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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之司文郎》原文及譯文

 原文:

 平陽王平子,赴試北闈,賃居報國寺。寺中有余杭生先在,王以比屋居,投刺焉,生不之答;朝夕遇之多無狀。王怒其狂悖,交往遂絕。

 壹日,有少年遊寺中,白服裙帽,望之傀然。近與接談,言語諧妙,心愛敬之。展問邦族,雲:“登州宋姓。”因命蒼頭設座,相對噱談。余杭生適過,***起遜坐。生居然上座,更不撝挹。卒然問宋:“亦入闈者耶?”答曰:“非也。駑駘之才,無誌騰驤久矣。”又問:“何省?”宋告之。生曰:“竟不進取,足知高明。山左、右並無壹字通者。”宋曰:“北人固少通者,而不通者未必是小生;南人固多通者,然通者亦未必是足下。”言已,鼓掌,王和之,因而哄堂。生慚忿,軒眉攘腕而大言曰:“敢當前命題,壹校文藝乎?”宋他顧而哂曰:“有何不敢!”便趨寓所,出經授王。王隨手壹翻,指曰:“‘闕黨童子將命。’”生起,求筆劄。宋曳之曰:“口占可也。我破已成:‘於賓客往來之地,而見壹無所知之人焉。’”王捧腹大笑。生怒曰:“全不能文,徒事嫚罵,何以為人!”王力為排難,請另命佳題。又翻曰:“‘殷有三仁焉。’”宋立應曰:“三子者不同道,其趨壹也。夫壹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生遂不作,起曰:“其為人也小有才。”遂去。

 王以此益重宋。邀入寓室,款言移晷,盡出所作質宋。宋流覽絕疾,逾刻已盡百首,曰:“君亦沈深於此道者?然命筆時,無求必得之念,而尚有冀幸得之心,即此已落下乘。”遂取閱過者壹壹詮說。王大悅,師事之;使庖人以蔗糖作水角。宋啖而甘之,曰:“生平未解此味,煩異日更壹作也。”從此相得甚歡。宋三五日輒壹至,王必為之設水角焉。余杭生時壹遇之,雖不甚傾談,而傲睨之氣頓減。壹日以窗藝示宋,宋見諸友圈贊已濃,目壹過,推置案頭,不作壹語。生疑其未閱,復請之,答已覽竟。生又疑其不解,宋曰:“有何難解?但不佳耳!”生曰:“壹覽丹黃,何知不佳?”宋便誦其文,如夙讀者,且誦且訾。生跼蹐汗流,不言而去。移時宋去,生入,堅請王作,王拒之。生強搜得,見文多圈點,笑曰:“此大似水角子!”王故樸訥,觍然而已。次日宋至,王具以告。宋怒曰:“我謂‘南人不復反矣’,傖楚何敢乃爾!必當有以報之!”王力陳輕薄之戒以勸之,宋深感佩。

 既而場後以文示宋,宋頗相許。偶與涉歷殿閣,見壹瞽僧坐廊下,設藥賣醫。宋訝曰:“此奇人也!最能知文,不可不壹請教。”因命歸寓取文。遇余杭生,遂與俱來。王呼師而參之。僧疑其問醫者,便詰癥候。王具白請教之意,僧笑曰:“是誰多口?無目何以論文?”王請以耳代目。僧曰:“三作兩千余言,誰耐久聽!不如焚之,我視以鼻可也。”王從之。每焚壹作,僧嗅而頷之曰:“君初法大家,雖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適受之以脾。”問:“可中否?”曰:“亦中得。”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燒試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歸、胡何解辦此!”生大駭,始焚己作。僧曰:“適領壹藝,未窺全豹,何忽另易壹人來也?”生托言:“朋友之作,止此壹首;此乃小生作也。”僧嗅其余灰,咳逆數聲,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強受之以膈,再焚則作惡矣。”生慚而退。

 數日榜放,生竟領薦;王下第。生與王走告僧。僧嘆曰:“仆雖盲於目,而不盲於鼻;簾中人並鼻盲矣。”俄余杭生至,意氣發舒,曰:“盲和尚,汝亦啖人水角耶?今竟何如?”僧曰:“我所論者文耳,不謀與君論命。君試尋諸試官之文,各取壹首焚之,我便知孰為爾師。”生與王並搜之,止得八九人。生曰:“如有舛錯,以何為罰?”僧憤曰:“剜我盲瞳去!”生焚之,每壹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嘔,下氣如雷。眾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師也!初不知而驟嗅之,刺於鼻,棘於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生大怒,去,曰:“明日自見!勿悔!勿悔!”

