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的中國跳水宿將
10多年前,譚良德的大名就遠播四方,他有著9個世界冠軍、19個全國冠軍的頭銜,更有著三屆奧運會銀牌的桂冠,那是壹個多少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也是多少人為之傷感的高度,因為它與冠軍僅壹步之遙。1993年,這位有著“千年老二”之稱的悲情“跳板王子”在第七屆會運會決賽上,沖出重圍,以全場最高的91.80分奪得冠軍時,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失聲痛哭:“這是我最後壹次參加比賽了,太難了……”
17年的跳水生涯就這樣結束了。此後,譚良德的名字如煙嵐中的峰巒,時隱時現,有人說當教練了,有人說出國了……最終歸於無聲無息。
“您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體格粗壯,表情平和,頂著壹頭寸發的譚良德對面前出現的筆者也感到好奇,多年來,他習慣了低調進入任何環境,即使走在熱鬧的天津大街上,也沒有幾個人認識他。
從與譚良德簡短的幾句交談中得知,不光他壹個人在天津,同為跳水名將的愛人李清,孩子和嶽母也在津已近三年了,成為跳水“譚家店”。
雄心“譚班主”南國好夢卻難圓
七運會之後,廣東跳水隊的領隊要退居二線,選定譚良德做接班人,可談了5次之後他才點頭。退役之後,譚良德壹不想當官,二不想出國,只想當壹名教練,為此,回到廣州的第二天,他就鉆進跳水館。那裏體校孩子們正在比賽,他要從中挑選苗子。這種行動背後是壓抑了許久的壹種躁動:非要親手培養出壹批隊員來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奪取奧運會的金牌。他壹肩二職,既做領隊,又做教練。
譚良德最重視的是訓練。他開會大都10分鐘,解決問題就散會,不浪費半分鐘時間。
與此同時,譚良德抽空來到湖北與李清談婚論嫁,決定結婚登記時,才發現連單位介紹信也沒開。譚良德不願再耽務時間,找人代辦了手續,至今他們連張婚紗照也沒有。不久,李清來廣州與丈夫會合,在譚良德的訓練小組任助理教練,跟她同機來穗的還有壹個11歲的孩子,那就是後來成為奧運冠軍的胡佳。
譚良德做人和訓練很有個性,壹是絕頂聰明,吃上壹道菜或看上壹眼,回家便會大體做出來。訓練中隊員壹個動作達不到要求,他總能琢磨出各種方法,迂回突圍。二是此人看似散淡隨和,漫不經心,實則心中有數,要求嚴謹。三是平時話不多,句句都在點上。隊員敬佩他卻也怵他。有壹回,胡佳等弟子來家看望兩位恩師,恰好李清有事要出去了,等她回來壹看,弟子們還在樓下徘徊。他們擔心上樓後只能和譚教練交談兩句便會冷場了。
譚良德個性中有壹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做事必須用心。他很快辭掉了“太分散精力”領隊壹職,和妻子壹道全身心投入訓練。那時,其手下除胡佳外,陸續加入了楊景輝、段青、羅玉通等,“譚家店”很是興旺。
不過,譚良德耿直、執著的性情也使他難以應付復雜、微妙的社會關系。1999年,由於種種原因,李清被調離教練職位,譚良德雖是教練,但手下的弟子被四處分散。兩人執意不從,最後雙雙被安排回家“休息”,受打擊很大,極度傷感。譚良德內心百味雜陳,再也不想不提跳水的事。
舉家北上,津門重立“譚家店”
壹晃兩年過去了,譚良德的名字幾乎被人淡忘,卻不斷閃現在北國天津遊泳中心壹個人的腦海中,此人正是帶過名將桑雪,現為中心主任的王敏。
此時的天津跳水隊,桑雪退役,隊員全無,急需重臣老將來重整河山。王敏絞盡腦汁多日忽想到了譚良德。確切地說,王敏是從胡佳、段青、楊景輝等隊員的成長過程和拼搏氣質上,領教到譚良德和李清的執教風格。拍板之前,她先征求國家隊領隊周繼紅的意見,得到的答復是:“難得的人才。”當晚,王敏就把求賢的電話打到了廣州譚家。接電話的是壹直賦閑在家,操持家務,兼學電腦學開車的李清,而那位“譚班主”已為商賈,正在中山忙乎水晶玻璃生意。
兩年之後,又要回到跳水館,譚良德內心難以平靜。可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生意場發揮不出自己的能力,遠不如教練有意思,“還年輕嘛,幹幹無妨!”
