挽取當時第壹員”(《題大士像》)。其友徐增(而庵)在 《才子必讀書》上作序,稱 “聖嘆性疏宕,好閑暇,水邊林下是其得意之處”。這也可從詩選中的壹首六言逸詩中得到印證: “黃鶯曳聲斜度,綠水帶花順流。大士何年化石?恰似兒女莫愁。”( 《暮春到虎丘看石觀音像與門人釋曾坐樹陰中最久》) 這兩句寫得肫摯淒惋,“雙行淚”與 “壹寸灰”互為映發,從極度失望到最終幻滅,從而道出染禪之由。頸聯二句以“短短青蓑”的“連夜織”和“蕭蕭白發”的“滿頭來”嗟嘆年與時馳,自己抱青雲之器而陸沈林泉之下,有時不我待的緊迫感,這在他的《辛醜感春》中也有抒發:“白發滿頭吾甚矣,還余幾日作漁樵?”所以,發出最後兩句慨嘆:“水雲深處釣魚去,誰識磻溪王佐才?”萬般無奈,只好效法懷才不遇的姜太公,高蹈棲遁,隱居磻溪釣魚去了。姜太公,即呂尚,後被道教奉為神祇。據《列仙傳》載,他“生而內智,預知存亡。避紂亂,隱遼東三十年。西適,隱於南山。釣於卞溪,三年不獲魚。或曰: ‘可以止矣。’尚曰:‘非爾所及也。’果得大鯉,有兵鈐在腹中,乃服澤芝地衣石髓,二百年而告亡。葬之無屍,惟有玉鈐六篇在棺中。”唐宋時把他列入祀典,封武成王,與孔子並列。在這裏,金聖嘆發出的是佗傺不偶、出世歸隱的喟嘆。其族兄金昌評其詩:“唱經詩不壹格,總之出入四唐,淵涵彼士,而要其大致,實以老杜為歸。”這首詩格調淒清,情致哀婉,攄胸中不平而深隱沈郁,或多或少可以看出杜甫和李商隱的影響。金聖嘆在《愁》中有“老夫欲寄精誠去,憑仗高風達紫宸”之句。他幻想聖明之君啟用他,“借問隨班何處立?香爐北上是經筵。”(《春感八首》其四),但久不見征辟之音已使他心灰意冷,當傳來順治帝駕崩的哀詔時,他怎能不大失所望呢?

有關金聖嘆的軼事傳聞很多,孟森《心史叢刊》中有《金聖嘆考》,陳登原《國史舊聞》中也有關於金聖嘆的記載。傳說中頗多附麗,如有的說他生於三月三日,與文昌帝君同日,稱他是文曲星;有的說其母夢紫衣人抱嬰兒置諸其懷,紫衣人即文昌帝君;也有的說他生前為狐,其前身為僧;或傳說他為魔所憑,死後成神。《春感八首》恰恰反映了他的思想軌跡。對此,臺灣學者莊練(蘇同炳)撰有《金聖嘆<春感八首>試釋》,頗多灼見。《哭廟紀聞》中引“曾大父”之詩,贊嘆金聖嘆“才名千古不沈淪”。他詼詭怪誕,肆言無忌,常發危言深論,聳動視聽,致使高才遭忌,終罹筆舌之禍。這是他本人的悲劇,也是封建專制制度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