 越二二日竟不至;視之已移去矣。乃知即某門生也。宋慰王曰:“凡吾輩讀書人,不當尤人,但當克己;不尤人則德益弘,能克己則學益進。當前踧落,固是數之不偶;平心而論,文亦未便登峰,其由此砥礪,天下自有不盲之人。”王肅然起敬。又聞次年再行鄉試,遂不歸,止而受教。宋曰:“都中薪桂米珠,勿憂資斧。舍後有窖鏹,可以發用。”即示之處。王謝曰:“昔竇、範貧而能廉,今某幸能自給,敢自汙乎?”王壹日醉眠,仆及庖人竊發之。王忽覺,聞舍後有聲,出窺則金堆地上。情見事露,並相懾伏。方訶責間,見有金爵,類多鐫款,審視皆大父字諱。蓋王祖曾為南部郎,入都寓此,暴病而卒,金其所遺也。王乃喜,稱得金八百余兩。明日告宋,且示之爵,欲與瓜分,固辭乃已。以百金往贈瞽僧,僧已去。積數月,敦習益苦。及試,宋曰:“此戰不捷,始真是命矣!”俄以犯規被黜。王尚無言,宋大哭不能止,王反慰解之。宋曰:“仆為造物所忌,困頓至於終身,今又累及良友。其命也夫!其命也夫!”王曰:“萬事固有數在。如先生乃無誌進取,非命也。”宋拭淚曰:“久欲有言,恐相驚怪。某非生人,乃飄泊之遊魂也。少負才名,不得誌於場屋。佯狂至都,冀得知我者傳諸著作。甲申之年,竟罹於難,歲歲飄蓬。幸相知愛,故極力為‘他山’之攻,生平未酬之願,實欲借良朋壹快之耳。今文字之厄若此,誰復能漠然哉!”王亦感泣,問:“何淹滯?”曰:“去年上帝有命,委宣聖及閻羅王核查劫鬼,上者備諸曹任用,余者即俾轉輪。賤名已錄,所未投到者,欲壹見飛黃之快耳。今請別矣!”王問:“所考何職?”曰:“粹潼府中缺壹司文郎,暫令聾僮署篆,文運所以顛倒。萬壹幸得此秩,當使聖教昌明。”

 明日,忻忻而至,曰:“願遂矣!宣聖命作《性道論》,視之色喜,謂可司文。閻羅穆簿,欲以‘口孽’見棄。宣聖爭之乃得就。某伏謝已,又呼近案下,囑雲:‘今以憐才,拔充清要;宜洗心供職,勿蹈前愆。’此可知冥中重德行更甚於文學也。君必修行未至,但積善勿懈可耳。”王曰:“果爾,余杭其德行何在?”曰:“不知。要冥司賞罰,皆無少爽。即前日瞽僧亦壹鬼也,是前朝名家。以生前拋棄字紙過多,罰作瞽。彼自欲醫人疾苦,以贖前愆,故托遊廛肆耳。”王命置酒,宋曰:“無須。終歲之擾,盡此壹刻,再為我設水角足矣。”王悲愴不食,坐令自啖。頃刻,已過三盛,捧腹曰:“此餐可飽三日,吾以誌君德耳。向所食都在舍後,已成菌矣。藏作藥餌,可益兒慧。”王問後會,曰:“既有官責,當引嫌也。”又問:“梓潼祠中,壹相酹祝,可能達否?”曰:“此都無益。九天甚遠,但潔身力行,自有地司牒報,則某必與知之。”言已,作別而沒。王視舍後,果生紫菌,采而藏之。旁有新土墳起,則水角宛然在焉。 王歸,彌自刻厲。壹夜,夢宋輿蓋而至,曰:“君向以小忿誤殺壹婢,削去祿籍,今篤行已折除矣。然命薄不足任仕進也。”是年捷於鄉,明年春闈又捷。遂不復仕。生二子,其壹絕鈍,啖以菌,遂大慧。後以故詣金陵,遇余杭生於旅次,極道契闊,深自降抑,然鬢毛斑矣。

