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在哥本哈根海濱公園,海的女兒,美人魚已經在冒出水面的大圓石上孤獨地坐了近壹個世紀,而且在未來的歲月裏還將繼續孤獨地坐下去。她半側著身子,凝視著幽深的海水,任憑悠悠時光從身邊悄悄地流逝。盡管有人曾乘著夜幕竊去過她小巧的頭顱,砍掉過她的壹根手臂,用油漆給她赤裸的身體塗繪比基尼泳裝,把她的頭發染成血紅色,甚至把她全身塗上黑漆,但是她的姿態壹如既往,永不改變。無論四季吹來什麽樣的風,無論頭上飄過什麽樣的雲,她都是那麽執著地讓魚尾狀的下半身攀附在大圓石上,保持著同樣的姿態,就像她為了獲得“壹顆不朽的靈魂”,寧願犧牲自己美妙的舌頭,交出美麗的聲音,而變成不能說話和唱歌的啞巴;為了堅守內心的愛情,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而化作海裏的泡沫。每天,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肆無忌憚地用雙眼觸摸她,用照相機、錄像機窺視她;很多人知道這是安徒生童話中的人物,很少人記得她的夢想和她堅毅的靈魂。
當我隨著壹群遊客來到美人魚所在的堤岸邊時,我不由自主地心裏有種緊張,有種顫抖。望著美人魚棕褐色的嬌小身體,我感到她絕對不只是壹尊沒有生命的銅制塑像,那裏面壹定蘊藏著壹顆不朽的、噗噗跳動的靈魂。在詩壹樣的童話裏,安徒生賦予她――小人魚――擁有高貴精神的生命,我感到這生命就流動在眼前的這具銅制軀體裏。在極度世俗化的世界裏,生命早已成了最後的神聖事物;而對生命的敬畏,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神性的敬畏。但是,興奮的遊客們面對這尊有生命的銅像,壹邊指指點點,壹邊舉著照相機、錄像機拍個不停。有的遊客甚至爬到大圓石上,去觸摸她發冷的肌膚,並和她拍上壹張不虛此行的合影。沒有人在乎她是多麽孤獨,沒有人想到她也許需要靜靜地獨自面對海水,她的家園。不知有多少慕名而來的遊客觀看她,就像觀看壹個聞名世界的珍稀動物,只是滿足於“我來過了,我看過了”的觀光心理,而不知這麽做,對她那高貴而孤獨的靈魂是壹種怎樣的褻瀆。
秋天的海水湛藍如墨,堅硬如冰,把美人魚的身影映襯得愈加孤寂和陰郁。站在堤岸上,很難真切地看到她轉向海面的眼神。為了看清楚她的眼神,我試圖跳到她前方不遠處的壹塊露出水面的小巖石上。然而,我腳下壹滑,壹只腳落入冰涼的水裏,只是在短暫的瞬間瞥了壹眼她的眼睛。我趕忙撤回到堤岸上。另壹個懷著和我同樣心理的遊客,沒有吸取我的教訓,也跳到那塊巖石上,結果比我更慘,他兩腳壹滑,海水頓時漫過了他的膝蓋。也許她是不忍心讓我們永遠記住她的眼神吧!可那是怎樣壹雙充滿憂郁和傷感的眼睛啊!逼真得令人心碎。在《海的女兒》裏,安徒生說,作為海底的人魚,她和她的同類是沒有眼淚的。為了獲得王子的愛情、從而獲得不滅的靈魂,這個最小的人魚兒不惜代價把魚尾換成了像人壹樣可以行走的雙腿,結果必須整日忍受刀割般撕裂的痛苦;當愛情變得無望、夢想化作泡影時,她沒有淚水可流;因為已經獻出了自己的舌頭和聲音,她也不能通過語言和歌聲來訴說自己的願望和痛苦。所以,壹切的痛苦和憂傷,壹切的夢想和無望,只能永遠郁積在她的眼睛裏,郁積在她那側轉過去的身影裏。
二
小人魚十五歲的時候,她的祖母準許她浮到海面上去看壹看人類的世界。這就像是她的成年禮,她的命運和未來也從此向她展開:先是遇上乘船失事的英俊王子,救了王子的命;然後明白了人的生命雖然比海底人魚的短促,卻不像人魚在生命結束後變成水裏的泡沫,而是在死後升向神秘美麗的天空,升向那些閃耀著的星星;因為人魚沒有不滅的靈魂,而“人類有壹個靈魂;它永遠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然是活著的。”於是,為了不像其他人魚壹樣死去後化作水裏的泡沫, 再也聽不見浪濤的音樂,再也看不見美麗的花朵和鮮紅的太陽,小人魚決心不惜壹切代價,要為擁有壹個不朽的靈魂而活著,哪怕只是像人那樣在世上僅僅活壹天也在所不惜。
