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高爾基 (俄羅斯)《海燕》
在蒼茫的大海上,風聚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
海燕象黑色的閃電高傲地飛翔。
壹會兒翅膀碰著波浪,壹會兒箭壹般地直沖雲霄,它叫
喊著,——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裏,烏雲聽到了歡樂。
在這叫喊聲裏,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在這叫喊聲裏,
烏雲感到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海鷗在暴風雨到來之前呻吟著,——呻吟著,在大海上
面飛竄,想把自己對暴風雨的恐懼,掩藏到大海深處。
海鴨也呻吟著,——這些海鴨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戰鬥
的歡樂:轟隆隆的雷聲就把它們嚇壞了。
愚蠢的企鵝,畏縮地把肥胖的身體躲藏在峭崖底下。…
…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翻起白沫的
大海上面飛翔!
烏雲越來越暗,越來越低,向海面壓下來;波浪壹邊歌
唱,壹邊沖向空中去迎接那雷聲。
雷聲轟響。波浪在憤怒的飛沫中呼叫,跟狂風爭鳴。看
吧,狂風緊緊抱起壹堆巨浪,惡狠狠地扔到峭崖上,把這大
塊的翡翠摔成塵霧和水沫。
海燕叫喊著,飛翔著,象黑色的閃電,箭壹般地穿過烏
雲,翅膀刮起波浪的飛沫。
看吧,它飛舞著象個精靈——高傲的、黑色的暴風雨的
精靈,——它壹邊大笑,它壹邊高叫……它笑那些烏雲,它
為歡樂而高叫!
這個敏感的精靈,從雷聲的震怒裏早就聽出困乏,它深
信,烏雲遮不住太陽,——是的,遮不住的!
風在狂吼……雷在轟響……
——堆堆的烏雲,象青色的火焰,在無底的大海上燃燒。
大海抓住金箭似的閃電,把它息住在自己的深淵裏。閃電的
影子,象壹條條的火蛇,在大海裏蜿蜒浮動,壹晃就消失了。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閃電之間,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
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二、
北島《巴赫音樂會》
壹顆罌粟籽掙脫了
鳥兒撥動風向的舌頭
千匹紅布從天垂落
人們迷失在
鮮艷的死亡中
巢穴空空
這是泄露天機的時刻
大教堂從波濤中升起
海下的山峰
帶來史前的寂寞
左手變成玻璃
右手變成鐵
我笨拙地鼓著掌
像壹只登陸的企鵝
三、
於堅《女同學》
那壹年春天 音樂課後 妳從風琴後面奔進操場
當時 在壹群中學生中間 妳的位置是女王的位置
壹班男生都在偷看著妳 但沒有人承認
想承認也不知道該怎麽講 大家剛剛上初壹
那天妳肯定出眾 是由於跳繩 還是唱歌
也許妳穿過了整個操場 追逐著另壹個
粉紅色的女孩 只記得妳穿著紅褲子 但妳沒有模樣
妳是有雀斑的女孩 還是豁牙的女孩 妳肯定出眾
但妳不是某壹張臉 而是好幾張臉組成
妳沒有肉體 天國中的植物 妳屬於哪壹個芳名
劉玉英 李萍 胡娜娜 李桂珍
哦 看看時時間留下了什麽 壹片空空的操場
這些芳名有何行為上的含義?
