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個性簽名 - 陸健詩歌創作的三次“隆起”

陸健詩歌創作的三次“隆起”

作者簡介

單占生,筆名善騎,1953年4月生,河南杞縣人。大學文化。1977年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留校在鄭州大學中文系任教。1985年4月加入河南省作家協會。曾任河南文藝出版社總編輯,編審,鄭州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新文學學會理事,河南當代文學學會會長,著名詩歌理論評論家。發表有散文,論文,詩歌及專著《寫作知識》、《寫作基礎知識》、《抒情詩欣賞》、《中國當代文學作品賞析》、《中國當代文學史稿》、《中國當代戲劇文學史》;散文集《昨日的陽光》等。散文作品入選《2007年中國百篇美文》、《2010年中國百篇美文》,散文作品《挖野菜》曾作為中招語文試題。《河南文學史》對其學術成就有專節評價。

 在我看來,陸健的詩創作,有三次“隆起”,依次為:壹、1990—1991年,他完成了《名城與門》的大部分作品,《不存在的女子》的全部作品,外國人物題材長詩《日內瓦的太陽》中的《伊麗莎白二世》《倉皇的向日葵》《勞倫斯與弗裏達》《愛因斯坦的小提琴》《日內瓦的太陽》和《北京阿堅》等六首長詩。二、2012年完成的《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三、2020年,包括詩集《開片》(鄭州大學出版社2021年7月版)在內的205首長短詩作,形成了陸健四十年寫作的第三次高峰。

 對陸健詩歌創作第壹次高峰的重要研究文字,有沈奇、楊吉哲、李犁的文章。沈奇在《詩城獨門——評陸健詩集<名城與門>》壹文中,認為“他為我們開啟了壹扇特異不凡的獨在之門,壹扇有許多理論話題可言說的詩性之窗……以詩歌史的角度而言,說陸健獨辟蹊徑,填補了當代詩歌的壹片空白,也不算過分”;在談到語感、語式問題時沈奇說,“《名城與門》的主要語式,即屬於這種重鑄後的敘述語式,且經由陸健的改造,有機地保留或者糅合進壹些與敘事和諧***生的意象語,顯得更為老道與精妙,構成集中最為讓人擊節叫絕的藝術享受。尤其是在用於狀寫人物時,狀貌、傳神、通靈,皆渺渺數語而全得之,實在是當代詩歌中頗具經典意味的絕唱”(見《關於壹個詩人》,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年2月版177-185頁)。楊吉哲關於《日內瓦的太陽》的評論是,〝與那些自恃才情的詩人不同,陸健是站在人類生活的全部歷史和經驗上說話的詩人,……縱觀他的系列長詩,我們不難看到,陸健對人類生活的許多方面進行了思索與追問,戰爭、和平、宗教、性愛、藝術及流行的社會病癥等等,都在他的文字中呈現與展開,並趨向凝重與透徹,其中包蘊了人類的歷史性困窘、堅忍精神、普遍的沈淪與不斷謀求的解放,包蘊了人類漫長的身體力行和苦思求索所達到的智慧高度。由此,陸健又與那些撫琴弄瑟、低吟淺唱者都區別開來,顯示了自身的某種大師氣質。〞其文對詩集中的《伊麗莎白二世》壹詩極為推崇,認為它〝是陸健藝術創造中的壹座眩目的高峰,與其它詩作相比,它似乎更能全面地代表詩人的成就。它以壹種純凈明亮、沈穩堅實、超然絕塵的語言之光,滌蕩了冥暗的現象世界,照徹了人類生存歷史的隱秘風景,把生命秩序納入了永恒與短暫、真與偽等多重審度中,展示生命的存在與虛無、價值和意義。〞〔見陸健詩集《日內瓦的太陽》,臺灣詩之華出版社1992年10月版〕。李犁則對《不存在的女子》不吝溢美之詞,〝《不存在的女子》是陸健最優秀的壹部詩集。每首詩歌寫得都很溫軟,好像只輕輕壹碰,就會流出汁水、眼淚甚至血來……它拋棄了壹切人為的技巧,拆掉了語言的柵欄,隨著心靈的起伏,傾訴,傾訴,再傾訴〞〔《救詩與救世;陸健詩歌的寫作動機和價值》見《詩林》2012年3期〕簡言之,第壹個創作高峰期對陸健來說不僅是收獲了大量高質量的作品,而且擴大了詩人的視野和胸襟,決定了他日後寫作的走向。中國、外國題材,各類現實世相的介入、心靈的挖掘,等等,豐富多變,異彩紛呈,預示著巨大的可能。