1819年9月,當十四歲的瘦得像竹竿似的安徒生背著小小的行囊(正像他以後在故事裏描寫的許多人物壹樣,肩膀的小包裹就是他在人世間的全部財產),告別他的故鄉――小城奧登塞,來到首都哥本哈根時,他也經歷了和小人魚相似的成年禮。日近黃昏,他站在腓特烈堡山崗上,眺望著在他面前伸延開去的巨大而陌生的哥本哈根市區,那氣勢恢弘的宮殿,那巍峨的教堂尖頂,那各式各樣雄偉的建築物與寬敞的街道;有壹剎那,他壹定產生過暈眩;他發現自己是那麽渺小和孤單,萬般滋味在他心裏不可遏制地翻卷起伏;他的眼眶裏甚至湧出了苦澀的淚水。他是壹個貧寒鞋匠和洗衣婦的兒子,他的祖父是壹個瘋子,祖母則在壹個濟貧院和瘋人院照看花園。在那壹刻,他壹定想到了自己貧苦的生世和曾經有過的各種幻想,腦海裏浮現出了不分寒暑、從早到晚在河邊給有錢人洗衣服的母親的身影。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孤獨的感觸和急欲奪眶而出的眼淚;他告訴自己:為了幸福和夢想中的未來,要勇敢起來,要信心百倍地去闖蕩哥本哈根這個廣闊而陌生的世界,並且壹定要幹出壹番不尋常的事業。他那巖石壹般堅毅的決心,與他後來創造的小人魚執著追求不朽靈魂的決心,簡直沒有什麽兩樣啊。
然而,現實中的人類世界絕對不像小人魚夢想中的那樣單純和美好,人的靈魂也決非像她所想象的那樣沒有醜陋和齷齪。當不知人世深淺的安徒生抱著成為壹名舞臺演員、歌唱家的夢想,壹頭紮進龐然大物似的哥本哈根後,他很快嘗遍了人情的冷暖和世間的酸甜苦辣。那些附庸風雅的上流社會人物,用鄙視、狐疑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兩腿細長、活似壹只瘦高鸛鳥的少年。他從奧登塞帶來的十幾塊錢,很快就像春天的雪花,全部花光了,剩下的只有前途渺茫的勇氣和決心。他執著地去敲名流貴人的大門,到處尋求資助和保護人。第壹次正式登臺演出――在壹出舞劇裏扮演壹個無足輕重的小侏儒,使他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輝煌的前程。然而,他天生不是當演員的料,他曾經引以為豪的嗓子在他來到哥本哈根的第二年也起了變化,讓他成為歌唱家的夢想化成了泡影。於是他決心當壹名作家,壹名詩人。他想起了從前在奧登塞讀過的莎士比亞的悲劇;他開始廢寢忘食地拼命閱讀,書籍經常讓他忘記寒冷和饑餓,讓他沈浸在五光十色、光輝燦爛的世界。雖然還不能完全正確、合乎規範地拼寫,他開始著手創作自己的劇本,寫自己的詩歌。他抓住壹切機會出入名流們的沙龍,結交哥本哈根的知名詩人和作家。在富商和貴族們的客廳裏,他不斷收獲他人的嘲弄和恥笑。但是他有了目標,就決不退縮。當年他離開故鄉奧登塞,準備闖蕩世界的時候,曾經說過:放棄自己的天職,將是天大的不幸。萬般坎坷之後,他找準了自己的天職,成為詩人,成為讓世人敬仰的“狄克特”(丹麥語中的詩人)。壹部部劇本和小說、壹篇篇詩歌和童話故事,不斷從他筆下誕生;他從孩提時代就夢想將來會擁有壹座屬於自己的奇妙城堡,如今他開始用自己的作品建造起了壹個五彩繽紛的文學國度,他本人也從最初遭受世人冷眼、鄙視和教訓的“醜小鴨”變成了在文學天空展翅翺翔的“白天鵝”。