我記得我們男生之間
都有過彼此頭破血流的經驗
我記不得妳寫字是否用的左手 妳的臉是否有痣
我不記得有任何細節 事關疼痛
出眾是危險的 這使得妳無法接觸
當然 我拉過妳的手 不止壹次
大合唱 集體舞 木偶人的課外遊戲
妳的手無所顧忌地伸過來 像成年人的手壹樣
有力 但不代表妳本人的神經
老師那時常說 祖國的花朵
也許就是這句慣用語 老讓我 把妳
和某個春天相聯系 那個春天
是否開過花 我已經想不起來
但在我的記憶中 妳代表著春天 代表著花
還代表著正午時光 飄揚在操場上的紅旗
但我總覺得那些年 妳和我形影不離 因為
教室的座位 總是壹男壹女 壹男壹女
我記得所有的男生都偷過老師的粉筆 但妳沒有
那時我的鋼筆壹旦遺失 我只會懷疑男生
我也偷過 我偷看過妳的文具盒
還偷看過妳的其他部位 當然啦 是在大白天
那時幹什麽大人都不準 只能偷偷摸摸
連看妳 也只是偷看 我正視妳的時候
妳總是已經當眾站起來 要麽回答老師的提問
要麽揚著頭用標準的普通話 朗誦
哦 女同學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
我不記得妳偷過什麽 妳當過賊麽
哪怕是在他不註意的時候
偷偷地 瞅瞅他剛剛冒出微眥的厚嘴唇
女同學 我是否年紀輕輕 就與幽靈同座
而我又是誰 妳的背誦課文的男幽靈
當時我們學到的形容詞很少
大多數只能用來形容祖國 革命
我做有些事 都不知道該怎麽講
有壹學期 我老夢見妳跳繩
星期壹 在課堂上
我深懷恐懼 無法認真聽講
壹節節課 我只擔心著被叫起來 當眾提問
我的心像壹只被扔進了白天的老鼠 在關於妳的狂想中
鉆來鉆去 我朦朧地覺得 妳的身體應該有許多洞穴
但我壹個也找不到
少年的日子憂心忡仲
害怕著班集體 會看透他的壞心眼
老師教育我們要關心國家大事
註意力集中在壹個女同學身上 是可恥的
我尚未學會寫作情書 這種體裁的作文
誰會教給我們 永遠是零分
女同學 請恕我冒昧
我在私下對妳有所不恭 如果那壹年妳能進入男廁所
妳就會發現我寫得最有力的作文 是以妳的芳名為題
可妳瞧瞧我公開在妳面前的樣子
不是什麽亂塗亂畫的小雜種
而是語文得了五分的 害羞的男同學
不知道是幸福的 這使壹頭豹子
闖入了花園 使壹只企鵝 投進了烈火
但我壹直在仇恨這種幸福
日復壹日 我們對著黑板 學習並列復句
造句日益規範 動作越發斯文
日復壹日 妳出脫成窈窕淑女 我成長為謙謙君子
某壹日妳的臉忽然閃出了神秘的微笑 頭也歪了
就像多年看慣的椅子 忽然間無緣無故跳起舞來
放學回家的路上 妳忽然用故鄉的方言對我說
“妳……也走這條路”
妳的樣子奇怪 令我警惕起來
似乎這壹剎那我不再是妳的同學
這是妳第壹次對我講昆明話
唯壹的壹次 可我又說了些什麽
“今天的作業做了沒有?”
從這時我才知道了妳本人的聲音
與學校裏那壹位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妳的話意味何在
壹個楞頭青 只被妳的樣子迷惑
這個樣子我記住了
中學畢業 我才知道 當姑娘
歪著頭 笑成這種樣子
就是她 想懷孕的時候
哦 說起來 都說那是金色的年代
可我錯過了多少次下流的機會
我壹直是單純高尚的小男生
而妳 女同學 我知道妳壹直都想當
終於沒有當成 壹個風騷十足的娘們
歲月已逝 學校的操場空空
並非人去樓空 只是同學們都在上課
十點整 大家都會活蹦亂跳 從教室滾出來
女同學 妳當然出眾
四、
楊喚《詩的噴泉(十首)》
1 黃昏
壁上的米勒的晚鐘被我的沈默敲響了,
騎驢到耶路撤冷去的聖者還沒有回來。
不要理會那盞燈的狡猾的眼色,
請告訴我:是誰燃起第壹根火柴?
2 路
車的輪,馬的蹄,閃爍的號角,獰獵的旗,
不疲憊的意誌是向前的。
為什麽要抱怨那無罪的鞋子呢?
妳呀!熄了的火把,涸池裏的魚。
3 期待
每壹顆銀亮的雨點是壹個跳動的字,
那狂燃起來的閃電是壹行行動人的標題。
從夜的檻裏醒來,把夢的黑貓叱開,
聽滾響的雷為我報告晴朗的消息。
4 雲
不要再在我藍天的屋頂上散步[
我的鴿子曾通知過妳:我不是畫廊派的信徒。
看我怎樣用削鉛筆的小刀虐待這位鏟形皇後,
妳就會懂得:這季節應該讓果子快快成熟。
5 夏季
白熱。白熱。先驅者的召喚的聲音。
下降。下降。捧血者的愛情的重量。
當鳳凰正飛進那熊熊的烈火,
為什麽,我還要睡在十字架的綠蔭裏乘涼。
6 鳥
飛進印度老詩人的詩集,跳上波斯女皇的手掌,
我呢?沈默壹如啞者,愚蠢而無翅膀。
阿裏斯多芬曾把他的憧憬攜入劇場,
法郎士的企鵝的國度卻沒有我泊岸的港。
7 日記
昨天,曇。關起靈魂的窄門,
夜宴席勒的強盜,尼采的超人。
今天,晴。擦亮照相機的眼睛,
拍攝梵·谷訶的向日葵,羅丹的春。
8 獵
山村裏有帶槍的獵者,
貓頭鷹且不要狂聲獰笑。
沙漠裏有吸水的少女,
駝鈴啊,請不要訴說妳的寂寬和憂愁。
9 告白
贊蒂岡的地窯裏囚不死我的信仰
贗幣制造者才永遠怕曬太陽。
審判日浪子收匍匐回家,
如果麥子不死,我們到哪裏去收獲地糧?
