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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數字是什麽

13黑色的數字

---------南京大屠殺的序幕

像東方人迷信佛教壹樣,西方人迷信《聖經》的神聖。《聖經》中說,耶穌與他的十二個門徒***進晚餐,緊靠在桌邊的猶大顯得卑劣和恐懼,右手緊握著出賣老師而獲得的壹袋金幣。因為猶大的出賣,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因此,“十三”是個不吉祥的黑色的數字。荷蘭的街道上找不到十三號門牌,英國的電影院裏沒有十三排和十三號座位,美國人絕不在十三這壹日出門。

就在這壹天——壹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侵華日軍五個師團殺進了當年的中國首都南京!

十二月十三日,是西班牙的馬德裏向拿破侖投降的日子。

十二月十三日,是沙俄軍隊占領中國旅順港的日子。

十二月十三日,是壹個災難的日子!

陷城

夜深了,槍炮聲漸漸稀落下來,只有城內的壹些地方還朝漆黑的夜空發射壹串串紅紅綠綠的信號彈,這是漢奸們為敵機指示轟炸的目標。

中華門城樓上,團長邱維達剛剛指揮過壹場激戰。兩個小時以前,三營營長胡豪來電話報告,中華門與水西門之間城墻突出部有壹段已經突破,攻城的日軍正在用繩梯向上攀登。

透過黑蒙蒙的夜霧,巨龍般的城墻已經被日軍的飛機和炮彈轟塌了好幾處垛口。雨花臺下午已經失陷,此刻,這裏就是第壹線了。他在電話中發出命令:“挑選壹百名精壯士兵組成敢死隊,壹小時內將敵人反擊出去,任務完成,官兵連升三級!”

放下話筒,他走出指揮所,命令機槍大炮直接掩護。這時,勇猛的胡豪率領敢死隊吼叫著沖入敵陣。刺刀與刺刀相擊,寒光與寒光相映,槍彈對射,鮮血飛濺,殺聲震天。頑固的敵人與無畏的勇士抱成壹團,廝打著、拼搏著,有的壹齊滾下了城墻!不到壹小時,突入城墻的敵兵全部肅清,還活捉了十多個。短兵相接中,胡營長和劉團副都中彈倒下了。

這時,師長王耀武來了電話:“全城戰況很亂,抵抗已不可能,為了保存實力,部隊在完成當前任務後,可以相機撤退,撤退方向為浦口以北。”

放下電話,他立即感到情況不妙。敵人還在反撲,戰鬥正在繼續,怎麽能撤退呢?中校團長邱維達拿不定主意,只好找來幾位連長、營長壹起研究撤退方案。

手電筒在地圖上照了幾下,雨點般的機槍子彈就朝指揮所掃過來了。邱團長左腿中彈,正傷著動脈,血流如註,只好用擔架擡下城墻。壹直到下關,他才蘇醒過來。

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隊大都撤下了陣地。十三日淩晨零點十分,日軍第六師團的前鋒長谷川部隊攻入了南京十九座城門中最堅固的中華門。接著,日軍的岡本部隊也沖入城內。南京城的南大門陷落了!

淩晨三點,守衛中山門的國民黨中央軍官學校教導總隊和保安警察第二、第四中隊在激戰了三天後,損失慘重。敵人連續重炮猛轟,守城官兵奮勇抵抗。但鋼筋水泥築成的永久工事,卻經不起任何炮人的轟擊。原來工事的橫梁用竹子代替了鋼筋。雖然外面抹了水泥,裏面的竹幹旱就腐爛了。教導總隊是蔣介石的鐵衛隊,不僅裝備精良,幹部又都是蔣介石的親信、怎麽受得了這樣的屈辱?當時群情激憤,壹致要求報告蔣介石,嚴懲修築城防工事的警備司令谷正倫。

又是壹陣猛烈的炮擊,金紅色的炮人和灰黑色的硝煙在城墻上升騰。又有壹些人倒下了。傷兵們在不停地呻吟。守城的官兵明知大勢己去,還是狠狠地發射了壹陣炮彈,捷克式機槍的彈雨密集地向城外的日軍陣地掃射。