 異史氏曰:“余杭生公然自詡,意其為文,未必盡無可觀;而驕詐之意態顏色,遂使人頃刻不可復忍。天人之厭棄已久,故鬼神皆玩弄之。脫能增修厥德,則簾內之‘刺鼻棘心’者,遇之正易,何所遭之僅也。”

 譯文:

 山西平陽府,有位叫王平子的秀才,大比之年,到北京參加順天府鄉試,在報國寺裏賃了壹間房子住了下來。報國寺中,在他之前就來了壹位浙江余杭縣的秀才,和他作鄰居。王平子遞上自己的名片,要求與他相見。但余杭生不答理他。早晨或傍晚與他相遇,余杭生也表現得很傲慢。王平子很惱火他這種狂妄的樣子,就打消了與他交往的念頭。

 壹天,有壹位少年到報國寺遊覽,穿著白色的衣裳,頭戴壹頂白色的帽子,望去很有點不凡的氣魄。王平子來到少年跟前與他交談,少年言談詼諧,妙趣橫生。王平子從心裏對這位少年感到敬佩,問起他的鄉裏門第,他說:“家住登州府,姓宋。”於是,王平子叫老仆人拿座位來,兩人相對談論起來。恰巧余杭生從這裏經過,他們兩人就都起來給余杭生讓座。余杭生居然坐了上座,壹點不謙讓,又問宋生說:“妳也是到順天府來參加鄉試的嗎?”宋生回答說:“不是。我是壹個才能低下的人,沒有騰達的誌向。”又問:“妳是哪壹省的?”宋生就告訴他家住山東省。余杭生說:“竟然沒有進取功名之心,足見妳是很高明的。山東和山西,沒有壹個通曉文字的人。”宋生回答說:“北方通曉文字的人確實很少,但是不通曉的人,未必是我;南方通曉文字的人確實很多,然而通曉者未必是妳。”說完就鼓掌,王平子與他壹唱壹和,因而哄堂大笑。余杭生慚愧得很,氣呼呼地豎起眉毛,捋起袖子,大叫大囔說:“妳們敢當面出八股題,比試壹下嗎?”宋生不在意地看著別的地方,微笑著說:“這有什麽不敢的呢?”余杭生便急忙回到寓所,拿出壹本《論語》交給王平子,讓他出題。王平子隨手把書壹翻,指著說:“‘闕黨童子將命’。”余杭生站起來,尋找筆墨和紙。宋生拉住他說:“不用寫了,隨便用口說就可以了。我的破題已經作出來:‘於賓客往來之地,而見壹無所知之人焉。’”王平子捧腹哈哈大笑。余抗生憤怒地說:“妳是完全不會作文章的,只會罵人,是個什麽樣的人!”王平子盡力為他兩人調解,請另找壹道好題。又翻出壹個題目說:“‘殷有三仁焉’”宋生立刻答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趨壹也。夫壹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余杭生壹聽,便不作了,站起來說:“妳這個人也算稍有點才氣。”接著就走了。

 王平子因為這事就更加尊敬宋生。壹天,特邀宋生到自已的寓所中,兩人談了好長時間。王平子拿出自已所寫的全部文章,向宋生請教。宋生看得很快,壹會兒就看完了上百篇。然後說:“妳寫文章的功底很深,然而在妳下筆為文時,沒有壹個必定追求的信念,而只是存有壹種僥幸取得成功的心理,這樣,妳的文章就落到下等裏去了。”接著取出已看過的'文章,壹壹給王平子解釋。王平子很高興,以老師之禮來對待他。讓廚房裏的人,用蔗糖作水餃。宋生吃了水餃,很香甜,說:“我平生還未吃過這樣甜美的水餃,請妳改日再作壹次給我吃。”這以後,兩人的感情更加投合。宋生三五天必來壹次,而王平子必作水餃給他吃。余杭生偶而遇到,雖然談的不多,但傲慢的氣概大大減少了。

