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令十字街84號,這是世界愛書人的接頭暗號。
如果妳碰巧路過那裏,請記得代海蓮?漢芙獻上壹吻。
這是上個世紀70年代,讓英國人和世界愛書人瘋狂的壹個故事,壹個33歲郁郁不得誌的紐約女作家漢芙,偶然得知英國壹家老書店出售古書,嗜書如命的她,立即給這家書店經理弗蘭克寫信,書信飛越大洋,而且壹寫就是20年。
壹旦交流變得太有效率某些情意也貶值了
大概,愛書的人都不大喜歡拋頭露面。
因為海蓮?漢芙已經作古,於是壹家報社記者聯系出版社尋找《查令街84號》的譯者陳建銘。遺憾的是,出版社表示,很抱歉,他不太願意接受采訪,我們還是不打擾吧。
「我壹直以為:把手寫的信件裝入信封,填了地址、貼上郵票,曠日費時投遞的書信具有無可磨滅的魔力對寄件人、收信者雙方皆然。其中的奧義便在於距離或者該說是等待等待對方的信件寄達;也等待自己的信件送達對方手中。這來往之間因延遲所造成的時間差,大抵只有天然酵母的發菌時間之微妙差可比擬。
「我始終不願也不甘臣服於轉瞬出現在對方屏幕上的電子郵件;自然更視ICQ(線上實時對談)為畏途。拜傳統郵政有運作不輟之賜,我至今仍與老友、至親維持著以手寫、投遞信函的老把戲,全然是因為我由衷相信:致力消弭空間、時間的距離純屬不智亦無益。壹旦交流變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翹首引頸、兩兩相望,某些情意也將因而迅速貶值而不被察覺。我喜歡因不能立即傳達而必須沈靜耐心、句句尋思、字字落筆的過程;亦珍惜讀著對方的前壹封信、想著幾日後對方讀信時的景狀和情緒。」
他曾經是臺灣誠品書店壹名普通職員,卻因為愛極了這本書的信集,在全無出版社支持甚至尚未購買版權的情況下,徑自譯出了全書。
我上個周末去看了電影《不二情書》,編劇薛曉路有意在海蓮?漢芙誕辰壹百年之際,用影片致敬,《查令十字街84號》壹書是貫穿始終的壹個線索,是吳秀波、湯唯飾演的男女主角互通信件的媒介和理由。
於是,有人猜測,《查令十字街84號》中的漢芙和弗蘭克也產生了愛情。
真的有關愛情麽?如果妳從第壹封信開始,壹封封讀下去,妳會看到漢芙這個率真直接的白羊座女士,莽撞卻又幽默。
她會歡快地叫弗蘭克的昵稱弗蘭基,大大咧咧的抱怨牙痛,自嘲道,我發現牙齒壹顆接壹顆全壞光了,我要麽乖乖裝上牙套,要不然就得全拔光!因為我還不想當個無齒之徒。
但弗蘭克卻從第壹封信開始,壹直是以英國紳士的姿態寫信,開頭是敬愛的夫人,最親昵也不過是親愛的'漢芙小姐,信尾是規規矩矩的簽名馬克思與科恩書店弗蘭克?德爾敬上。
弗蘭克給出的理由是,我本人實在並不像您長久以為的那樣既木訥又嚴峻。只是我寫給您的信都必須存放壹份副本作為業務存檔,所以我認為行禮如儀似乎比較妥當。
但真正讓我動心的細節是,20年的通信,弗蘭克都謹守著壹個紳士的禮貌和謙謹,並無出格的語言。直到1968年10月16日,弗蘭克給漢芙寫了最後壹封信,最後的落款壹改往日弗蘭克幾個字,改成了Love,Franke,陳建銘將其翻譯成想念您,弗蘭克。
妳可以理解為這是英文信慣用的落款方式,但當我看到這封信的小改變,我卻在無盡地幻想壹個壓抑情感多年的英國紳士,在最後時刻壹個單詞壹個單詞寫下Love的情景,那是最後表露感情的機會,因為此信寄出後兩個月,弗蘭克便因病去世。
1996年7月,著名書人鍾芳玲前往美國,見到了年已八十,形體明顯萎縮的漢芙。
她緩緩走出電梯,手上夾了根香煙。
她的公寓裏,眼見老式的打字機、長條形的座椅兼睡床、茶幾上她嗜好的馬提尼與酒杯,書架上來自倫敦的書,壹切都很熟悉。
在與漢芙閑談中,鍾芳玲發現,她簡短地接了通電話,壹位朋友每天都會打電話來查看她是否還存活著。漢芙說,她身體狀況不佳,嘴角時而還不自主地流著壹抹口水。
漢芙給鍾芳玲帶去的書上簽字,八十歲的她依然像年輕時那樣,直率幽默,致芳玲,冀望快快再來紐約,否則在她成行前,我將死去!