10 淚
催眠曲在搖籃邊把過多的朦朧註入脈管,
直到今天醒來,才知道我是被大海給遺棄了的貝殼。
親過泥土的手捧不出綴以珠飾的雅歌,
這詩的噴泉呀,是源自痛苦的尼羅。
五、
姜濤《畢業歌 夏季使我們小說中的人物東西分散…… ———安德烈·紀德》
1
日出東南隅 白晝生紫煙
壹灘渾濁的樹影象鼻涕被擤在了窗外
桌上是壹紙空文 桌邊是大大小小的眼鏡
教授們仿佛池塘邊壹群吞飲茶水的河馬
龐大的腰腹與伶俐的口齒比例失衡
論文選題總算事出有因 並明智地
放棄了第壹人稱 改用布谷鳥
謙恭的口吻(它們甜蜜的叫聲妳聽了近八年
尤其是當妳在暗中醒來 發現
滿床的書籍和夢遺物正被夜風典當壹空)
“發言時間僅限二十分鐘”答辯主席清清嗓子
宣布開始 妳的獨白便如壹支分叉的樹幹
伸展、盤曲、逐漸推出了結論:
書生甲聞雞起舞 為治愈梅毒而投筆從戎;
書生乙披星戴月趕奔延安
在中途卻偶感壹場小布爾喬亞的風寒。
歷史需要噱頭 正如革命需要流線型發式
旁聽的女同窗粉頸低垂 若有所思
她臨座的稻草人卻早已哈欠連天
文獻綜述時妳又壹次提及那只布谷鳥:
“多虧它的照應 這麽多年
才能既風花雪月又守身如玉 還要感謝
啤酒、月亮、和半輪耳廓的電話亭”
當眾人輕拍掌心以示首肯
唯有那只鼓吹過新思潮的筆
還在衣襟上洶湧向前、欲罷不能
2
這是午後的校園 林蔭路上行人稀少
而門庭若市的校醫院前
夾竹桃憤怒地敞開胸衣:聽診 摸腹
出出入入的體檢勝似壹場填空遊戲
我們脫去鞋子 集體等在門外
等待壹束X光把生活的底細摸清
體內那枚羞澀的保險櫃隨之會被壹張表格
漸次橇開:肝功能 血壓值 尿蛋白
無非是臟器和數字的組合 象出租司機的
黃昏堆滿了輪胎、落日和速寫美人
而農貿業兩腿夾壹條步行街 亦步亦趨
也曾穿過我們壹日三餐的肚子 體重器上
妳會聽到周身的脂肪正在為此飛翔、哼唱:
“為了撮合壹位澱粉天使和壹位糖醋新娘
必須在夜間苦讀嚴復和小腳的斯賓塞”
妳至今只讀了半本陶淵明
難怪女醫生在竊笑:劣質香煙與青春的血沫
混合了這麽久 至今也咳不出壹句象樣的詩
遞給那些喝過酒的兄弟
(他們指天畫地 壹直當妳是個人才)
或許肺葉的形狀關乎天分
內科病房裏走出的秀才 命若闌尾
歲月最終會如壹只魚膘在嗆鼻的藥味中漂走
到末了還得是“痛苦”幫妳壹把
雖然隔三岔五 但無疑是有求必應
3
春夏之交 壹個國家在喜劇性地出汗
燕子集體排練回歸的合唱
政權的腳趾踢開了海水
萬人簽名 萬人歌會 萬人購房買車
壹萬個亡魂在空調脫銷後熱得睡不安寧
“而春夏之交的妳卻可能經歷什麽?”