 壹天,余杭生把自己寫的文章拿來給宋生看。宋生見上面圈圈點點極多,還有不少贊美之詞兒。看了壹遍,就放在桌子上了,壹句話也不說。余杭生懷疑宋生未看,再次向他請教。宋生說已經看完了。余杭生又懷疑宋生看不懂。宋生說:“這有什麽難懂的?只是不好罷了!”余杭生又說:“妳只看了圈圈點點和贊語,怎知不好呢?”宋生便背誦他的文章,好像早已讀熟了似的。壹面背誦,壹面指出文章的毛病。余杭生局促不安,汗流浹背,沒有說話就走了。

 過了壹會兒,宋生離去,余杭生進了屋子,堅決要看王平子的文章。王平子不給看。他硬是搜出王平子的文章,看到上面圈圈點點密密麻麻,嘲笑道:“這真像水餃子!”王平子本來性格樸實,不善於說話,這壹來,只能是含羞地聽著他說而已。

 第二天,宋生又來了,王平子訴說了昨天的事。宋生非常氣憤地說:“我以為‘南人不復反矣’,這卑鄙的小子竟敢這樣欺人!有機會,我壹定要報復他!”王平子極力勸他,說對人不要過分刻薄。宋生聽了深受感動。

 考試結束後,王平子把試卷拿出來,請宋生看,宋生十分欣賞。壹天,他倆偶然走進大殿遊玩,看到壹個瞎和尚正坐在走廊裏,擺著藥攤,行醫賣藥。宋生驚訝地說:“這是壹位奇人!他最懂得文章,不可不向他請教。”就讓王平子回到寓所去把文章取來。王平子回到寓所正遇到余杭生,就與他壹同前來。王平子走到和尚跟前,稱他老師。那和尚以為他是來求醫的,便問他患的是什麽病。王平子說是來請教寫文章的道理的。瞎和尚笑道:“是誰多嘴多舌啊?我沒有眼睛,怎能評論文章呢?”王平子請他用耳朵代替眼睛,自已來念給他聽。瞎和尚說:“三場的文章有二千多言,誰能耐著性花那麽多時間聽下去?不如把文章燒了,讓我用鼻子聞壹聞就可以了。”

 王平子遵從他的意見。每燒壹篇文章,那和尚就聞壹聞,點點頭說:“妳是初次仿效幾位大名家的手筆,學得雖然不十分像,也做到近似了,我剛才是用脾領受的。”王平子問他:“這樣的文章能考中麽?”和尚答道:“也能考中。”余杭生聽了,不十分相信,先把古代名家的文章燒了壹篇試試。瞎和尚用鼻子聞壹聞說:“妙啊!這篇文章我是用心受的。不是歸友光、胡友信等的手筆,怎麽能寫這麽好呢!”余杭生大為驚訝,便開始燒自己的文章。那瞎和尚說:“剛才領教了壹篇,尚未體會到全部妙處,為什麽忽然另換壹個人的文章呢?”余杭生假意說:“朋友的文章,只是那壹篇,這篇才是我寫的。”和尚聞了聞余下的紙灰,咳嗽了好幾聲,說道:“不要再燒了,實在咽不下去,現在勉強咽到胸膈;再燒,我就要嘔吐了。”余杭生非常慚愧地退出去了。

 過了幾天,鄉試發榜了,余杭生竟考中舉人;王平子反名落孫山。宋生和王平子跑到瞎和尚那兒告訴他,瞎和尚便嘆了口氣說:“我雖然瞎了眼睛,但並沒有瞎了鼻子,那些考試官簡直連鼻子也瞎了!”壹會兒,余杭生來了,得意洋洋地說:“瞎和尚,妳也吃了人家的水餃麽?現在究竟怎樣?”瞎和尚笑道:“我只是談論文章罷了,並不與妳論命運。妳不妨把考官們的文章,各取壹篇用火燒掉,我就知道誰是妳的老師。”余杭生和王平子壹同搜索,只找到了八九個人的文章。余杭生說:“如聞錯,拿什麽懲罰?”那和尚氣憤地說:“把我的瞎眼睛剜掉!”余杭生燒了起來。每燒壹篇,瞎和尚都說不是;燒到第六篇,和尚忽然對著墻壁大嘔大吐起來,而且放屁如雷,人們都笑起來。瞎和尚擦了擦眼睛,對余杭生說:“這才是妳真正的老師呢!起初我不知道,驟然壹聞,鼻子和肚皮都受了刺激,膀胱裏也容納不下,直接從肛門裏放出來了!余杭生大怒,要走,並說道:“明天我還來看妳,妳別後悔、別後悔!”過了兩三天,他卻未來,到他寓所壹看,已經搬走了。這才知道他正是那位考官的門徒。

