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開始我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患上抑郁癥的。那段日子經常地失眠、早上起來不管不顧就開始哭,晚上坐在桌子前依然在哭,每天垃圾桶裏全都是我丟掉的擦眼淚鼻涕的紙。
就這樣過了壹段時間,也不知道是何時發生的, 思維能力開始弱化,大腦僵硬不受控制,除了坐著或者躺下來發呆放空,妳的大腦無法正常運轉,像卡殼的電腦,無論怎麽敲打都無濟於事。整個人像被困在深淵,無法上岸又動彈不得,任憑時間在妳身旁壹寸壹寸走遠,呆在原地不能自已。
這樣度過了壹段時間,所剩無幾的感知提醒我,壹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好在天性倒也頑強,和外地的朋友通報了壹聲就自己跑到學校附近的精神中心做檢查。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陽光充足,街上人流不息車來車往。到了醫院有個主任醫師還是什麽頭銜的人先是了解了情況,詢問我是要選擇做檢查還是直接看心理醫生。然後我開始假裝鎮定的敘述,但是自打第壹個字出口整個人就已經泣不成聲。醫生從旁邊拿了盒紙巾遞給我,我坑坑窪窪地把事情交代了壹遍。
接下來具體要選擇做什麽我也沒有經驗,而且不管是檢查費還是心理治療價格對於我來說都很高昂。我跑出去給朋友打電話。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天氣晴朗,自己壹個人在精神中心的門口哭成個鬼。門口保安大哥怎麽看待我也沒心思理會,只記得好友在電話那頭和我說,妳去和心理醫生聊聊吧,檢查我做過,其實沒什麽用,無非是填些表格幾百塊,咱就別花那個冤枉錢了。
這也就是直到現在我都沒能拿出壹份正規的診斷書的原因。
然後我去交了三百塊錢,和當天那個女心理醫生訴苦了五十分鐘。心理醫生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奮筆疾書,記錄我在講的內容,時不時發出壹些提問,這次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哭不出來,壹五壹十還原了所有事實經過。回學校的路上心情還可以,這件事情就沒有後續了。
接下來壹段時間情況似乎沒有在惡化,唯獨左胸口和右胸口的位置隱隱作痛,生理上的隱隱作痛。自救心態強烈的我跑了幾家醫院也去咨詢了醫學院的同學,吃了些他們推薦的藥。
這個期間大腦功能還不是像從前那麽正常,雖然嚎啕大哭的次數減少, 讀書上課的反應能力、接受處理信息的能力包括記憶力損失很大 。當時很多老師布置的作業沒有完成,(是真的做不到,不是偷懶。)接近期末考試,半個學期我差不多都奔走在醫院或者沈浸在悲傷的情緒裏, 自救已經耗費我大量的精力了,我自顧不暇,其他的只能暫時放在壹邊。
後來有壹天,有位很關心我的朋友微信上跟我講:妳現在就把所有雜事拋在壹邊,把妳自己的快樂和健康放在第壹位,喜歡什麽就去做什麽。
當時我沈重的大腦覺得很迷茫。為什麽?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問題已經嚴重到,我沒有能力去從大腦裏得到“我想要做什麽”的信息。除了日常必須的吃喝拉撒,其他事舉步維艱。
舉個例子,正常情況下:開心麻花的電影上映了,我很期待去看。路邊的小吃看起來很美味,我想嘗嘗。這些平日裏正常人最普通不過的“想法”,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都是奢侈。 我的思維功能已經退化到除了最原始的本能動作其他都被封鎖了。
用壹句抑郁癥人常用的描述: 我整個人壞掉了。
無日無夜無知覺,無悲無喜無活力。
表面上看著與常人無異,實際上內在已經被吞沒、被腐蝕,像本能的提線木偶,呆呆傻傻,主機燒壞了,徒留壹副空洞的軀殼。
到此我終於徹底相信,是傳說中我以為遙不可及的抑郁癥沒錯了。
我休了學,拒絕再回到學校。跑到家裏安心養傷。
我知道我是抑郁癥,我也同樣知道抑郁癥有千姿百態各不相同。曾經動筆寫過遺書,過程中嫌棄自己文筆實在拿不出手就擱置了。遺書這種東西畢竟是妳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壹篇小作文,虛榮的我還是希望能拿出滿意的水平,遺書沒截稿,跳樓的事就再往後拖壹拖。
在家那段時間媽媽把我照顧得很好,每天沒有任務,差不多全天都在躺在沙發上壹集壹集看電視劇。別的事情我也做不好,打字都是吃力的。壹句話往往要拼湊很長壹段時間。而且頭腦昏昏漲漲的,上午還正常,每到下午頭沈沈的,很累,有種壓迫的痛。也不知道哪塊神經受損,反正大腦被困住了我進退不得。中醫把脈給我的結論是供血不足,我沒信。
反抗不成我就妥協唄。
時間壹天天在電視屏幕前頭溜走,我無力抵抗。什麽也做不了。
後來也想過依靠藥物,但沒去成醫院。為什麽呢?