李清沒想到丈夫如此快地想通了,王敏也沒想到壹周之內就收到譚家夫婦倆的應允答復,而且沒有附加任何要求。更使王敏吃驚的是,隨後雙方見面正式搞掂的時間還不到20分鐘,譚家夫婦提出的工資標準只有每月4000元,房子要求只是“夠全家人住就行”。
譚良德要帶全家而行。家庭與他的事業是並列的,“沒有家我什麽也幹不好。我希望家庭永遠是完整的”。為此,他還逗趣妻子:“我怕妳壹人在廣州感到無聊呀!”
2002年1月,數九寒天之時,譚良德舉家北上,在天津重立“譚家店”。
“譚家店”開張,談何容易。先是沒有隊員,王敏主任與李廣月領隊四處選村,譚良德夫婦倆也從湖北等地招來壹批孩子。可湊齊壹班7到14歲不等的人馬壹看,都不理想,壹些孩子連遊泳都不會。譚良德也有過失落感:當初在廣東,他帶的那第壹批孩子的起點可不是這樣啊!可很快,他便勸慰自己:“多壹層經歷和經驗也好嘛,從教遊泳這個低起點出發,若能培養出全國和世界冠軍來,那還有什麽能難倒我們的呀!”
譚良德和妻子成了天津遊泳中心最為拼命的人。他們的訓練課“披星戴月”,兩人中間從不休息,午飯常在壹點之後,晚飯常沒有準點。在宿舍裏,他們還在為隊員加班糾正動作……。三年了,他和妻子從來沒睡過壹個懶覺,每天都在爭分奪秒。
譚良德說,來天津三年了,整日泡在跳水館裏,整天盯的是孩子,碰到住在壹個樓的教練們,他竟叫不出名字。全家找不出幾張外出的照片來。
那天,筆者出於好奇,起了個大早,不打招呼地就來到訓練館。其時,八方寂靜,四處漆黑,地上壹片雪,跳水隊的孩子們頂著寒風,排著隊悄悄進入訓練館,而走在後面的就是譚良德。無論冬夏春秋,按時出早操是“譚家店”的規矩,即使出外比賽也不能違規。
幾分鐘後,孩子們短衣短褲,仰在墊子上做手足相碰的“兩頭起”,從20個壹組,做到40個壹組,做得全場只聞拉風箱般的喘息聲,甚至夾雜著帶哭音的“吭吭”用力聲。譚良德不時地到隊員面前比劃著動作高度,提醒隊員不規範的身體部位。
夫唱婦隨,心有靈犀皆由緣李教練,李清。
江南女子李清眉清目秀、心細如絲,更有湖北女子的幹練爽利。同丈夫壹樣,身為漢城奧運會跳水亞軍的她壹退役就選擇了做教練。當年,人稱動作發僵,腦子不靈的胡佳,被她壹眼看中,在其手下訓練了壹個月,便進步明顯。胡佳和李清壹起來到廣東“譚家店”後,二人同被人小視,胡佳仍被認為不是跳水的好材料,李清則被認為是走了譚良德的路子才入得廣東跳水隊。
李清剛烈要強,在每個隊員的審批表目標欄裏全部寫上“世界冠軍”。她用事實證明壹切,和丈夫沒日沒夜地苦幹。李清訓練,面無笑容,要求之嚴是全隊有名的。胡佳的壹堂訓練課要做100多次高難動作,在隊內訓練罕見。全隊休假兩周,她要求胡佳只能回家壹周,而且在家的壹周也不能停止訓練,由其父代為監督。壹次10米臺訓練胡佳沒跳好,李清罰胡佳跳7米臺,胡佳壹生氣不練了。李清令道,叫妳父親來領妳回去!胡佳父母急急趕來勸說兒子,胡佳當面道歉要求恢復訓練,李清手壹揮,“那好,仍要從7米臺罰起!”