 有點匪夷所思的是,這之後的陸健竟然有壹個幾乎十余年的寫作“空窗期”,我們只看到壹首刊發在《河南科技報》的寫於1989年的很短的篇什《向自己傾訴》被《詩刊》社選入《中華詩歌百年精華》壹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直到2003年的長詩《非典時期的了了特特博士》,他好像才從長長的睡眠中蘇醒過來,且在此後五六年間,相繼推出了《34份禮物》、《楓葉上的比爾》、《田樓,田樓》、《洛水之陽》等六七部詩集,直到2012年的《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再次驚艷於詩壇,再次寫出了“傑作”。這首用六年時間創作的長詩,完全稱得上在結體形式上區別於所有中外詩作的獨壹無二的作品。此作好評如潮,如燎原的文章《書寫命運指定的詩篇》,森子的《從前賢止步的地方起筆》,熊國華的《中國當代詩壇的長篇傑作》,李犁的《詩篇,向經典致敬》,單占生的《陸健詩歌的心路歷程》以及子午、鄒建軍、楊四平等的評論見諸《詩歌月刊》、首都師範大學的《當代詩歌研究前沿》等刊物。這些文章與唐曉渡、商震、楊誌學、洪燭等人在《作家網》的對談壹起,收入陸健作品研究專著《詩篇,向經典致敬》壹書〔線裝書局2014年4月版〕。這部長詩,由明天出版社2013年出版,繼而榮獲〝首屆屈原詩歌獎銀獎〝〔2013年〕、〝首屆中國〔佛山〕長詩獎〞〔2014年〕、〝首屆阮章競詩歌獎〞〔2015年〕、〝第二屆昌耀詩歌獎〞〔2018年〕。

 也許,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全球疫情肆虐的2020年,他以不可思議的寫作速度,完成了205首詩作,迎來了自己四十年寫作的第三次高峰。我們看到,《這壹年幾乎是的壹生》《我像贖罪壹樣寫著》《我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是》《路過》《那條魚》《想念櫻花》《隔壁兜兜》《巷口在前面》《柏林愛樂玄學》《某日打坐》《彼得的禮拜日》《戴口罩的動物們》《佛山祖廟》《東坡穿越》和被學者張清華稱為“傑作”的《蓓蕾狀病毒》等等。其中有九首短詩,由譚五昌、楊誌學、莊偉傑、周瑟瑟、朱子慶、楊四平、程維、李犁、單占生等九位知名批評家推介,以“名家點評”為題刊發在《中詩網》(2020年12月15日)和紙媒《大河詩歌》(2021年夏季號),其中部分詩作旋即入選多部年選與其它重要的詩歌選本。

 評論家李犁說,陸健是對中國詩歌有貢獻的詩人。其實,這種認識並不為李犁所獨有,國內詩壇不少朋友都有這樣的認識。那麽,這四十年他主要創作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作品能被稱得上〝貢獻"?這裏,我們從他的幾部詩集談起。

 《名城與門》,寫了48個現當代中國文化名人,包括小說家、詩人、歷史學家、書畫家甚至歌唱家、舞蹈家、圍棋名將。

 《日內瓦的太陽》,由七首以外國歷史〔現實〕人物為題材的長詩組成。

 《名城與門》,我在壹篇評論文章中曾經說過:《名城與門》(1992年9月文化藝術出版社)這部詩集由六十六首既獨立又相互關聯的詩作組成了壹個宏闊的歷史空間,而構成這個宏大歷史時空的詩性元素,則是詩人陸健對中國現當代四十八位文化名人與藝術大師的敘寫,也是詩人與四十八位中國現當代文化心靈的對話。更應引起我們註意的是,這四十八位中國現當代文化名人或者叫作四十八尊文化心靈,被詩人陸健分別安放在十三首同名為《門》的詩為間隔的詩性空間之內,這樣,這部詩集就構成了壹個巨大的城邦時空,同時也構成了詩人宏闊的心靈時空。······。對這兩部詩集,著名評論家沈奇和楊吉哲分別有過非常有見地的評價。沈奇在其評價陸健的詩集《名城與門》的長篇論文中,稱陸健的詩為“詩城獨門”,說陸健“為我們開啟了壹扇特異不凡的獨在之門”。沈奇不僅從詩的題材的特殊性所展示的歷史空間、結構的特殊性所呈現的交響樂式的史詩氣勢、語言的特殊性所產生的詩性張力,更為重要的是,沈奇在其文章開頭所提出的陸健在當時的詩壇的特殊性的問題。盡管沈奇在當時對此問題沒有作更為深入的論述,但今天看來,沈奇在當時就能論及這壹問題,更能讓人臣服沈奇眼光的獨到和對詩壇認識的深刻。在沈奇看來,在壹次次的詩潮塵埃落定,當我們“反思、梳理與整合”詩壇的歷史經驗之時,我們就不應該再次“忽略”那些曾被我們“壹再疏忽了”的那些“冷靜而沈著地遊離於”潮流之外,“對整個現代主義新詩潮做深層參與且保持獨立詩性和超越目光的,可稱為邊緣性詩人的從作品到人格的關註和研究”。