當時在家我整天幾乎是不說話的,還卸載了微信切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我的語言、表達、歸納能力被損壞的相當嚴重 ,就算運用全身的力量我也很難和任何人解釋清楚我此時到底處在怎麽樣壹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絕望境遇裏。看醫生起碼要和醫生描述病情吧?我表達不出來。我沒有喪失發聲的能力,但我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我本來想寫出來,哪怕耗費很長時間呢。又怕醫生看不懂我東壹榔頭西壹杠子的稀世的表達,索性罷了罷了。
曾經吃過壹段時間的谷維素和維生素B1(好像是,很久沒吃了也記不清,妳們別學我亂吃),是我在網上搜索雙向情感障礙和植物性神經紊亂找到的結果,急病亂投醫,到底是否起到了作用我倒現在都不知道,反正後期把藥停了。
我的朋友很擔心我,短信發來說妳出門去恢復社交,不要壹味悶在屋裏,否則會更加重。我甚至不想回復,我很累。可她又是確實關心我,忍著別扭回了句,安,勿念。
後來她強行要我裝回微信,我拗不過她就照做了。我說妳知道嗎?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只要壹動腦去用力的思考問題,我的左胸口就會發疼,真切的疼,不是幻覺。而且我的大腦很排斥我在思考,似乎像在固定位置拉起了警戒線,只要我越界壹點點,我的大腦就會迫使我停下來。就好比兩國交界的邊界線被士兵把守戒備森嚴那種感覺,妳明白嗎?
我去網上查了植物性神經紊亂,知乎上好像還有個人,他只要壹動腦子下體就會痛,妳說我和他是不是同壹種病?
她說妳別亂想,不亂想就沒這麽多事了。
我那天晚上幾乎急的哭出聲來,我自己什麽狀況我還是比別人更清楚的啊。
此後我的自救基本靠網絡,因為和別人溝通是無效的。 就好比沒人見過企鵝的時候,妳在繪聲繪色的描述這種生物非但不會引起***鳴,只會叫人覺得妳在胡言亂語。
他們不會明白的,當然幸好他們都不明白。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勸妳(當然我還是會感激),比如“誰誰誰比妳慘多了”,比如“差不多得了”, 表面上在妳來我往的對話,但妳們永遠無法搭建起***鳴,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抑郁癥是壹個人暗無天日,是壹個人畫地為牢,是壹個人單槍匹馬的作戰, 是壹個虛弱的、損壞的、不完整的妳,竭盡全力與那只大黑狗搏鬥的較量。
這其中最殘酷的地方在於,壹是 半死不活的妳能量被削弱,戰鬥力銳減 ;二是盡管妳如此搖搖欲墮,卻還是必須要硬著頭皮 孤軍奮戰 。這夜路只有妳壹個人磕磕絆絆地走,自己壹旦倒下,賭註很有可能是輸掉妳的余生。
毫不誇張地說,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煎熬的壹場戰役。
這種狀況下苦撐了很久,後來有壹天,我在某個公眾號上看到這樣壹則及時的推送,仿佛雪中送炭,帶給我希望。
這是繼我在知乎上看到那個題主思考時下體會灼痛以來所見和我當時病癥最為相似的情況,這種病學名叫做Somatic Sympton Disorder, 軀體癥狀綜合癥。