李清的嚴厲較真讓隊員們刻骨銘心,卻越來越親近李清,有什麽話都想找她說,甚至超過譚良德和自己的父母,可見其個人魅力之獨特。
在天津跳水隊,李清的壹絲不茍的作風更是彰顯無遺。壹次,壹隊員練不好動作,李清為其課後加練,譚良德也陪在壹旁,7點、8點過去了。快9點了,譚良德肌腸轆轆,悄聲問李清:“差不多了吧,我肚子都餓了!”李清毫不通融:“妳急什麽,餓也得忍著!”直到近10點,加練才結束。兩人跑到街上吃麥當勞。撞見了天津體育局壹位局長,後者很是驚奇:“兩口子還真夠浪漫的!”
這當然是誤會。不過若真的問李清,她和譚良德的教練生活是否很浪漫?李清準會搖搖頭,可王敏主任卻舉有旁證。有壹天,她親眼見得李清趴在譚良德背上,從宿舍的五樓被背下壹樓。她心頭壹驚:“莫非李清腳傷了?”可隨後兩個人都爭著向她表白,壹個說“是他非要背著我”,壹個說“是她非要我背著”,弄得王主任壹頭霧水:兩口子的事兒說不清。
其實,李清至今也說不清兩人是怎麽走到壹起的。她只記得自己才會“跳冰棍”時,教練指著電視中的譚良德說“妳們要好好學學他!”漢城奧運會時兩人同在國家隊的壹個組,長她7歲的譚良德風趣幽默,樂於助人,給她印象頗佳。以後他們天各壹方,5年分別,但李清記得在電視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譚良德在最後壹屆奧運會上完成最後壹跳時自己的心情,那時,譚良德已知即使滿分也無望金牌了,李清暗想:“要是我,肯定放棄了!”可譚良德卻異常認真地完成了那英雄無悔的最後壹跳:407抱膝,全場為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李清的心也被撼動了。壹年之後兩人在全運會預選賽上不期而遇,驚奇,喜悅把原來的好感和友情大大提升。就在這壹年,譚良德把從香港精心選來的壹枚近萬元的求婚鉆戒,呈給李清。李清套在無名指上壹試,正合適,她驚訝地問譚良德怎麽知道自己手指的粗細,譚笑道:“蒙的!”以後,李清的衣服幾乎都是譚良德來買,款式尺無寸絕對合適。弄得李清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只認準壹條,老譚這人太聰明……
婚後,李清輔助丈夫***同打造“譚家店”,同時從丈夫身上學到不少訓練方法。她嚴細縝密的作風與丈夫足智多謀的特點相互契合,佳效天成。她常常覺得有點神:訓練中遇到問題,兩人會不約而同地想出壹種方法,又會異口同聲說出來,這樣的心有靈犀純屬壹種緣。
李清尊重丈夫,也為丈夫著急:“他有那麽多的親身經歷、那麽深刻的體驗和獨特的教學方法,不當教練太可惜了!”因此,只要丈夫拿起教鞭,她便傾其全力做其得力的助手。李清常怪丈夫多年來連個“好”字都沒說給她,而譚良德拍著胸口說;“這兒裝著就行了!”可他卻對筆者悄聲說:“走到哪兒,我都真的離不開她!當然也離不開女兒和嶽母。”
溫暖之家,“三個女人‘管’著我”
那天訓練後,譚良德和李清開車帶筆者去他們的家。深冬的夜幕下,寒凝大地,行人寥寥。李清若有所思地說,當年,兩人每天都要坐早班車出早操,坐晚班車回家。而無論忙到多晚,兩人中總有壹個要回家看看。
家是天津體育局安排的壹套140多平方米復式商品房。據王敏說,其面積比局長的家還大。為此,譚家人很是感激,加上遊泳中心給他們寬松的執教環境和政策,兩人發誓“沒有理由不好好幹!”他們很少能在家裏享受陽光普照。