 自《日內瓦的太陽》之後,陸健此類題材的長詩寫作壹直延伸到近年,如2014年的《太空中的1814400秒》〔2014年11期《詩歌月刊》〕、《裸體的特郎普》〔2017年3期《西湖》〕、《安倍晉三之弈》〔2017年3期《中華風》〕、《地球人皮卡德夢見兩個別的星球》〔2020年1期《詩林》〕、《大吻·馬車馱來的星座》〔2020年4期《江南詩》,節選〕。評論家陳仲義對陸健此壹系列的作品頗為看重,認為這樣的作品是詩歌的環形山,非常具有難度。並且是獨此壹家別無分店。當然我記得邵燕祥先生有過壹首寫斯大林夫人的長詩。陸健這些作品中唯有《太空中的1814400秒》和《地球人皮卡德夢見兩個別的星球》是虛構的事件人物,其他的人物事件,都史有存焉。

 《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是陸健的壹部非常重要的作品,是中國當代詩歌史上的長篇傑作。對這部作品的評價,李犁認為這是壹次具有經典意識的寫作行為。楊誌學說它〝正走在經典的路上〞。〔以上見諸《詩篇,向經典致敬——<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研究文集》,線裝書局2014年版〕。《詩刊》編審、詩人周所同談到對《小詩人之歌》的七點看法:〝(1)沒有龐大、復雜、廣博的知識結構,這首詩不能寫;(2)沒有自己的哲學背景、精神向度和智慧的境界,這首詩不能寫;(3)沒有低處衍生的真理,沒有穿透真理的利器,沒有站在真理的懸崖上而淩空壹躍的勇氣,這首詩更不能寫;(4)沒有才華,沒有真愛,沒有經緯分明的人格力量,沒有心靈看到的才是真看到的能力,這首詩也不能寫;(5)沒有做足功課,沒有正反相向的眼神,沒有辯證的深度思想,沒有毫無余地的剖析事物萬象的睿智與自省力,這首詩也不能寫;(6)沒有徹底的人文精神,沒有融會貫通中西文化的解構力量,沒有隱匿與呈現雙向驅動的精神氣象,這首詩也不能寫;(7)艾略特有“荒原”,龐德有“詩章”,陸健有“小詩人之歌”,都是大手筆。這也是近年來少見的好詩。〞(紙媒《中國詩歌萬裏行》2013年6月10日)。陸健自己的表述是,我終於寫出了壹首在內容上和形式上與別人都不壹樣的詩。

 那麽,《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又呈現給我們壹些什麽值得思考的東西呢?

 對我來說,這部詩集的最大啟悟,是讓我認識到詩歌形式建構的儀式性存在,對於壹首完美的詩來說是多麽重要。我曾在壹篇文章中說:《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是壹部詩集,又是壹部前後圓合建構匠心獨具的組詩。也許正是這樣壹部詩集,強化了我對陸健詩歌創作在形式建構上的儀式性行為的關註。······壹組詩是壹個小的獨立自足的詩性空間,壹部詩是壹個大的獨立自足的詩性空間。這樣的組合在形式建構上有著嚴格的規律,而在內容的選擇上則有著無限的自由。把嚴格的規律與充分的自由結合在壹起,其實是陸健詩歌創作長期堅持的基本現實,也是中國詩歌乃至世界詩歌長期呈現給我們的基本規律。······這種文體特殊就特殊在它不僅僅是壹種文字呈現樣態,而且還是壹種儀式性存在,是壹個有著儀式性介質的場。在這個具有儀式性的場域,文字所指涉的現實事物或者在此發生了變異,或者在某些方面得以強化或弱化。當壹個詩人連同他的寫作對象進入這個儀式性場中時,他不再是壹個生活在世俗世界的凡人,而是壹個沈浸在詩性儀式並具有詩性思維的詩人。寫作在此時此地成為壹種儀式性行為。詩人通過儀式性行為超脫出現實世界進入另壹個空間當中成就個人的反思與冥想,完成自己的詩性經驗。······他為他自己和他的寫作對象構築壹個“場”,這個場有著嚴格的秩序。也許正是因為此種秩序,詩人的創作詩思獲得了最大的自由(引自《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附錄,2013年12月明天出版社)。