不過,成為知名人士的安徒生雖然擺脫了物質上的窘困,卻始終過著孤獨的光棍生活。他曾經有幾次墜入了情網,但沒有壹次是成功的,而每壹次情感的沖動給他帶來的創傷卻是終生難忘的,就像小人魚雖然深深地愛著王子,卻未能得到王子的愛壹樣。在安徒生的壹生中,對他影響最深的壹次愛情,是他迷戀上了享有“瑞典夜鶯”美譽的歌劇演員燕妮?琳德。他和燕妮?琳德有過很多次推心置腹的交談;在壹段時間裏,他不顧自己長相的不雅,深深陷入了對這位北國夜鶯的愛戀;那時,他感到周圍的壹切都已黯然失色,他心裏裝滿了燕妮?琳德的容顏、身影和歌聲。然而,燕妮?琳德只是向他伸出了姐弟般友愛的手,單純而從容地待他,卻始終沒有接受他火熱的愛情。他只能將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為了排遣孤寂,他把大部分的時間用在到國外旅行上。在旅途中,他獨自舔著情感的傷疤,然後又不斷醞釀、構思,最終把它們升華為壹篇篇美麗的作品。實際上,凡是他曾經愛戀過的女性,最後也都變成了他的作品中美麗、善良、精神高貴的主人公,就像他在《夜鶯》裏把燕妮?琳德描寫成壹只歌聲如清泉般優美動人的小鳥壹樣。
三
在哥本哈根的新港壹側,有壹幢擠在兩座寬大建築之間、非常普通的白色四層小樓。小樓壹層與二層之間有壹塊銅牌,標明1846-1865 年間安徒生曾經在這幢單身公寓的三層居住。據說,在哥本哈根保留下來的安徒生故居也只有這裏,但通常並不對外開放。樓前曾經是修建於十七世紀的運河碼頭,當年檣桅林立的繁忙景象早已沈積為歷史的記憶;盡管還有壹些帆船靠泊岸邊,但只是作為城市的歷史和不再發揮航運作用的風景擺在那裏,供遊人觀賞而已。2004年10月11日,我曾懷著對安徒生的敬仰在這裏倘佯。小樓壹層的大門安靜地鎖著,仿佛主人不久之前才剛剛離開,到遠方旅行去了。我站在碼頭岸邊,浮想聯翩地望著這幢不起眼的小樓:安徒生時代碼頭的喧鬧已經遠去,就像許多時代的繁華風物消失了蹤影,而他的著作仍在流傳,他創造的那些活靈活現的童話人物還在世界各地人們的心中漫遊。
從新港碼頭步行不遠,就是丹麥新王宮。那裏的衛兵頭戴高聳的黑熊皮帽,身著歌劇裏的那種軍服,手裏握著子彈上了膛的長槍。他們全神貫註地挺立著,像巖石壹樣巋然不動。當年,安徒生漫步到新王宮廣場時,壹定很多次懷著敬畏和贊賞的心情打量過這些衛兵。後來,他把這些衛兵刻畫成壹個“堅定的錫兵”。他的錫兵因為制造者的錫不夠而只有壹條腿,但這個錫兵意誌堅定,雖歷盡千難萬險,仍始終不愈地堅守著對那個剪紙宮殿裏的紙舞蹈家的愛情。實際上,安徒生的很多童話故事都洋溢著對類似錫兵這種忠貞、善良、堅毅,乃至自我犧牲的高貴品質的無上贊美。很多年過去了,我還壹直記得他在《母親的故事》裏描寫的那個純樸而貧寒的女人。死神帶走了她唯壹的孩子;她在茫茫黑夜中,冒著風雪去尋找自己的孩子。為了問路,她用自己的胸膛去溫暖壹叢快要凍死的荊棘,讓荊棘長出新鮮的綠葉;為了渡過壹片大湖,她不停地流淚,把自己壹雙明亮的眼睛流出來送給大湖,讓湖水變得更加碧綠;為了進入死神那神奇的花園並拯救自己的孩子,她拿自己美麗的黑頭發和看守墳墓的老太婆換了壹頭雪白的銀發。這種為了愛而可以奉獻壹切的無私、堅毅的靈魂,怎能不讓人震撼和贊嘆呢?它所散發的力量穿越歲月,始終保持著滾燙的熱度。我相信,安徒生創作這篇童話時,他孤寂的單身生活和他對自己母親的無限懷念與眷戀必定深深刺入了他的內心,致使他的想象爆發出無窮的能量。
晚年的安徒生喜歡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漫步。那時,他已經是擁有很高聲譽的世界名人,他的美麗感人的童話故事也已經從小王國丹麥走向了歐洲各地和世界其他地方讀者的心裏,從前人們對他相外貌上的缺陷和他要成為詩人的雄心報以嘲弄的情景也早已化作昔日的記憶。每當他戴著十九世紀的禮帽,披著大衣,拄著拐杖,躑躅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時,壹些行人會懷著崇敬的心情向他致意,目送他向遠處走去。