妳們可能不理解,我那天看到這篇報道的時候,第壹反應是:真好。不是幸災樂禍為小哥哥得病叫好,是我自己身上的壹系列癥狀終於得到了醫學上合理的解釋,不再是“妳別亂想就沒事了”。
事實上我的問題和文章中的亞當相比並沒有那麽嚴重,他的那些癥狀我確實全都有,什麽都不做的時候相安無事,動腦是引發疼痛的開關。只不過和他的病痛級別相比,我萬分幸運,痛苦不那麽難以忍受,恢復起來也並不那麽棘手。
我後來特意連發了這樣兩條微博訴說當時的感受(痊愈了以後便設為私密了):
現在想來好像就是在看到這條推送後,我的身體和精神才逐漸開始好轉的,這條推送的出現也是我抑郁癥的轉折點。 不得不提的是,我們泥足深陷被大黑狗窮追不舍的人實在是太需要壹些強烈的***鳴了,得知這個世界上有人和我們處在相同的境況,都是極大的慰藉。
(我可能描述不準,反正真的沒幸災樂禍的意思,也希望亞當來世壹生平順,再無病痛)
似乎是得到了理解和鼓勵,我停了谷維素和維生素,利用我僅剩的閱讀理解能力(是損壞,還沒完全喪失,而且如果痛感強烈我就會關掉頁面休息),在網上看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它們在壹定程度上影響和治愈了我,也長成了現在的我的壹部分。
比如說……壹開始我看的是《瑞克和莫蒂》。它荒誕、詭異、還很喪。我的朋友們時常勸我說咱能不能看壹些積極向上的作品?但他們不明白我獲取精神能量來源其實是靠這些……喪中透著哲學味道的古怪頻道。
《瑞》有壹集腦洞打開,爺爺制造出了微觀電池宇宙,宇宙所有生命體存在的全部價值就是為瑞克的車供電,但小小電池宇宙的生物們渾然不覺。
那壹集看完我渾身冒冷汗,處在幹電池宇宙中的它們奉獻壹生僅僅是為了換來光和熱為人作嫁,那誰又知道地球上的人忙碌奔波到底是在做什麽?
即使是頂級的物理學家的宇宙和世界知識在浩渺神奇的大自然中都不值壹提,世界的外面是什麽?
是壹輛車?是壹個主板?還是壹個卡通造型的U盤?
這部動漫腦洞開太大大大了,每看壹集思緒都跟著劇情飄到外太空,早就忘了地球和自己。 那些掙紮痛苦被我暫時拋在壹邊,專心致誌地跟著導演探索更宏大的可能。
( 當然抑郁癥各不相同因人而異,我看喪喪的腦洞大片可以恢復活力,如果妳不能就去看陽光積極的!!切記! )
而且這部動漫的主創,Dan Harmon提出的關於抑郁癥應對的建議我個人認為非常有效:
1: 承認它存在,接受它存在。 我們給自己施加了太多壓力要“感覺良好”,其實完全可以“感覺不好”,甚至完全可以擅長“感覺不好”。不必保守秘密。把它當做自己擁有存在的正常的東西,像壹頂帽子、壹件夾克。
畢竟妳的感覺是真實存在的。(這條是教妳正視抑郁癥 、承認、接納,找到和抑郁癥相處的正確方式 )
2: 雖然感覺(real)存在,但它並非現實(reality)。
這句話我壹直放在心上,對我矯正心態有奇效。 妳的痛苦如此真實,但不是現實,妳只是被現實蒙蔽了雙眼,見不到色彩而言。但現實是彩色的。
微博上博主“寫文的尼羅”的說法有些相似:
看到了嗎? 妳眼前的灰暗和絕望,都是虛假的幻想。即便如此真實,也要勇往直前打破它,像猛士斬殺惡龍,要解救的,是失去的那個健康的自己。
這些話是我的鎮定劑,用壹句爛俗的比喻:像海上漂泊失去方向的人望見了遠方的燈塔,從此不再迷失。