德國裝備的教導總隊的官兵和警察開始退卻了。

天慢慢地亮了,攻擊南京東城中山門的大野和片桐部隊的日軍狂叫著沖過鐵絲網和護城的大水溝。有壹些日軍在沖到衛橋時,踩響了地雷,死傷了十幾個。

先頭沖向城門的日軍不顧城墻上掩護撤退的守軍踞高臨下的射擊,像黃蜂壹樣地從被轟塌的缺口處爬上了城墻。有的吼叫著去搬掉封住城門的沙袋,壹部分日軍在城墻上下搜索守城的中國軍人,遇有不能動彈的傷兵,便惡狠狠地用刺刀壹個個地殺戮。

失去了抵抗力的守軍成了侵略者的俘虜。十多米高的中山門城墻上,排列著壹隊放下了武器的國民黨官兵,他們用驚惶的目光看著戰勝者兇狠而驕橫的神態。寒風嗖嗖,他們顫抖著。

日本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沖過來了,他們吼叫著,壹個壹個地朝著俘虜的胸部、腰部猛刺,鮮血飛濺。隨著壹聲聲吶喊和慘叫,俘虜們壹個又壹個地被捅下了高高的城墻。

協助二五九旅守衛光華門的八十七師副師長兼第二六壹旅旅長陳頤鼎,望著茫茫夜空,傾聽著遠遠近近稀落的槍炮聲,心中急得人燒人燎。已經是十三日淩晨了,無線電臺與師部聯系不上,中山門方向的城墻上已經看不到什麽守兵,黃埔三期的青年軍官納悶了。正在這時,派主打聽情況的孫天放副旅長騎著自行車氣喘籲籲地回來了,他說:“有不少部隊都撤退了,下關很亂,沒有人指揮,很多人擠在那裏,看樣子南京不守了。”

陳頤鼎想,不會吧,既然撤退,我們怎麽沒有接到命令呢?何況眼前與敵人正面對峙著。背後是護城河,右邊老冰廠高地上的敵人封鎖了去光華門的通路。但不知為什麽,光華門也聽不到炮聲了,他還是指揮部隊抵抗。天微微亮了,城內好幾個地方起火了,好像是新街口和鼓樓。二六壹旅已經犧牲了二三百個官兵,傷員增加到五百多,眼下進退兩難。他不敢撤,因為戰前是立過軍令狀的。

陳頤鼎拿起電話,想與守衛光華門的二六○旅劉旅長聯系壹下,叫他往這邊靠攏。電話不通,原來二六○旅已經撤退了。

不能再猶豫了。陳旅長召集營以上軍官在壹間小房子裏開了會。大多數人說,只有撤退,才能脫離包圍。他不敢擅離職守,他的部屬壹個個在決議上簽名,表示***同負起撤退的責任。

殘兵敗將擡著傷兵,跌跌撞撞地穿過彈雨,向著城西北的長江邊逃命。光華門城墻內外的散兵壕裏填滿了屍體,橫在道路上的沙包和圓木還在燃燒,旁邊躺倒著不少死者。日軍的坦克車轟隆隆地從屍體上軋過去,沖過了五尤橋,沖過了午朝門!

南京淪陷了!十二月十三日這壹天,侵華日軍的隨軍記者們以最快的速度,向日本國發出電訊:[同盟社大校場十三日電]大野、片桐、伊佐、富士井各部隊,從以中山問為中心的左右城墻爆破口突入南京城內,急追敗敵,沿中山路向著明故宮方面的敵中心陣地猛進,轉入激烈的街市戰,震天動地的槍炮聲在南京城內東部響個不停。敵將火器集中於明故宮城內第壹線主陣地,企圖阻止我軍的進擊,正在頑強抵抗中。