 宋生安慰王平子說:“凡是我們讀書的人,不應該怨別人,應當嚴格約束自己。不埋怨別人,道德可以更高;嚴格約束自己,學問就會越來越深。當前的不得意,固然是運氣不好;但平心而論,文章不是已經寫得很好了麽!今後只要加倍努力,天下總有不瞎的人。”王平子聽了,肅然起敬。又聽說第二年還要舉行壹次鄉試,就不回家了,留在北京,以便向他求教。

 宋生對王平子說:“京城柴米太貴了,但妳不要有後顧之憂,屋後有個地窖子,埋著許多銀子,可以掘出來用。”並告訴他埋在什麽地方。王平子謝道:“宋朝的竇儀和範仲淹雖然很窮,卻非常廉潔。現在我尚能自給,哪敢玷汙自己的名聲呢?”

 壹天,王平子醉後睡了,他的仆人和廚師便偷偷地去挖掘金窖。王平子忽然醒來,發覺屋後有聲,偷偷出去壹看,銀子都堆在地上了。他們見事情敗露,都嚇得跪在地上。正要呵斥他們,發現壹些金酒杯上刻著字,仔細壹看,都是祖父的名字。原來王平子的祖父曾在南方做官,入京後住在這裏,後來得急病死了,這些銀錢正是老祖所留下來的。王平子大喜,壹稱,***八百余兩。第二天,告訴宋生,並拿出金杯給他看,想與他平分,宋生堅決推辭了。王平子又拿了壹百兩銀子送給瞎和尚,瞎和尚已走了。此後幾個月,他越發刻苦讀書了。

 考期又到了,宋生說:“這次如果再考不中,那真的是命運了!”誰知,王平子竟因違犯場規被取消了考試的資格。王平子還沒有什麽怨言,宋生卻大哭起來,王平子反而安慰起他來。他說:“上天嫉妒我,讓我潦倒困苦了壹輩子,今又連累了好友,真是命啊,真是命啊!”王平子說:“世間凡事本來都有定數的。像宋先生本無意求取功名,我考不中當然與妳的命運毫無關系了。”他擦著眼淚說:“我早就想對妳講,實在是怕妳驚怪,我並非是世上活著的人,而是壹個飄泊無定的遊魂。我年輕時,很有些才名,卻壹直不得誌,連連落第。壹氣之下到了京都希望得到壹位知音,把我的著作傳下去。誰知,李自成進攻北京那壹年,竟死於戰亂。這樣壹年壹年地到處飄泊,幸虧遇到妳,相知相愛,所以我想極力幫助妳;讓好朋友得以實現我自己的宿願。誰知今天,我們在文場上的命運是如此的不幸,誰又能無動於衷呢!”王平子也感動得掉下眼淚,問他:“為什麽壹直被埋沒?”他說:“去年上帝有命令,讓孔老夫子及閻羅王核查歷劫的鬼魂,上等的在官署中備用,其余轉生人世。我的名字已被錄用,之所以未去,因為我想看到妳考中後的快樂。現在我們只好告別吧!”

 王平子問他考的是什麽官職,他說:“梓潼府裏缺壹名司文郎,暫時叫壹個耳聾的書僮代理,這就是文運顛倒的原因。萬壹僥幸得到這個官職,壹定要聖教得以宏揚光大。”

 拓展:註釋

 [1]平陽:明代府名,治所在今山西省臨汾市。

 [2]北闈,在北京順天府舉行的鄉試稱“北闈”。

 [3]報國寺:《帝京景物略》卷三謂報國寺在北京廣寧門外。

 [4]餘杭:縣名,在今浙江省杭州市北部。

 [5]比屋居:鄰屋而居。比,並列。

 [6]投刺:投遞名帖,指前去拜訪。

 [7]生不之答:余杭生沒有回訪他。

 [8]狂悖(bèi 貝),狂妄傲慢。

 [9]傀(guī圭)然:高大的樣子。

 [10]諧妙:詼諧而精妙。

 [11]登州:明代府名,治所在今山東省蓬萊縣。

 [12]噱談:談笑。噱,大笑。

 [13]遜坐:讓坐。

 [14]撝挹(huī-yì揮義):謙遜。也作“偽抑”。

 [15]卒(cǜ猝)然:突然;冒失而無禮貌的樣子。

 [16]駑駘(tái 臺):駑和駘都是劣馬,比喻才能平庸。

 [17]騰驤:馬昂首奔騰,喻奮力上進。驤,馬首昂舉。

 [18]山左、右:指山東省和山西省。山左,山西省在太行山的左邊,故稱山左,這是針對王平子而言。山右,山東省在太行山之右,故稱山右:這是針對宋生而言。無壹字通者:沒有通曉文墨的人。