鍾芳玲看完,背脊發麻。這個題獻,卻宛如對她自己的訃聞,不到半年,漢芙也離開了人世。
弗蘭克遠在倫敦的查令十字街角,他是馬科斯與科恩書店的經理。海蓮的朋友曾這麽描述這家書店:壹走進店內,喧囂全被關在門外。壹陣古書的陳舊氣味撲鼻而來。那是壹種混雜著黴味兒,和長年積塵的氣息,再加上墻壁和地板,散發來的木頭香店內有壹位年約五十的英倫男士,他禮貌地向我問好.......,他們將書店評作活脫脫從狄更斯的小說裏蹦出來的書店。
很喜歡聽德爾和漢芙在信中細細描述那些古老書籍的樣貌。有些書實在是美極了,真巴不得也想要壹本。那些布面的、皮面的、有燙金的、薄得如洋蔥皮壹般的印度紙作內頁的書,扉頁上有前任主人的簽名或題詞,書頁上有讀書時所記的密密麻麻的筆記。漢芙說看到那些筆記仿佛就在分享那人的讀書心得。
「大概因為我長久以來就渴望能踏上那片土地我曾經只為了瞧倫敦的街景而看了許多英國電影。記得好多年前有個朋友曾經說:人們到了英國,總能瞧見他們想看的。我說,我要去追尋英國文學,他告訴我:就在那兒!
「或許是吧,就算那兒沒有,環顧我的四周我很篤定:它們已在此駐足。
「賣這些書給我的好心人已在數月前去世了,書店老板馬克斯先生也已不在人間.但是,書店還在那兒,妳們若恰好路徑查令十字街84號,代我獻上壹吻,我虧欠它良多」
只是壹個再簡單不過的追尋罷了。
1951年的時候,她壹切都籌劃好了去看他們,突發的牙齒事件讓她再次失去遊資,百般懊惱的事情在她信裏只有幽默:我不得不陪著我的牙,而我的牙醫帶著嬌妻度蜜月去了,他的全部費用都是我出的.......,她還調侃伊麗莎白只能在她缺席的情況下加冕了,而此後的幾年,她得留在紐約看著她的牙齒壹顆顆地加冕了。開始極力偽裝成英國式驕矜的弗蘭克,有著同樣的幽默,弗蘭克回信說,他們在享用海蓮的食物時,只能全體同仁舉杯恭祝海蓮和女王陛下都鳳體康泰了。
這樣的交流是片面的,僅是自己生活的壹個側影,而不是全部。而唯有如此,這樣的彼此才是純粹的,沒有任何利益沖突的交流才能輕松得沒有負擔。
所以,我對於海蓮最終無緣見到弗蘭克並不遺憾。生命中所需的已經彼此給予和得到,見與不見已毫無意義。那些由長久歲月串聯的記憶已經被好好珍藏。借海蓮壹封信裏的壹段話我打心裏頭認為這實在是壹樁挺不劃算的聖誕禮物交換。我寄給妳們的東西,妳們頂多壹個星期就吃光抹凈,根本休想指望還能留著過年;而妳們送我的禮物,卻能和我朝夕相處、至死方休;我甚至還能將它遺愛人間而含笑以終。
對於這搖筆桿的窮作家來說,她有了最幸運的二十年,不光有讀書的樂趣。陪伴她度過漫長冬夜的,不止是《佩皮斯日記》,還有馬克斯與科恩書店的店員們的熱情,以及無盡的溫暖。 頓然間心中有了無限的向往。和其他讀過《查令十字街84號》的人壹樣,想去英國,倫敦,那條路上走走,看看,尋找曾經的影子,就如同朝聖壹般。
有這壹條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