《朝日新聞》在十二月十三日日軍攻入南京城時主要以照片的形式發了號外。《讀賣新聞》在同壹大的“第二晚刊”上也用《完全制南京於死地》、《城內各地展開大殲滅戰》的標題作了報道:[浮島特派員十三日幹南京城頭發至急電]由於我左翼部隊渡揚子江占領浦口,正面部隊拿下了南寧各城門,敵將唐生智以下約五萬敵軍完全落入我軍包圍之中。今天早晨以來,為完成南京攻擊戰的最後階段,展開了壯烈的大街市戰、大殲滅戰。防守南京西北壹線的是白崇禧麾下的桂軍,粵軍在城東,直屬蔣介石的八十八師在城南各地區繼續作垂死掙紮,但我軍轉入城內總攻後,至上午十壹時已控制了城內大部分地區,占領了市區的各重要機關,只剩下城北壹帶尚未占領。市內各地火焰沖天,我軍亂行射擊,極為壯烈,正奏響了遠東地區有史以來空前淒慘的大陷城曲,南京城已被我軍之手完全制於死地,對事變以來的戰局來說,重大的審判業已降臨。

江水滔滔

敗兵像潮水般向江邊敗退。

首長歐陽午聽說挹江門被堵塞了,就帶著三個步兵連、壹個重機槍連和壹個迫擊炮排從煤炭港方向來到下關,這時,是十三日的零點。

下關碼頭人山人海。他擠來擠去地找他的團長張紹勛,張團長沒有找到,卻遇到了二壹五團的伍團長,伍光宗團長說:“這個時候哪裏找得到人?妳快帶部隊找船過江吧。”

哪裏去找船呢?沿江馬路擠滿了退下來的散兵、敗兵、火炮、車輛和逃難的男女老小,哭喊聲、叫罵聲連成壹片!日軍的偵察機不時像旋風般地飛過來,在江邊扔下幾顆刺人眼目的照明彈,嚇得人抱著頭到處亂跑亂叫!

雖是寒冬天氣,江面上黑壓壓的全是人。沒有船,他們用門板、木盆、櫃臺、毛竹、電線桿,連肉案子和水缸都擡出來當作渡江器材,也有因為爭奪渡江的木頭而相互開火的。只要能找到漂浮的東西,都抱著往江裏跳!敵人的艦艇已經突破烏龍山炮臺,向著江面亂掃機槍!槍彈飛迸,江水滔滔,江上鬼哭狼嚎!

傳令班長王錦民帶來了十多個士兵,壹個個手拿駁殼槍,好不容易從粵軍第六十六軍控制的船中搞來了四條。船少人多,還沒有等到靠岸,都像餓狼撲食似的跳上去了,有的船當場翻沈,重機連和炮排都沒有上船。天亮到達江北,歐陽午壹點人數,全營只有壹百多人渡過了長江。

與陳頤鼎將軍相比,營長歐陽午還是走運的。陳頤鼎帶著殘部天蒙蒙亮趕到下關車站時,碰到了師部的壹位副官。這時他才消除了擅離陣地的恐懼心情,因為軍長王敬久和師長沈發藻頭天就撤退到了江北。他又氣又急,糊裏糊塗地打了五天的南京保衛戰,不但上級的面壹次也沒有見到,連撤退命令都不傳下來。要緊的是眼下,怎麽帶領部隊渡過長江?

他和二六○旅旅長劉啟雄研究,胖乎乎、黑乎乎的劉旅長說:“走上新河,向蕪湖方向突圍!”

陳頤鼎說:“不行,日軍是大包圍,先失蕪湖,再打首都,還是沿江邊到龍潭,走山路往浙江方向去。”

性情暴躁的劉啟雄不同意,他說:“發餉!每人十萬中國銀行的票子,先到難民區去躲壹躲再說!”