 [19]足下:舊時同輩間相稱的敬詞。

 [20]和(he 賀):附和。

 [21]軒眉攘腕,揚眉捋袖,形容忿怒。軒,高揚。攘腕,捋袖伸腕。攘,捋。

 [22]校:通“較”。文藝:指八股文。八股文亦稱“時文”“制藝”。

 [23]經:指四書、五經等儒家經書。

 [24]“闕黨童子將命”:摘自《論語·憲問》,用作比試的題目。全文是:“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闕黨,即闕裏,孔子居處。將命,奉命奔走。孔子說這個童子不是求上進而是壹個想走捷徑的人,宋生借題發揮,以之奚落餘杭生。

 [25]破:破題。八股文開頭用兩句說破題目要義,稱“破題”。“於賓客往來之地,而見壹無所知之人焉”二句即是破題,既解釋“闕黨童子將命”的題義,同時也語義雙關地嘲罵了餘杭生。

 [26]排難:調解糾紛。

 [27]“殷有三仁焉”:這是摘自《論語·微子》的壹句話,全文是“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幹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意思是說殷紂王昏亂殘暴,微子、箕子、比幹是三位仁人。

 [28]不同道:謂微子、箕子、比幹這三個人對待紂王暴政的表現不同。

 [29]其趨壹也:其目的是壹致的。

 [30]款言,親切談心。移晷(guǐ 軌):日影移動,指時間很長。晷,日影。

 [31]質:質疑問難,請教的意思。

 [32]刻:指較短的時間。古代用漏壺計時,壹晝夜***壹百刻。

 [33]下乘(shèng 聖):下等、下品。

 [34]水角:水餃。

 [35]更;再。

 [36]窗藝,平時習作的時藝。

 [37]圈贊:古時閱讀文章,遇有佳句,往往在旁邊加圈,表示稱贊。

 [38]壹覽丹黃:僅僅看壹下圈贊。丹黃,舊時批校書籍,用朱筆書寫,遇誤字用雌黃塗抹,因以“丹黃”代稱對文章的評點。

 [39]訾(zǐ 子):詆毀,批評。

 [40]跼蹐(jí):局促不安。

 [41]堅請王作:壹定要拜讀王生所作的文章。

 [42]“南人不復反矣”:三國時,蜀相諸葛亮南征孟獲,七擒七縱,最後孟獲心悅誠服,向諸葛亮表示,“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見《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裴松之註引《漢晉春秋》。宋生風趣地引用此活,比喻原以為“南人”餘杭生已經降服。