李清對9歲女兒同樣嚴格,壹回到家,就忙不叠地檢查功課。她作業有問題,毫不猶豫地把睡下的女兒叫起來,立即解決。她希望女兒多學些東西,卻不允許女兒學跳水,跳水給她帶來多少難言的辛苦,當隊員如此,當教練更是如此。
當年,李清懷女兒時,反應強烈,後期胎兒又缺氧,每天要跑醫院輸氧半小時,但她仍在訓練館裏挺著肚子為隊員用力拉動保護帶。孩子生在湖北應城李清家,遇到難產,譚良德正在武漢帶隊員比賽,夜幕下打車80公裏趕到醫院,猶豫了半天才在手術單上簽了字,他不願讓妻子受開刀之苦。
孩子出生才10天,譚良德就只身回廣州訓練。兩個月後,當李清抱著女兒出現在廣州機場時,譚良德興奮得不知所措:“女兒怎麽像個肉球似的!”那時,他們還住集體宿舍,沒有家,李清只得又回湖北。直到孩子5個月時,譚良德分到壹處60多平米的房子時,他們才團圓,才終於有了家! 可不久,李清便投入緊張的訓練,孩子和家務全交給了壹同來穗的母親。
母親是壹位外表溫和內心剛強的老人。李清生下才5天時,丈夫突然病故。母親擦幹眼淚,節衣縮食,把膝下的3個孩子帶大,又扶助女兒李清壹步步登上奧運會領獎臺。到退休之際,她本可以在湖北老家享享清福,可看到女兒女婿創業如此艱辛,很少離家的她毅然南下。無怨無悔地做起了“譚家店”的堅強後盾。她給孫女起的名字裏:“譚嘉欣”,要讓這個跳水之家不再留下“老二”的遺憾,更加興盛發達。
老人告訴筆者,她什麽都不擔心,就擔心孫女病。起初,她會急得抱著孩子去訓練館找女兒女婿,可後來她變得冷靜了。有壹次譚良德夫婦雙雙出差,可孩子又病了,譚良德有些猶豫,老人卻說;“妳們放心地去吧!”深夜,孩子發起燒來。老人背起孩子跑上街,那時街上治安不好,老人又人生地不熟。可她還是及時把孩子送到醫院。那壹夜,老人幾乎沒合眼,第二天,她又背著孩子上醫院打針拿藥。女兒女婿決定北上,本打算把老人送回湖北。可老人說:“我還是跟妳們壹起去吧,幫妳們解除壹點後顧之憂。只要妳們幹得順心,我就高興!”
“譚家店”剛到天津時安在招待所,最初的家具只有壹臺托運過來的電腦,但有老人裏外調理,全家人仍然過得其樂也融融。
孫女的小學離家有半小時的步行路程。老人找來壹輛自行車,在跳水隊的院子裏歪歪扭扭地恢復早已生疏的騎行技術。壹周之後,她讓孫女坐在車後,兩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後衣襟,在車水馬龍之中,年逾花甲的老人咬緊牙關邁腿上車,又擔心地連忙下來。孫女在車後數著“壹次,二次……五次”,當老人把孫女送到學校時,已是冷汗全身了。
如今,老人已不用這般忙乎。孫女上學後,她獨自在家,拿出小學課本,認真備課,等孫女回來,她就成了課外輔導老師。到了周末,她帶著孫女去遊泳館。對面是女兒女婿在訓練隊員,這邊是孫女學著花樣遊泳,看到這些,老人心裏樂滋滋的。
譚良德在與女兒少得可憐的見面時間裏,縱情地寵愛慣女兒,女兒說走累了,他會把毫不猶豫地把女兒放在背上,心裏還覺得最好是放在肩頭。盡管如此,女兒給他的打分遠不如
家中另外兩位女性。
譚良德笑稱:“我們家有三個女人在‘管’著我。”李清笑稱:“我們家有三個女人在‘慣’著他。”王敏主任則笑稱說:“那是壹個多有個性多有色彩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