他帶了壹些人進城了。近百人跟著陳頤鼎往下遊走,越走人越多,不是八十七師的官兵也跟上來了。大家壹看領子上壹條紅杠加壹顆金色三角星的將軍在前面走,都抱著生的希望緊隨這位穿甲種呢軍服大衣的人。陳頤鼎是下關碼頭潮水般退下來的敗兵中最高軍階的指揮官。他壹邊走,壹邊喊:“跟上!跟上!”

午飯後走到燕子磯,他坐在山坡上休息。認識和不認識的士兵圍著他喊:“旅長,我們聽妳指揮!”“旅長,我們跟妳行動!”

陳頤鼎布置警衛排在山頭上放好哨,叮囑說,“日軍往南京去,不要睬他,只監視,不鳴槍,天黑我們往茅山方向去。”放好哨,就集合起這支二三千人的雜牌軍講話,講完目前險惡的處境,他要大家臨危不懼,還講了突圍方向。接著是編組,軍官、軍士、戰士各站壹邊。正編著組,山上的哨兵鳴槍了。壹聽槍響,幾幹人哄的壹下散開了,爭先恐後地又往下關方向逃。

哨兵從山上飛跑下來,嘴裏高喊:“日本人上山了,快跑啊!”衛士們拖著旅長往江邊走。江邊沒有船。陳頤鼎回頭壹看,日軍已經從山上沖下來了,連黃軍服上的紅領章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眼看走投無路,他拔出手槍準備自殺,身旁的衛士壹把把他抱住了:“旅長,不能開槍啊!”“我不能當俘虜!”他掙紮著。正在這危急關頭,孔副官和特務排的張排長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壹塊被敵機炸毀的船板,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推著陳頤鼎抱住木板,穿著黃呢子服的將官泡在江水中喊著:“都來,弟兄們,要死大家死在壹起!”

木板順著江水朝下遊漂去。江上黑壓壓的都是逃命的人。日軍的輕重機槍壹齊朝江裏掃射,彈雨在江面上激起了壹片片的水花,呼喊“救命”的聲浪撕人心肺。漂了不到二三十米,木板就沈下去了。衛士們壹看不好,七八個人有三四個放開了木板。有的喊壹聲“長官,保重!”就沈沒了。

陳頤鼎抓著木板的壹角。身邊只有兩個衛士了,木板斜立著,在江中時沈時浮。淹死的和被敵艦射殺的屍體不斷從身旁漂過,少將陳頤鼎悲憤萬分,江水和淚水壹齊在臉上流淌。

正在掙紮的時候,不遠處漂來用好幾捆蘆柴紮成的浮排,壹個人手拿著壹塊被單布當作風帆站在上面。衛士向他高減:“弟兄,給兩千元,救救我們旅長!”

嗆了幾口水的陳旅長也哀求著:“幫幫忙,幫幫忙!”

蘆葦上是壹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壹見水中漂的是壹位將軍,又想救,又為難,就說:“不好辦呀,我上面還有壹部腳踏車!”

“掀掉,我賠妳新的!”陳頤鼎乘著蘆葦捆擦身而過的機會,壹手抓住了這個浮排。他手腳都麻木了,迎著江上的西北風,他渾身瑟瑟發抖。救他的年輕人是教導總隊的看護上士,叫馬振海,安徽渦陽人。士兵和將軍在蘆葦上漂浮,像壹葦渡江的達摩。直到天黑,兩人高壹腳低壹腳地從爛泥中爬上灘頭。他們朝有燈火的地方走去。魚棚裏的老人說,“這是八卦洲,妳們還在江心!”

八卦洲上從下關漂浮過來的人成千上萬。上壩和下壩兩個村鎮都擠滿了人。日軍的艦艇包圍了這片沙洲。陳頤鼎在這裏找到了他的幾個士兵。在壹個大霧彌漫的清晨,馬振海和幾個士兵捆紮了壹個木排,士兵們挎著槍保護著旅長。終於,他們悄悄地渡過了夾江,逃出了淪陷的南京。