這些看似喪氣的東西實際上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是靠他們壹步步擺脫痛苦和黑暗。
除了《莫》,我那時候還特別喜歡看動物世界。
如果說《莫》帶喪氣不適合推薦給所有患者,動物世界則傳遞了滿滿的正能量。
我記不清具體物種的名字,哪種海龜出生就面臨著被伺機的海鳥抓走吃掉的命運,也就是說,剛生下來還沒來得及去海水裏遊個泳就命喪黃泉了。其他的物種大都命運相同,據說“海龜能活到老的幾率大約是千分之壹”,自然界沒有壽終正寢。
每種物種想要生存和繁衍,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再渺小無助的生命體為了生存都傾盡全力,都在勇敢地堅持著,畢竟生命那麽可貴。
雖然人類的生存法則和動物們大不相同,歸根到底這份對生命的執著和頑強是***通的,沒有差別。
對不對。
所以當妳感到痛苦和艱難地時候就去看看小海龜,前路危機四伏,它們仍然在砥礪前行。
然後讀了莊子壹死生,齊彭殤。看了各種自然科學物理學的紀錄片,看了尼采、加繆、叔本華。看了霍金,什麽都看。妳問我能看懂嗎?當然是看不懂,淺嘗輒止。而且我的大腦沒能力承載處理這麽大的信息量。那為什麽看?換換思路,鍛煉大腦。每天強迫自己寫下壹些簡短的體會。起初只能使用壹些簡單的詞匯,詞不達意。 但就像腿腳不好的人堅持鍛煉,爭取可以盡早走路壹樣,我也在日復壹日地訓練自己的閱讀、寫作能力,慢慢就恢復到生病前三分之二的水平。
看不懂便看不懂,句子寫不通順那便寫不通順,每天把思路打開壹毫米,日久天長,思維的領土也向四面八方擴張不少, 宛如收復失地,到最後,我還真把丟失的大腦功能全都找回來了。
(寫了壹下午有點腰酸背痛,我爭取今天更完)
接下來劃個重點,我總結的自救要點都在這。不想看長篇大論直接拉到此處:
1:老生常談的 看醫生 、 遵醫囑 。我情況比較特殊,沒有正經服用醫生開的抗抑郁藥,別學我。
2:心態。我不勸妳開心,能開心才有鬼了。我也不勸妳平靜,哭出來沒準更有利。我唯壹勸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活著 。再痛苦也要活著。活著才有資格。所有幸存者都是在絕望裏浴火重生, 堅持住 ,壹定要堅持住。
3:盡可能拋下所有事情, 全心全意地關心自己 。別再強迫自己為其他事負責任,眼下最要緊的是妳的生命安全。
4:周圍環境。遠離嘈雜的聲音,遠離不理解的朋友。那些聲音會把妳推向火坑。要盡可能 尋找***鳴 , 獲得慰藉是走出來的第壹步 。(壹定要挑選 有鬥誌 的隊友,相互鼓勵)
5:鍛煉。不是叫妳去跑步仰臥起,是說妳要適時鍛煉自己的大腦活力,像我後期就在強迫自己在合理範圍內閱讀寫作, 逐漸恢復腦功能 ,不要自暴自棄壹病不起,否則沒人能救妳。
6:找到妳自己適合的方式。網上各式各樣的建議有很多,但可以參考, 然後找到最合適的 。
剩下我暫時想不起來了,有問題可以留言,希望大家都可以健健康康,戰勝抑郁癥。壹定要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小事情,平常心啦,要拿出必勝的信念,滾蛋吧抑郁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