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大P又黑又瘦,面目猙獰,讀英文像《獅子王》裏的土狼背古詩,真的,後來我們逛動物園時,猴子見到他都吱吱亂叫。剛和我同桌的時候,有天晚自習,他大唱《我的太陽》。我在壹旁偷著喝可樂,唱到高音時他突然轉頭問我壹句“嗓子怎麽樣?”我嘴裏含著的水差點全噴了出來,氣得我重捶了他好幾下,他卻跟沒事似的,說我打人的姿勢不對,他倒挺認真,還叫我拿他開練。第二天上學見著我,他頭壹句話就是:“十三妹,昨兒妳打我那幾拳都紫啦!”邊說還邊捋袖子叫我看。
後來我想,這段感情大概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吧。以後大P壹直叫我“十三妹”。
我跟大P的交情在相互詆毀和自我吹捧的主題下愈加鞏固。我們像哥們兒似的橫行高三年級,要多默契有多默契。
那時我越來越感到我和大P的本質是壹模壹樣的——簡單直接,毫無避諱。我自信比誰都了解他,因為他根本就是我自己嘛。有壹回我對大P說:“我好像在高三呆了壹輩子。”我沒理會大P大叫我“天山童姥”,我心裏有個念頭,這念頭關乎天長地久。
那年高考,大P進了北大。而我剛到洛杉磯,隔壁的中餐館就發生爆炸,我家半面墻都沒了。之後我搬家。辦了壹年休學,給大P發了壹封E-mail,只有3個字“我搬了”,沒告訴他我新家的電話。
新家的鄰居是壹對聾啞夫婦,家裏的菜園是整個街區最好的。他們常送來些新鮮蔬菜,我媽燒好了就叫他們過來吃。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恩愛的壹對兒,有時候他們打手語,我看著看著就會想起那壹個圓圈來,想起大P,心裏壹陣痛。我買了本書,花了壹個秋天自己學了手語。就這樣我慢慢進入了這個毫無聲息的世界。他們聽不見,只能用密切的註視來感應對方,那麽平和從容,這是不得安生的大P永遠不能理解的世界。
我閑來無事,除了陪陪鄰居練手語外,就是三天兩頭地往籃球館跑,替大P收集NBA球員簽名或者郵去本月最新的卡通畫報,感動得他在E-mail上連寫了十幾個P,還主動坦白正在追女生。我在電腦前呆坐了壹個下午,反反復復跟自己說壹句話:“別哭!別哭!這又沒什麽不好!”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再往後就是春天了,我還是老樣子,只是手語有專業水準了。大P在我這個“愛情導師”的悉心指導下,也已初戰告捷。我想,只要他快樂,我就應該快樂,能做他的哥們兒,也不錯。紐約交響樂團要來演出,我背著父母替別人剪草坪忙了壹個月才攢夠門票錢。我偷偷反小型錄音機帶了進去,給大P灌了張Live版ClassicalMusic。大P回E-mail卻抱怨我只顧聽音樂,第壹盤早錄完了都不知道,漏了壹大段。我在心裏默念著“對不起對不起”,眼淚又流了出來。
6月份我回北京,大P參加的辯論賽剛好決賽。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回來,悄悄溜進了會場。這壹年來大P變得像模像樣的了,他總結陳辭時所有人都又笑又鼓掌,他發揮得很好。辯論結束,大P他們贏了。下場時我看見壹個長得挺清秀的女孩笑著朝大P迎了過去。
回美國後我的信箱裏有兩封信是大P的。第壹封說他在辯論決賽場上看見壹個跟我簡直壹模壹樣,他叫了聲“十三妹”,那人沒理他,可見不是,不過能像成這樣,真是奇了。第二封說他現在的女朋友雖好,但總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什麽,問我怎麽辦?為什麽我們倆就可以直來直去呢?
我在電腦上打了封回信,告訴他其實我才是他的那半個圓圈,只是我們再也沒有辦法湊成壹個圓。
這封信我存著沒發。
我沒有告訴大P我家的電話。
我總能很容易地得到球星的簽名。
我背著父母賺錢看演出,連磁帶錄完了都不知道。
我不想讓大P知道我回了北京。
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放棄了我的半個圓圈。
因為,中餐館爆炸後,我只能靠助聽器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