也有許多人逃不出南京,也過不了長江,那又是另壹種命運了。五十年後的今天,白發蒼蒼的陳頤鼎悲痛地對我說:“作為將領,我對不起我的士兵。十三日淩晨兩點我們從陣地上撤下來,路過吳王墳時,二三百個斷腿斷臂的士兵跪在地上攔住我,哭喊著要求帶他們壹起走,我當時心都碎了,都是久經患難的弟兄嘛,怎麽丟得下呢?可當時實在沒辦法,我只好流著淚向他們道歉。抗戰勝利後,中校營長陳國儒和壹位姓段的連長都拄著拐棍對我說,吳王墳旁邊那二三百傷兵都被日軍殺害了,他倆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那壹天,教導總隊參謀長邱清泉是扮成夥夫後混出城的。從雨花臺敗退下來的師長孫元良是化裝後乞求老百姓掩護才脫離虎口。中校參謀主任廖耀湘是靠燕子磯的壹個農民黑夜用小船送到江北的。守衛光華門的工兵營長鈕先銘逃到長江邊的永清寺,化裝了幾個月的和尚才避過災難。每壹個經歷過這場浩劫的幸存者,都有壹個死裏逃生的故事。

戴壹副紫色秀郎架眼鏡,講壹口濃重的四川話的嚴開運,現已年逾古稀,但對壹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這壹天的大敗退仍然記憶猶新。當時他是小炮連的代理連長,他帶領隊伍撤退時天已經黑了,從太平門,和平門往下關的城墻邊跑,路上不斷出現“小心地雷”的白色標記。小炮連又有騾馬又有炮,兩個小時的路程走了四個小時,到下關的時候,已是十二日淩晨了。

碼頭上亂成了壹鍋粥。成千上萬的人在那裏等待過江,可眼前沒有壹條船,連壹塊木板都難找。有些士兵竟狠砍躉船上的鐵鏈,妄想用浮碼頭渡過長江!嚴開運壹見這種混亂場面,立即命令把炮推入江中。壹聽說沈炮,士兵們有的流下了眼淚。這些德國造的蘇羅通小炮,曾伴隨他們激戰滬敝、保衛南京。嚴開運對大家說:“事到如今,我們總不能把武器留給敵人!”

火炮推入長江後,騾馬也讓他們自由了。等到再集合起來時,人都擠散了,全連只剩下了三十多人,黃埔十期的畢業生嚴開運又急又氣,只好帶著這些散兵沿江而上。人越來越多,有軍人,也有老百姓,照樣是壹片混亂。趕到上新河時,天快亮了。前面響起了槍聲,退下來的人說:“到蕪湖去的路被日本人封鎖起來了!”

“打!”有人憤怒地喊。壹個軍官大聲疾呼:“弟兄們,拼啊!我們走投無路了!”“拼啊,不能當俘虜!”人群中又有人高呼。

混亂的隊伍頓時像潮水般的向敵人沖鋒。小炮連的班長拔出手槍,炮兵們的步槍上了刺刀,敵人的輕重機槍壹齊吼叫,許多人倒下了!

沖在最前面的士兵抓獲了壹個鬼子。押到後面來時,有用拳打的,有用腳踢的,有用刀戮的,還有用牙咬的。

嚴開運身邊只有四個士兵了。他帶著他們沿著江邊的窪地運動,想在三汊河邊設法過江。

窪地上,躺著壹個受了重傷的軍官,正壹陣壹陣地呻吟。見到有人過來,他壹下拉住嚴開運的衣角,哀求他說:“做做好事,補我壹槍吧,免得活受罪。”壹個叫戴勛的舉起手槍準備打,嚴開運狠狠地瞪了戴勛壹眼,他欺騙傷員說:“後面有擔架,妳再等壹等,我們要向前沖。”

三汊河的夾江邊人也很多,能當作泅渡器材的東西早就沒有了。後來壹個背著步槍的士兵騎著壹頭水牛下了江,向前走了五六米,牛就回頭了,他用樹枝條狠勁地抽打,牛拱了幾下,騎牛的士兵隨著江水漂走了。嚴開運他們四個人找了四只糞桶,每人解下綁腿帶,翻過來紮成了壹個筏子。四個人抱著糞桶在江中沈浮。