除了在鞋子壹樣昏暗的教室裏寫作
“我的筆不如希內的筆粗壯 所以不能
用來挖掘 只能用它來作體溫計或風速儀”
除了將胃部騰出壹半供自己獨處(另壹半要
應付各種吃喝、會面與漫長的交談)
除了為駁倒壹幢大廈而對墻練習口技
除了填寫表格 敷衍導師
計劃將書架上的線裝月亮托運到他鄉
並向退休的人事處長打探舊情人的下落
“她起先在波士頓 如今在西雅圖
去年寄來的壹張照片上她光榮地發胖”
壹枚郵筒吐露了真情 當網絡時代的魚雁傳書
會突然化作電腦屏幕上壹片癌變的星空
最終還是有人從成都呼妳 詢問靈魂的境遇
BP機上響起串串峨眉山的鳥鳴
妳回電說他舉薦的少年天才已在京城平安落戶
4
宴會上遲到的總是事業有成者
圍坐在空調的山谷裏 服務小姐送上
茶水和紙巾 點菜按部就班
要尊重國家公務員反復誦記的制度
“能否給我留壹個花香鳥語的住址”
剛從斯德哥爾摩返回的小郭
收起被壹場北歐雪霰打濕的雨傘
從尋呼信號的海洋裏掙紮著遞出名片
即將升職的小楊躬身接過
前額過早光禿 油光鋥亮的鼻翼
仿佛歌劇院油漆壹新的包廂:
“需要反復磨煉 才能在兩室壹廳裏正襟危坐
糞土推銷市場上鮎魚壹樣的美名”
而桌子上旋轉的食物批駁了獨斷論
山珍淡出海鮮凸顯 即將就職安全部的宋公
已放棄了香酥雞翅轉而專攻油燜大蝦
兩個預備黨員 嘴巴上無毛
不勝酒力彼此錯認了老婆
“該罰酒三杯”眾人壹致表決
此時少年發福的老徐正跌跌撞撞抽身站起
詢問衛生間的所在 服務員遙指地圖上的壹角:
“如不嫌棄 請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方便”
5
“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女歌手砂紙般
傷感的歌喉打磨著黃昏的校園
學術論辯中的多余者躲在廁所裏沖涼
陽臺上閑散的看客也掃興地返回室內
由於沒發現可心的人兒 也沒發現
形跡可疑的施洗者約翰
那些能夠上晚自習的人是有福的
在星球涼爽的窗口下準備下壹周的力學考試
“給妳壹個支點 能否將壹條企鵝版的彩虹撐起”
而花前月下 那些合理的撫摸
已使壹株椿樹滿面羞慚
“妳捏疼了我的乳!”幾個小女生在樹下
紛紛斥責著情郎張生或燕子李三
“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
壹場球賽正難分勝負 壹段評書正講播到關鍵
那些能坐在壹架收音機前的人是有福的
為之捧腹、為之悔過、
為之閉月羞花、為之壹語雙關
日影西斜 登高遠眺
多少天線上粘著的耳朵被股票訊息吹涼
壹片身著西裝褲的大陸正意馬心猿
妳看!有福的還有那遊泳池中資深的泳者
他揮臂翻腿 埋頭於浪花
藜黑的尾鰭和腳蹼不時被夕陽染紅
6
畢業 畢業 荷花池裏淩亂的荷葉
也爭相頂起學位禮服寬大的帽檐
拍壹張合影是必要的 集體主義的感傷
曾以助學金的形式按月領取
所以有責任在草地上和大家歡聚
笑容可鞠 襯衫潔白
整個場面適於作壹則洗衣粉廣告
攝影師還是那個瘦高個情種(他與妳兩位師姐
有過來往 其中壹個還為他立誓終身不嫁)
當然 窗簾後 燈影裏
壹匹蟑螂也會鑄成終身大錯 更何況
窄小的木床曾被布置成壹座玫瑰的墓園
懷舊即是走到原來的位置 腳跟並攏
在微風中感受增大的腰圍象麥浪起伏在時光中
相機還是那架二手的尼康
背景還是藍天、白雲和殖民風格的建築
那眼鏡裏近視的大海使得懷舊者視線模糊
學識、抱負和牙痛都向四外裏緩緩疏散
“壹、二、三”
妳還未來得及手搭涼蓬 向未來的尊夫人致意
快門壹閃 壹些各奔東西的人