 內容上區別於人,並非難事,可形式的獨壹無二,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發表的前幾年,陸健還寫了幾部作品,《34份禮物》、《田樓,田樓》、《洛水之陽》等,它們各具特色,精彩紛呈。《34份禮物》是身為大學教師的作者給他所教的壹個班的每個學生寫壹首詩、請人給學生每人畫壹幅漫畫、學生每人寫幾句話加上壹個手體簽名而集成的壹本詩集。這樣的寫作行為堪稱詩壇獨步,廣受稱贊。對於其在寫作學意義方面的價值,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哲學家陳默在該書的短序中說,“《34份禮物》是特別的禮物,它最具意義的是:詩還能這樣寫!它讓詩從‘詩人主體中心’逃離出來,就像是從壹個匣子中逃出來,有壹種解放的感覺……讓讀者參與創作,讓詩人成為壹個魔術師、壹個轉換器,把每個人的體驗轉換成詩的花朵。每壹個人的生存體驗、生活感受都是詩的素材,每個人都能像詩人壹樣去感受生活,詩人所做的是將他們的生活註入詩的基因、詩的韻味、詩的形式。陸健的奇妙之處是:取消詩與生活的距離,讓它們靠近,更靠近;讓生活彌漫詩意,讓詩意成為生活。”他又說,“這34首詩是陸健與2003級文編的學生***同完成的,是詩人教師與學生們的壹次真正的對話,是互動參與的典範教學案例。這種對話、互動參與,是壹種視野融合,是每個學生的視野與詩人視野的融合。在這壹融合的過程中,詩人的穿透力將每個學生的生活體驗重新闡釋、發現、關照、提煉;兩個視野融合生成出既超越學生個人體驗,又超出詩人體驗的新視野。他們***同完成了34首詩,他們***同體驗了壹種新視野的生活。於是真實的生活體驗與詩人***同結晶出詩。”(見《34份禮物——寫給我的學生的詩》“序二:花樣年華,壹同走過”,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4年5月版第5頁)

 《田樓,田樓》(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版)記敘了河南南陽壹個小村子的地理、歷史、文化,真實的人物,配以2006年作者兩次重返插隊四年多的地方拍攝的照片。他把用豫南方言寫成的詩讀給農民聽,然後修改。把地方誌熟讀多遍。後來又把出版的書寄給他們。這本書是徹頭徹尾的〝非虛構〞作品,他讓我們重新思考藝術創作與田野調查的關系以及寫作倫理等被忽略已久的重要問題。請註意,該作產生在“非虛構”壹詞對於文壇還相當生疏的近20年前。

 《洛水之陽》(河南文藝出版社2007年4月版)也是壹部頗可壹讀的書,壯麗的山川,宮闕巍峨遺址上的***和國新城,文化內涵深厚,投射在特殊年代壹個身心發育期的少年身上。巨大的明晦各半的背景,真名實姓的小人物在時光的河水裏遊泳。別出心裁的作者在2006年寫完之後,2018年他又寫了壹遍,40首詩對應以前的40首(鄭州大學出版社2021年1月版)。內容上有延展,有對立,情感上有告別,有回歸,有再發現。這似乎讓我們看到了他心智成長的根在哪裏。但是憑心而論,我覺得前40首勝於後40首。

 《詩壇n叟》(線裝書局2014年版)描述了40余位有名有姓的詩壇人物。大咖們。屠岸、謝冕、吳思敬、牛漢、雷抒雁。這是壹部和文壇大佬們開玩笑的書啊,能不好玩嗎,內容如此鮮活生動?這部書和《名城與門》的根本區別在於《名城與門》的仰視視角,而它是平視的。抓住壹點不計其余,玩笑開得妳沒話可說,卻並非遊戲之作。據說陸健寫了某某,都打印出來給人家寄去,得到認可或罵聲均不在意。他說古代文人的唱和傳統哪去了,應該恢復壹點。