忽然,由遠而近響起了壹陣尖利的呼嘯聲,幾架敵機在江面上盤旋掃射,彈雨在四只糞桶周圍濺起壹串串的水花。正在這危急的時候,壹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劃了壹只小船從北岸過來,他把小炮連的四個官兵救出了險境。嚴開運踏上江北的土地時,已是十三日的傍晚了。

像窪地裏那位重傷的軍官壹樣,三○六團團長邱維達在中華門城樓上負傷被擡到下關後,失去了生的信心和希望。他躺在擔架上,吃力地對副官說:“把我擡到這裏幹什麽?與其當敵人的俘虜,不如戰死!”他把身邊的錢都掏出來,“妳們拿著走吧,路上好用,不要再管我了!”

副官和擡擔架的士兵都不願離開,有的說,“團長,我們死也要死在壹起!”

“好吧,既然我們不能等死,那就想辦法找東西過江吧。”邱維達說。

兩組人各奔東西。在嘈雜的叫罵聲和吵吵鬧鬧的喊聲中,忽然江上傳來壹陣“五十壹師邱團長在哪裏?”的呼喊聲,邱維達精神壹振,立即叫人去江邊尋找。

聲音是從煤炭港方向傳來的。離岸二百十的地方有壹艘小火輪,得知擔架上躺著的就是邱團長,船上的壹位副官說:“我是王師長派來接妳的!”原來五十壹師師長王耀武過江時,交通部長俞飛鵬問:“還有什麽人沒有過江?”王耀武說:‘邱團長還在後面,負了重傷。”俞飛鵬把這艘船交給了王耀武。

船還沒有靠岸,許多人都跳下江中朝船遊去,有的當即沈沒了,有的被江水沖走了,攀在船舷上的人差壹點要把船弄翻。水手們不敢靠岸,只好用繩子系住邱維達的腰,像纜繩壹樣地把他拖上船。

邱維達又昏過去了,船上的壹位軍官拿出壹瓶雲南白藥交給副官,“灌下去就會醒的。”

邱團長醒過來後,得知給白藥的軍官是總指揮部的高參,叫何無能。兩人談起了這場敗仗:“請問總指揮所在什麽地方?為什麽壹直聯系不上?”

“坦率他說,唐總指揮負此重任,壹點準備也沒有,倉促上陣,連各部隊的指揮系統和兵力駐地都搞不清。”

“妳們總指揮部對守城部隊下過幾道命令,通報過幾次情況?”

“這是參謀長的事,我不管這些。”

“開始喊‘誓與南京***存亡’,為什麽現在命令撤退?”

“口號誰都會喊,要真正做到是難上加難的。”

“既然準備撤退,為什麽不準備好過江的船只呢?”

“為船只的事開過壹次會,有位軍事家建議按孫子兵法說的辦:置之死地而後生。背水壹戰,才能‘與南京***存亡’。所以唐司令長官下令:部隊不準出城,南岸不許留船,說是為了守城勝利。這不,我們不是勝利了嗎?勝利的敗退!”

“謝謝何將軍的指教,再見!”

汽笛嗚嗚地響了幾聲,船將靠岸,邱團長的傷口更痛了。

軍刀出鞘

十三日壹早,已經躲入安全區的汽車司機徐吉慶,聽到外面轟隆隆的響聲,便出門探出頭來。壹看,不得了!馬路上坦克車壹輛接著壹輛,騎著大洋馬的日本兵手裏舉著血淋淋的長刀,端著槍的鬼子正在砸門,門上用粉筆寫著:“××部隊”“×××部隊”。

