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位燈飾師,業余書畫家,尤喜山水。車經長青水庫旁,他臉露喜色,緩緩將車停在路旁壹空曠處,招呼我下車,說先看看水庫風光。
見青山綠水,壹片明朗,我心為之壹亮,驀然想起芬琪曾說過,她姓鐘,與我是老鄉,家就在長青水庫附近。
芬琪是個女孩,我多年前的壹個筆友,當時在深圳壹家表帶廠工作。紅雁傳書,燕子銜坭,我們書來信往若壹年。
後來呢,不知她在打工生涯中受了什麽剌激,突然宣布說不想再與我通信。就此終結了筆友的壹段坦誠而真摯的友誼。
我們雖然從未謀面,語終不通心可通,彼此是很聊得來的。從此中斷聯系,不能不說是人生中的壹種遺憾。
那時候還沒有智能手機,很多在外打工的青年男女,喜歡在文學雜誌上刊登啟事,征求筆友。
我就是在當時《湛江文學》上看到芬琪的征友啟事,與她通起信來的。
那是1999年,我們單位處於幾近停產的狀態,90多名都有國家幹部身份的管理人員,只發壹半工資,時有時無。
“螞蟻亦要揾嘢食”,我那些各有特長的同事,也就各揾各路, 各揾銀兩進荷包。壹如樹倒猢孫散,從此人才盡歸各處的外單位,本單位則大傷元氣,再無翻身之日。
我因為在單位是個可伸可縮,可大可小,上情下達,下情上報的撈雜子“官”,除了寫點公文,手握行政公章,掌管企業資質證書、營業執照,或冒名頂替,代主要領導參加政府部門召開的各種會議,為群眾開開證明,代草申請,填張表格之外,便無別事。
若大壹層辦公樓,除了老總辦公室、人事科、會議室,我的辦公室就有60余平米。先前有幾個助手坐在外間,我壹人獨處裏間。而今人影都無,我宛如古代受寵的皇後被貶入冷宮,獨守空房。
壹個人天天拾級而上,壹上壹上上到八樓上,壹待半天。然後回家吃飯,再去待上半天。天天如此,連星期天也不能例外。那麽大的壹個單位,總時不時有人找。
所幸那時連我最小的'女兒都已大學畢業,當上了中學老師。家中雖無滿桌的珍饈待我,壹飯之恩日日有,生活還是有保障的。
日復壹日,理些瑣事,既無工資可領,還得照常上班。無可奈何之際,忽然發現新大陸,精神便有了寄托,靈魂也就有了依歸。
因為凡報刊雜誌,每年都是11~12月初征訂。1998年末,單位的效益尚好。根據上面的要求,我按照各科室的具體情況,制訂了計劃,需付6千余元。老總聽我說了三五句話,接過計劃書,大筆壹揮,同意兩字和他的簽名瀟瀟灑灑落到紙上,我囑助手阿蘭去辦,順理成章。
豈料新壹年的報刊送到之時,已是人去樓空。
每日獨自面對壹大疊原本百人分享的新報刊,不說瀏報思人,覽刊落淚,心中也自然不爽。
無論心裏多不爽,報刊送到還是先睹為快。瀏覽過壹版,便看副刊。看著看著,將它扔下,自己就動筆寫起來,向報刊投稿。陸續便有了回報,三五元,十幾二十元壹次的稿費,別人看不上眼,對我卻不無小補。某次收到省刊80元,放在抽屜裏,當晚,女兒的壹個同學就來借去,作上深圳打工的路費。
能幫助壹個年輕人走出多見草木,少見人倫,貧窮落後的山區,去經濟特區尋求他的發展夢想,我樂意。
我也算做了壹件人生行腳中有益於別人的好事,看作如平常幫人辦事壹般,辦好了,如釋重負,壹身輕松,心情愉快,根本不再放在心上。從來沒問女兒她那位同學還錢沒有?她的性格如我相似,也從沒提起。
我依然默默地讀書,瀏覽報刊,無聲地爬著格子,給天南海北的100多位筆友寫信。
郁達夫先生“絕交流俗因貪懶;出賣文章為買書。”我出賣文章卻是為買郵票。每次接到稿費通知單,立馬跑到郵政局,將它兌了郵票。
1999年,既是我處境困頓、精神壓抑的壹年,又是我爬格子最多,文章散見於報刊最多、與筆友通信最多的壹年。
我別無所長,卻珍惜字紙。我給筆友寫信,很多都用復寫紙,以保存底稿。而筆友的來信,看過之後,按來信順序用文件夾夾好。待積到壹般雜誌那麽厚時,則將它裝訂成冊,如線裝書壹般,置於文件盒中保存起來。信封則用紙盒裝好,置於書櫥頂上,用字標明,以便查檢。
如果筆友們知道我事隔近廿年後,依然完好無損地珍存著他們的信件,不知該作何感想。
我寫給他們的信,每封都不少於5頁,比他們致我的信,起碼多三倍。不知他們中,有誰如我這般珍惜筆友情誼,還保存我的信無?
這些筆友,大多數在珠三角打工,也有在寧波那邊打工的。他們壹般文化程度不高,寫信還行,其中也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如壹個署名曉風的女孩,在廣州工作,不但信的內容好,那壹手漂亮的鋼筆字,更令我欽佩。
俗言,山山有虎,地地有龍,連壹個在小欖做清潔工的高州籍潘姓男筆友,信中敘事既簡潔,又生動,令人刮目。所以,我們萬不能小瞧那些打工壹族。無論什麽時候,都該平等待之。
筆友們信中所訴說的,大抵是他們家鄉的環境,生存狀況,打工的艱辛,工余時間的寂寞,遠離親人,在異鄉漂泊的無奈,對與人交流的渴望。
我則以自己的人生經歷,生活體驗,讀書所得,對他們多有鼓勵。我希望他們含著微笑面對生活,想激發他們的勇氣,期盼他們踏實工作,學得壹技之長,用自已的智慧和雙手,創造自己美好的生活。
事隔多年,他們的人生,他們的生活,肯定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們或許已回鄉發展,也早已兒女忽成行。天南海北兩茫茫,既無從打聽,唯此心輕喚:
我曾經的筆友,妳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