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今天的話說,武承嗣發現的這個問題是壹個十足的偽問題。睿宗皇帝李旦還在,就住在東宮,武則天不過是暫時搶了她兒子的帝位,帝位繼承人不是明明白白的嗎?可武承嗣不這麽看,他把這個問題上升到理論高度,表現出厚重的理論色彩,不但要立太子,而且還要解決立太子的理論認識問題,摸著石頭過河立太子不行。
為什麽呢?因為現存的制度,雖然早擺在那裏了,帝王都是家天下,傳子孫而不傳異姓,這是壹項不可動搖的基本原則。漢高祖劉邦還把它發展到了極致,所謂“非劉氏而王天下***誅之。”可武則天有她的特殊性,在武承嗣看來,現有理論解決不了這個新問題。武後的子孫和她的姓是相分離的,而“家”的概念,更可以大做理論文章。武則天是武家的女兒,本人姓武,從小在武家長大,武家才是她的家,武姓才是她的本姓,她的帝位應該傳給武姓人家。關於姓這壹點,如果象外國或現在我們的香港,女性出嫁了就隨夫姓,武承嗣也就無“理論”可鉆了。
維護李家天下的人則說,武則天是李家的媳婦,十四歲就進了李家王朝,以後也壹直生活在李姓婆家,兒孫都姓李,李家才是她的家,李姓才是她親生兒女的姓,帝位理當歸於李姓之家。於是,這就遇到了前人沒有遇到過的新情況,新問題,無先例可循,無先法可依。需要時人拿出前所未有的理論勇氣,創造性地解決問題。
武承嗣首先研究這個問題,無利不起早,明眼人壹眼就看出是他本人想當皇太子。理論背後是他赤裸裸的利欲熏心,理論上的討論不過是他先要造成輿論,革命的階級是這樣,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他和武則天的心腹鳳閣舍人張嘉福商量,看如何向武則天提出立他為太子。張認為,這問題要找擁有極大話語權、最高統治者經常慮心采納他們意見的人代言,他或者是武本人向武後提出,都不妥當。於是他們買通洛陽人王慶之,請他先從理論上加以闡述並趁機提出。王慶之理論素養也不是很高,但拿了人家的銀子,不能不辦事,就象我們現在的“城市汙染由自行車造成”,雖不象樣,總還得拿出來。於是王慶之直接串通洛陽數百人聯名上書,要求立武承嗣為太子。
動不動就簽名上書,影響社會安定,當朝宰相十分反感,壹句“皇嗣(即原來的皇帝李旦)還坐在東宮,是自然的皇位繼承人,不存在再立太子的問題”就回絕得王慶之開不了腔。宰相還要求處理這些上書者。
由於王慶之理論上沒有說深說透,武則天雖然向著武家,但還是拿不定主意,於是進壹步征詢官員們的意見,結果大臣們都認為不可,武則天也就作罷。但這事招惹了以武承嗣為首的諸武勢力,他們有權采取討論問題以外的手段,命酷吏來俊臣誣宰相等人謀反。這壹招比我們現在反思改革就說妳是反對改革利害多了,大臣數十人被誅,朝廷為之壹空。
乘此大好時機,武承嗣再安排王慶之與武後見面,當面向太後講述他的“武姓太子”理論。王慶之說,“神不佑不同類的後代,人不祭不同族的祖先。現在是武家的天下,怎麽能立姓李的為嗣呢?”王慶之經過上次的失敗,這回加重了自己的理論思維,還真把武則天給說動心了,站在婆家壹邊的思想開始動搖,表示她要再研究研究。為了便於研究,武後還給王慶之壹個特別的通行證。說,“如要見我,憑此證出入。”從此,王就幾乎天天進宮,與武後討論立太子的“理論問題”。
就在王慶之理論造勢,武後又猶豫不決的同時,鳳閣侍郎李昭德也向武則天提出他針鋒相對的理論觀點:“天皇(高中李治),陛下之夫,皇嗣(睿宗李旦),陛下之子。陛下有天下,當然應當傳給自己的子孫,為千秋萬代事業,怎麽能傳給別人呢?我們且不說有不有姑姑傳位給侄子的先例,從古以來沒聽說侄兒為天子而為自己姑姑立廟的。”李昭德這番理論,當然是業余水平,造詣也不是很高,但卻抓住了壹點,那就是武後的“切身”利益,武後不得不為之動心,決定不再立新嗣。得勝的李昭德也采取學術之外的手段,把王慶之給杖殺了。
武承嗣肇始的立嗣問題,第壹次就這樣失敗了,但他並不死心,他又和堂弟梁王武三思商量,總結經驗教訓,以利再戰。他覺得王慶之的理論之所以沒能打動武後,重要原因是不夠具體不夠集中。他們認為,不能說什麽本族他族,也不能說什麽立廟祀祖,在王慶之的理論基礎上,應該集中論證,切入點要選在:歷史上沒有任何壹個皇帝把帝位傳給了和自己不是同壹姓的人,然後展開論述,說服武後。
武承嗣等人通過理論上的大造輿論和行動上的周密部署,在第壹次爭立太子失敗後的第8年,又在滿朝上下造成了壹股“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的強大輿論氛圍。這回又擊中了武後的弱點,諸武說得對,我武則天雖然嫁給李姓人家,但自己還是姓武,並未改姓李,姓武的和他姓李的畢竟只是壹種夫妻關系,通婚並沒有通姓,我怎麽能把應該給武家的給了李家呢?
武則天又開始動搖了。後經狄仁傑反復勸說,她才下決心不立諸武為嗣,而把廬陵王李哲(中宗)從房州迎回了回來。至此,這場鬧劇以肇始者武承嗣的活活氣死,才算圓滿結束。
這壹場鬧劇,意義還是有的,後來的孝莊太後時期,慈禧太後時期,我們都再也沒看到類似的鬧劇了,節約了納稅人壹大筆血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