 [43]傖楚:鄙陋的家夥。魏晉南北朝時,吳人鄙視楚人荒陋,故稱楚地人為傖楚,後遂以“傖楚”作為譏諷粗鄙的壹般用語。

 [44]許:贊許,稱贊。

 [45]癥候:病狀。

 [46]法:師法,仿效。大家,名家之最者。

 [47]歸、胡:指明代歸有光和胡友信。歸、胡為明嘉靖、隆慶間精於八股文之“大家”,見《明史·文苑傳》。

 [48]未窺全豹:未看見全部。《晉書·王獻之傳》:“管中窺豹,時見壹斑。”壹斑,指豹身上的斑紋,而不是豹的整體。後因以全豹喻全部或整體。

 [49]格格:格格不入。格,阻遏。

 [50]膈(gé):胸腔和腹腔間的隔膜。·

 [51]領薦:領鄉薦,指中舉。

 [52]下第:落榜。

 [53]簾中人:清代舉行鄉試時,貢院辦公分內簾外簾,外簾管事務,內簾管閱卷。簾中人指閱卷官員。

 [54]不謀:沒有打算。

 [55]尤人:怨恨別人。尤,怨恨。

 [56]克己:嚴格要求自己。

 [57]弘:光大。

 [58]踧(cù 促)落:失意。

 [59]數之不偶:命運不佳。不偶,遭遇不順利,沒有成就。

 [60]薪桂米珠:柴價貴如桂,米價貴如珠,比喻生活費用昂貴。

 [61]窖鏹(qiǎng 繈):窖,埋在地下的錢財。鏹,錢貫,引申為成串的錢,後多指白銀。

 [62]竇、範貧而能廉:竇,竇儀,漁陽人。宋初為工部尚書,為官清介重厚。貧困時,有金精戲弄他,但他不為所動,見《小說雜記》。範,範仲淹,宋朝吳縣人。少孤,從母適長山(今山東章丘)朱氏,讀書長白山醴泉寺,貧而食粥,“見窖金不發。及為西帥,乃與僧出金繕寺。”見乾隆《章丘縣誌》卷九。廉,廉潔自守。

 [63]鐫(juān 捐)款:鑿刻的文字。鐫,鑿。款,款識,古代金屬器皿上鑄刻的題款。

 [64]大父:祖父。字諱:名字。舊時對尊長不直稱其名,謂之避諱,因也以“諱”指所避諱的名字。

 [65]南部郎:明初建都南京,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而在南京仍保留六部官制,南部郎,南京的部郎,指郎中、員外郎壹類的部屬官員。

 [66]敦習:勤勉學習。

 [67]佯(yáng 羊)狂:詐為病狂。狂,縱情任性。

 [68]甲申之年,指崇幀十七年(1644)。這壹年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軍攻陷北京。

 [69]飄蓬:隨鳳飄蕩的蓬草,喻遊蕩無定所。

 [70]極力為“他山”之攻:意謂盡力勉勵朋友上進。他山,也作“它山”。《詩·小雅·鶴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意思是說它山的石頭可以用作琢磨玉器的面石。後來以之比喻在學習上互相砥礪,互相研討。攻,磨治。

 [71]漠然:無動於衷。

 [72]宣聖:指孔子,封建時代曾給孔子“至聖文宣王”之類的封號。所以稱之為“宣聖”。劫鬼:遭遇劫難而死的鬼魂。

 [73]轉輪:佛教用語,即所謂“輪回轉生”,謂眾生在生死世界輪回循環。這裏指投胎轉世。轉,據二十四卷抄本補,原闕。

 [74]飛黃:傳說中的神馬,見《淮南子·覽冥訓》。此謂飛黃騰達。以神馬飛馳,喻科舉得誌。

 [75]梓潼府,梓潼帝君之府。梓潼帝君為道教所奉的主宰功名祿位之神。傳說姓張,名亞子或惡子,晉人。宋、元道士稱玉皇大帝命他掌文昌府和人間祿籍,是主宰天下文教之神。司文郎:官名,唐置,司文局之佐郎。此指主管文運之神。

 [76]聾僮:《蠡海錄》謂梓潼文昌帝君有二從者,壹名天聾,壹名地啞。這裏的“聾僮”,兼有昏昧不明的寓意。署篆,代掌官印。

 [77]《性道論》:這是虛擬的題目。性道,指儒家講的人性與天道。

 [78]稽簿:稽查簿籍。簿,指記錄功過的冊子。道教曾制定“功格”和”過律”,據以記錄人們日常行為的善惡,作為權衡降與禍福的標準。

 [79]口孽:佛教用語,也稱“口業”。此指言語的惡業,即言論過失。

 [80]又: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及”。

 [81]三盛(chéng 成):猶言三碗或三盤。盛,杯盤之類的盛器。

 [82]紫菌(jùn 郡):即紫芝,菌類植物。古人以“芝”為瑞草,服食可益壽卻病。

 [83]彌自刻厲:更加刻苦自勵。彌,更,甚。

 [84]今篤行已折除矣:意謂如今妳誠篤修行已經抵消先前的罪過。

 [85]道契闊:久別重逢,互訴離情。契闊,久別的情懷。

 [86]降抑:卑恭,謙虛。

 [87]簾內之“刺鼻棘心”者:指只會作臭文章的考官。刺鼻棘心,這裏是借瞽僧之言,諷刺考官之文,臭不可聞。言外之意,只有不通的考官才能錄取不通的考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