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讀完這篇小說,讀的是Daniel Weissbort的英譯本(我不懂法語),翻譯的出奇的好。我覺得最為震撼的是,小說壹點壹點地把整個這代人記憶裏面斷掉的黑洞拼湊出來。每個人都有自己新的生活,關於過去的朋友和生活的痕跡的記憶,悲傷的故事,都深深藏起來了,可於是乎所有人深處就又染上了這種悲涼的色彩。我覺得整個小說講得就是關於這種不可逃避的記憶壹絲壹縷重新回到心頭的故事。首先我覺得很有意思的壹點就是其實每個人都被戰時這段記憶所困擾,在巴黎的各個街巷,“我”撥開日常進入每個受訪者的生活,都能看到斷片的記憶,親人朋友的消失。除了那個Flemish酒吧的人之外,所有人又都把記憶的載體直接送給了我。我覺得這些場景很有趣,說明這些人物並不只是在幫助“我”拼湊我的過去(雖然不知道是在幫助“我”找過去),更是期望讓“我”保存他們的壹部分過去的記憶。不這樣的話,所有人就都像“海灘上的人”壹樣,被遺忘掉了。為什麽呢?我覺得其實故事情節是有壹些矛盾的,①為什麽“我”這麽多年來就沒想過去尋找自己的過去,偏偏是Hutte走了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始呢?②為什麽“我”不直接講述情況,調查過去,而是慢慢聽人說,說完了就不再多問呢?我覺得整本書氣氛的烘托大概能給出壹個答案,即那段記憶並不是人想主動回憶起來的,尋找過去是壹種人性的趨向,而不是主動的追求。“我”的形象本來就是壹張白紙,(關於壹張白紙,最明顯的體現點是在Howard家的老宅,“我”在試圖回憶起童年在這裏玩耍的記憶,得知自己不是Freddie之後,想到,那肯定就不是Freddie了,立刻就轉過去了),“我”是在拼湊過去,而不是調查過去。調查跟拼湊的區別在於,因為“我”是在拼湊,所以整個斷掉的記憶,不光是“發生的事”,更是戰時巴黎的氣氛,都隨著別人的描述而回到腦中了。
這樣“我”才能慢慢想起來最後的日子裏壓抑的城市(膽戰心驚怕被查證件),以至於想起來最後逃亡的經歷壹個有趣的人物是Hutte,雖然他也有無法追溯的記憶,但是他說自己並不在乎。然而,回到尼斯之後,卻想起祖母帶自己去過的教堂和那些時光了。過去的記憶對於人而言只是選擇性的無視了而已。另外壹個極端的例子是Jean-Michel,給Denise照封面照的那個攝影師,他選擇生活在記憶的陰影裏面,用記憶中的街道嚇自己,聽殺手叫自己Blue Rider的恐怖的聲音(出門的時候“我”斷言他又回去繼續聽去了),這是用過去的記憶虐待自己。Freddie夫婦對過去的處理方式也很值得玩味。Gay選擇趁早結束了生命,而Freddie選擇切斷過去主動消失了。但是無論是不在乎記憶了,還是太在乎記憶了,最終的歸途都是疲憊的生活,這也是通篇小說裏面,凡是寫到回憶,都帶有的基調。似乎雖然這並不是什麽值得興奮地去追溯的東西,但是每個人都暗自惦記著,又怕記憶沒法從別人身上拼出來。這種疲憊的狀態,代表就是Hélène講完故事之後平靜地睡了過去。於是,所有人都樂意分享這段記憶,同時,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忘了些重要的東西。至於小說本身,我覺得對“我”的形象塑造得很值得玩味,“我”是個偵探,但是這整個故事絕對不是個偵探小說,懸疑和解密本身並無太多意味(有的還是很湊巧的偶遇),重要的是“我”在整個過程中的心理補全。從壹開始略有興奮地搜尋細節,到後面直接被大段的記憶的用意識流的手法潑出來,把“我”在戰後許久之後,依舊帶有的失落感和孤獨感都寫得很到位。情節本身,就比較簡單,甚至單薄了
關於閱讀體驗,我讀到十幾章之前都沒想到斷檔的記憶的時代背景是39-44年,(因為看到檔案年號是65年,果斷認為主人公壹般都是不到四十歲,是戰後的事情),看到Gay的生日才反應過來。這樣壹來也就明白為什麽“我”不直接去人家問“妳記得我的話,把關於我的事全講給我聽壹遍吧”這種請求了(尤其是為什麽不多問問Hélène關於出逃前的事情,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已經基本上想起來了)而且全書沒怎麽提納粹做了什麽,而是從巴黎市民的角度去寫事態的變化,這壹點是很震撼人的。總體閱讀體驗是我最近讀過比較棒的小說。
對比萬壽寺,我先讀的萬壽寺,我覺得兩者對於“失去”的記憶的處理雖然手法相同(“我”都沒有問別人,而是自己從自己的過去裏面壹點點找線索),但是寓意完全不同。莫迪亞諾渲染的是壹個記憶黑洞,而王小波構建的似乎是壹種“裝失憶裝多了”的對現實的諷刺。
莫迪亞諾的主人公是壹張白紙(“我什麽都不是”),而王二似乎個人色彩異常地濃...
莫迪亞諾的小說沒看過別的,明天去多借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