正當他驚恐地看著這壹切的時候,叭叭兩槍,華僑招待所門口的兩個中國人倒下了,徐吉慶連忙縮回腦袋。

劉修榮不敢出來,他聽到外面打槍,就用被子蒙著頭蜷曲在床上,他才十六歲,他怕。

門被砸開了。幾個滿臉胡子的日本兵端著雪亮的刺刀就往被窩裏戳。劉修榮肚子上被刺了兩刀,疼得哇哇地叫。哥哥聽到弟弟的哭叫聲,跑過來用身體擋住弟弟,三四把刺刀刺過來,還打了壹槍,哥哥死了。

面對著明晃晃的刺刀,四十五歲的韓老六嚇壞了。房東張老板的兩個兒子都砍掉了頭,剛剛結婚的二十歲的兒子小斌被刺得哇哇直叫。韓老六發瘋似的沖過去想救兒子,幾個兇惡的日軍在小斌的肚子上捅了三刀,又把韓老六扔進了水井,還砸下去兩塊大石頭!

十二月十三日,是日軍進入南京掃蕩戰的第壹天。城東和城北還響著零零落落的槍聲,潰退的國民黨守軍有的還在抵抗。市區的馬路上,敗兵們丟下了許多軍服、槍支、背包、刺刀和火炮。太陽旗已在南京的城墻上飄揚,勝利了的皇軍正在發揚它的武威,像追殺兔子壹樣追殺著中國人。

上午十壹點,壹隊日軍沖入了外國人管理的安全區。瘦高個子的美籍教授費吳生和另外兩個金發碧眼的外籍委員趕忙迎上去好言安慰。還小小地招待了壹番。壹出門,他們就變了臉。壹夥中國難民壹見日軍就慌忙地奔跑。槍彈齊發,二十個無辜的中國人倒下了。五十歲的社會學博士貝德士驚愕地責問殺人者,日軍的回答是“因為他們跑。”

其實,跑與不跑都是壹樣結果。躲在永清寺石榴園中的壹群難民,壹動不動地被殺死了四十六個。已經解除了武裝的五百多名中國官兵押到司法院後,被機槍掃射和烈火燒死。被繩子捆綁著的難民要跑也跑不掉,但是也逃不脫壹壹殺戮的命運。十二月十三日那天,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高參劉柔遠在去難民區躲避的路上,見到了壹千多人被日軍看押著,臂膀與臂膀都用繩索縛在壹起,有西裝筆挺的,有長衫拖地的。有光頭赤腳的,有芽衣戴帽的,也有的是十三四歲的童子。

突然,機關槍噠噠噠地掃射了,子彈打著人的身體,立刻著起火來,遇難者在地上翻滾呼號。

還有更殘暴的事情。長江邊的棉花堤旁,日軍的壹個伍長和壹匹軍馬在激戰中被中國軍隊打死了。十二月十三日這壹天,鬼子從地洞裏拉出十三個老百姓跪在墓前,用東洋刀壹刀壹個地砍下了十三顆血淋淋的頭顱,並擺在木板制作的墓碑前面,紅色的頭顱旁,有兩束黃色的野菊花。這是我去棉花堤采訪時,目擊者鐘詩來提供的。

從這天起,南京沒有了光明。下關電廠的工人們都躲起來了。日本駐華大使館的外文官助理福田和馬渕雖然在使館的屋頂上升起了壹輪旭日,但晚上只好在蠟燭光下歡慶他們的勝利。岡崎勝男大使和福井淳總領事打開了罐頭和酒瓶蓋,向原田熊吉、長勇、佐佐木到壹等人舉杯慶賀。

“今天,我的支隊打了壹萬五千發子彈,加上裝甲車殲滅的以及各部隊抓到的俘虜,***消滅了兩萬多敵軍!”旅團長佐佐木說。

壹陣哈哈的大笑聲。

燭光像鬼火般的搖曳著。

這壹天晚上,日本列島也喝醉了酒。帝國陸軍占領南京的消息引起了大和民族的狂歡,全國舉行提燈遊行。東京成千上萬人湧向皇宮,高呼“萬歲”。

日本的夜空升起了壹萬個“太陽”。侵占是人心理上的壹種欲望。

南京在“太陽”下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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