 陸健近期的壹部重要詩集是《開片——2020年詩選》(鄭州大學出版社2021年7月版),是新作。從這些新作中,我們能夠看出在剛剛過去的壹年作者的復雜心態。有生之人,誰經過這樣全球性的大劫難?陸健的老之將至的惶恐,妻子的病況,叛逆期的小兒子,周圍環境的氣氛擠壓,加上憂國憂民的文人本性,在他這兒蜂擁而至筆端---這個每天做著做不完的家務的老男人的筆端。我真想說難為我們的詩人了。但他竟然寫了如此多,寫得如此好。《開片——2020年詩選·後記》裏,人家說他是老樹著花,他說回光返照。這自嘲都有點自戀的味道了。我曾經在討論《壹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的文章《陸健詩歌的心路歷程》中言到,〝在我看來,中國新詩壇上自始至終所有有關我的問題,都是壹個關於“人”的問題。所有有關對於“我”的認識,說到底都是壹個怎樣認識“人”的問題。陸健的魅力,就是能夠直面“我”是怎樣壹個人"。讀罷《開片》中的詩歌,我覺得自己關於陸健的話假如放在今天說,會更準確妥當。與《小詩人之歌》仍借助了互文性的方法不同,《開片》更加無拘無束地敞開了自我,達到壹種詩人應該具有的精神上來往無礙的程度。限於篇幅不再舉例,讀者完全可以信任自己的審美眼光。

 對於這位〝對詩歌有貢獻的人",我還有幾個問題需要談到:

 壹、陸健的詩歌理念。1、多年前陸健說過,“繞壹個文化的大圈子然後回到人本身”(2004年11期《詩歌月刊》陸健文章《不斷嘗試著去作壹個名叫“陸健”的詩人》)卻是應在了這裏。原來64歲(2020年)他這批作品的出現,早有預謀。由此可見陸健相當理性,很重視視野的開展和知識的積累,輔之各種現代詩技巧的演練。這是他能持續不斷寫出面貌各異的作品的基礎。2、集約式寫作、〝主題詩集"寫作的可能性。雖然我們不清楚他何時開始具有這個想法,但很明顯《名城與門》、《日內瓦的太陽》、《不存在的女子》已經稱得上〝主題詩集"了。《34份禮物》、《田樓,田樓》、《洛水之陽》、《詩壇n叟》,還有剛才我們沒提到的《馬賽克拼圖》等。按照陸健關於主題詩集的要求,《名城與門》、《日內瓦的太陽》、《不存在的女子》和《34份禮物》比較成功。其余詩集瑕瑜互見。看來這種要求並不容易達到。

 二、陸健的人物詩。陸健大約寫了200—300首人物詩。數量驚人,可謂詩壇僅見。詩歌描寫〔表現〕的人物,從國王君主到山野民眾,從古代戰神到現代藝術家,幾近無所不包,可以說成就非常高。人物詩分為真實人物與虛構人物,操作起來,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難度。不少作品處理得出人意料的好。