不得不永遠站在了同壹張小紙片上
7
“妳的職業設計如何 請用白紙謄寫”
小學時代的理想經不起盤問
糊塗教師因作風問題改作司爐
教導主任兢兢業業 家訪途中車禍遇難
悶熱的天氣裏很多少年立誌成才 初通人性
用壹條草蛇擦去臉上嫩黃的童真
後來有人如願以償作了醫生
在菊花怒放的季節用壹張處方換來了艷情
有人違法亂紀 因毆傷飯店經理蔣門神
至今還在“小西關”的高墻下服刑
有人已遠走高飛 用兩支波音翅膀和更多件襯衫
告別了雀斑、酒瓶、臟兮兮的單身宿舍
和北國腰肢柔韌的炊煙
回首往事 舊日的夥伴大都音訊杳然
壹蹶不振的故鄉拿不出新的花樣
求職途中妳拜訪過壹位二等文官、壹只博學的海鷗
所謂的前程會象壹架電梯駛向高處的玩具城:
狐貍當道 小熊請客
那些靜悄悄敞開在半空的單位裏
新到的打字員提早穿上了鮮花堆簇的緊身陽臺
8
“在林蔭路的盡頭妳會摸到壹枚硬幣嗎”
投幣電話裏壹場暴雨甕聲甕氣地詢問
和競選過人民代表的桃樹聊三分鐘
詢問近況:“妳的風濕痊愈未
校園膝蓋和美文……”
“還好 只是被新近編撰的文學史忽略
壹點點失落” 因為年事已高
可以從目錄或年譜中躬身退出
成為書卡持有者:從植物學到烹調大全
從養生手冊到壹本園丁的懺悔錄
閱讀恰如壹場不傷及骨頭的美容術
使無理者持之有故 使心虛者臉色紅潤
但枯槁的身體還能有花瓣噴泉壹樣湧出
感染那些大壹新生被南風銼平的頭頂?
這是個疑問。
“還好 只是圖書館前許久未有人清掃
妨礙了麻雀的健美操……”
話音未落 壹支閃電警告說通話超時
妳趕緊道別:“再見 ! 珍重!”
我們都曾在妳膝下駐足張望
壹年壹度 留著壹頭過時的長發
嘴裏散著抒情性口臭
9
沿著淹死過詩人的校河散步
被刪節的場景裏垃圾閃耀 柳絮飛舞
遠山如黛(那是著名的西山風景區
妳還記得在楓葉如潮的山谷裏小便
而年輕的他正在山頭捉住秋風的胸乳)
“生活會將我們象石頭那樣向前拋擲
而風中伸出的陽臺會接住妳
以婚姻小巧的形式”
擅長數學的他拙於笑話和辯證法
但我們都記得鳥雀啁啾中的那堂道德課
石頭、剪子、布
三位壹體的玩具馬和九九歸壹的冒險遊戲
沿著淹死過詩人的校河散步
河水如壹條皮帶被看不見的抽水機壹次次抽緊
妳側過身 讓頭發蓬亂 手上粘著墨水的死者先行
“夕陽西下 落日溶金”
但丁也說:“白晝到了盡頭,
大地上的牲口止息了壹天的勞碌”
缺少的仍是壹個闡釋者
將這河水當作壹篇廢話轉告給他人
當然 聽與不聽
是另壹只耳朵和更多梧桐樹葉的事
當它們渴望著星鬥、名聲和晚年
渴望在暴雨來臨之際
壹洗前愁,將來生的版本更換
10
是虎口拔牙還是準備從天使嘴裏
搶奪幾顆口糧 這取決於酸菜味的黎明
如何被壹柄牙刷清理成晨光下的公路
獨自壹人從叫賣和雷霆的縫隙裏爬起
昏昏欲睡的唇齒 凸凹在時代淺淺的腮上
從四環路經亞運村再至二環路
壹輛缺失牌照的單車載妳到單位就職
“要研究城市 認識宮廷”想象力拐彎抹角
觸及到了壹座香火繚繞的寺廟
善男信女走下了面的或中巴 辨不清和尚與喇嘛
“我在雍和宮的腋下 毛茸茸的編輯部裏
辦公 喝茶 請打電話來敘敘舊情”
微型的勞力與午餐中的小米恰好匹配
壹張報紙後面連艱深的鳥巢也會笑逐顏開
正如壹門初級病理學需要反復溫習
貴婦人遞來口香糖和“三五”煙 老處女憤世嫉俗
如屋角裏壹顆隨時引爆的炸彈
而主任則是不詳之物終日在窗外盤旋
“我用玻璃、日歷和不幹膠布置好辦公桌”
生活會象脫臼的肩膀被重新接好 而後舒展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