 三,陸健詩歌的幽默風格。不解決風格問題,作者的寫作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盲目的。意識到風格這壹美學問題的重要性,不等於就能完成自己的風格特色。顯然陸健獨特風格的建立、建設經歷了漫長過程。如寫於1985年的《哲人軼事》(見當年的《敘事詩叢刊》)、《火焰壹樣快的車》,1991年寫就的《北京阿堅》(見1995年《大家》雜誌)。時有閃爍。2003年《非典時期的了了特特博士》,是陸健將知識分子的文人幽默與世俗生活中的幽默相交融的契機。這種交融的效果,在之後的《小詩人之歌》中獲得部分體現。我們發現《小詩人之歌》中的〝我〞作為壹個高校教師,知識分子,既有幽默詼諧,也有刻薄、矯情。而在其2020年,他的噴發式的寫作,幾乎完全不依傍典籍與他人的思想和言說,我手寫我心。他的腦袋如同壹個信息接收器,中國的外國的,人物,事件,突然產生的“怪念頭”蜂擁而至,他的幽默也四處開花繁星點點。《小詩人之歌》中的幽默,多少還是有點“硬”。這種硬並非和“做作”有什麽關系。因為這首長詩中,壹種焦灼,憤懣是情緒底色,感性的語言流速度較快,和以舉重若輕為能事的幽默,究竟還是有些違和。2020年的幽默就不壹樣了,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長詩《東坡穿越》(《中國詩人》2020年3期)中,“我”——西坡,“東坡壹篇用逗號結尾的短文”,與東坡相對而行。壹個穿越到宋朝,壹個從宋朝穿越到現代,各自驚詫,各自有對眼前事物的不理解和行為上的不將就,幽默出兩個時代的精彩與痛感,是壹篇以放松心態覆蓋產生的幽默作品。其有些作品,表述內容給人苦辣酸甜五味雜陳之感覺,幽默感十足的言辭鑲嵌,閃爍其間,如“但是不要把網絡抄錯成病毒/把和平的飛鳥抄錯成戰爭的/飛彈。盡管把壹位美女抄成/龍鐘的老太太在所難免”(《抄襲》)。如“假如拜登/他說為人民服務,我覺得/他在開壹個比人民還大的玩笑”。陸健詩歌的幽默感,有時出現在作品結尾處,如“警察設了埋伏,警察長出了滿身/探測器。警察想抓誰,即便是好人/都逃不脫,更別說壞人了”(《觀影:某部國外警匪片》)從整首詩來看,作者本來正襟危坐,或斜靠在沙發上挺舒服,但事情的發展超乎意料,事情在走向自己的反面,甚至荒誕,妳不幽默都來不及了。幽默的尺度並不好把握。它不是挖苦,嘲諷,諧謔,它顯得更溫和壹點,比較有教養,更容易獲得勸諭的效果,與人不產生敵意。幽默在有些作者那裏,多少是帶點自我優越感的,在陸健這裏,有時卻不是,比如發表中《星星》雜誌2005年12期的《在丹江水庫乘水上飛機》中,“我知道,岸上蹲伏著壹只狐貍/水裏有兇猛的魚//它們喊,烏鴉,妳歌喉美妙/妳唱啊,讓那個陸健掉下來/他熱愛自然”。在同期刊發的《醫院和壞人》壹詩中,“大夫,我這個壞人……”,“我私下想,進了這大門的人/不是這兒壞了就是那兒壞了/不是骨頭壞了就是肉壞了/說壞人難道汙蔑誰了嗎”。他於2007年創作的《鮮花的花和老眼昏花的花》中,那個對流行文化及教育體制扭曲孩子人格問題怎麽也不懂的“我”的尷尬情態躍然紙上。陸健時不時地會幽自己壹默,此類情況曾屢屢出現在他不同時期的作品中。在2020年的寫作中,陸健詩歌的幽默風格業已形成。

 四、陸健的在詩壇之內與在潮流之外。幾十年來,詩人陸健始終活躍在中國詩壇之內,同時又超越於各種潮流之外,這大概應是大家的***識。這裏,我想借用壹下李犁在其論文《救詩與救世:陸健詩歌的寫作動機和價值》(見2012年7月《詩林》雜誌)的壹句話代為表達我的認識。他說:“陸健詩歌寫作的最大貢獻就是在原來詩歌美學範疇之外給我們提供了壹種新的寫作可能。”李犁的這句話所針對的是陸健從2003年開始寫的四本非虛構的紀實性詩歌。其實,如果我們大體回顧壹下陸健的詩歌創作歷程,就會發現,陸健始終是站在他創作的那個詩壇的當下審美範疇的流行話語之外進行他的詩歌創作的。站在風潮之外,探尋詩歌審美的新的可能,始終伴隨著陸健詩歌創作的主體意識和實踐行為。在壹次“陸健詩歌創作研討會”上,詩人葉延濱指出,“陸健的詩歌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壹個現象,因為陸健在當代詩歌中是壹個比較獨特的詩人,他的詩歌創作30年,在諸多的風潮、流派中保持了自己的創作的個性……在各個風潮中不同的領軍人物逐漸消失的時候,陸健仍然占據著他自己的位置。”葉延濱的這段話說於2007年5月10日上午(見2007年5月《文藝報》),在那次研討會上,屠岸、葉延濱、李小雨、唐曉渡、周月亮、王燕生、林莽、張清華、朱先樹、何曉兵、徐剛等諸位詩人、評論家、教授都對陸健的詩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認為陸健是壹位“不可復制的詩人”。我想引用壹首短詩《路過》作為本文的結尾——

 從超市滾梯上來

 見到那人,在擦落地窗

 天空有汙漬。他擦

 濕痕依序排列,像簡單的字

 像壹些笨拙的筆劃

 流雲碰碰他袖口,移開了

 他擦,時間的陰影。他擦

 太陽昏黃,光斑搖著他的臉

 他擦去自己的身形,臂膀

 只剩壹只手,繼續搓動

 他擦去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大片的透明還在……

 洞徹了生命意義的詩篇,無私的詩篇,在我們的頭頂之上。使人唏噓。

 2021年4月,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