2004年10月的那天下午,我在哥本哈根市政廳臨街的壹側,滿懷敬意地瞻仰了安徒生的銅像。他左手扶著手杖,右手拿著壹個筆記本,戴著禮帽,坐在方石座上;那樣子就像他在旅行途中作短暫的歇息。他的頭扭向左上方,雙眸滿含希望和欣慰,眺望著大街對面的蒂沃利公園。公園的正門建築猶如他的童話故事裏的神奇城堡;公園建成於1843年,最初只是市民集會、跳舞、看表演和聽音樂的場所,如今裏面還建造了模擬安徒生童話故事中的情節和人物的遊玩路線。畢生都在眺望童話世界的安徒生,真的是與他夢想的世界毗鄰而居了!丹麥人的想象力和紀念傑出詩人的方式,實在令人敬佩。
市政廳前面的廣場上,成群的鴿子時而哄然飛起,在廣場上空盤旋,時而優雅地落下來,啄食行人或在廣場上逗留的人們撒下的鳥食。蔚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明亮的陽光照得人十分愜意。我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點燃壹支香煙,準備好好享受壹番這令人心靜的場景。然而,沒過多久,壹個衣衫襤褸的年輕黑人從遠處走過來。開始,他並未引起我的特別註意。但是他突然脫下壹只皮鞋,朝著壹群距離我只有五六米的正在啄食的鴿子砸了過去。壹只溫順的鴿子當即羽毛飛濺,撲棱幾下,不動了。那個家夥則若無其事地俯身撿起他的鞋子,撿起他擊殺的鴿子。我壹下子驚呆了。他是要拿鴿子做他的晚餐嗎?誰能想得到市政廳廣場上會發生這樣的慘劇?那只鴿子也壹定難以相信,這就是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命運。在我旁邊的長椅上,有兩個中年婦人和壹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發生在眼前的野蠻殘殺嚇得那個女孩哇地哭了起來;兩個大人壹邊指責那個黑人,壹邊牽著滿面驚恐的小女孩走開了。在到處洋溢著童話氛圍的丹麥王國的心臟地帶,竟然發生如此褻瀆生命、摧殘生命的野蠻行徑,我想,要是坐在市政廳旁邊的安徒生看到這壹幕,他壹定會痛惜萬分,憂傷、痛苦、乃至憎惡的神情壹定會溢滿他的雙眼吧。
――2007年3月22日
neruda 發表於 >2007-3-24 11:00:48 [全文] [評論] [引用] [推薦] [檔案] [推給好友] [收藏到網摘]
2007-3-7
沈思的哈姆雷特王子
neruda 發表於 >2007-3-7 13:26:08 [全文] [評論] [引用] [推薦] [檔案] [推給好友] [收藏到網摘]
2007-3-7
朝拜莎士比亞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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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拜莎士比亞故鄉
三月下旬的英格蘭村鎮,雖然天空還免不了飄浮著壹些雲霧,但冬天的寒意早已逃逸得無影無蹤。大西洋的暖風從不列顛島的西面吹拂而來,給大地披上了青蔥翠綠的衣裝;點綴其間的是五顏六色、朝氣蓬勃的蓓蕾和花朵,它們吐露著馥郁的芬芳,讓人感到溫馨宜人季節已經到來。
我就是在這時候來到了向往已久的莎士比亞故鄉,埃溫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小城,來對這位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大師、享有“戲劇皇帝”美稱的巨人誕生和生活過的地方,作壹次朝聖之旅。
斯特拉特福小城位於英國工業重鎮曼徹斯特城和牛津大學城之間,從曼徹斯特乘車兩個多小時即到。英國人把這座小城稱為“莎士比亞的世界”,因為這裏有莎士比亞故居、莎士比亞展覽中心、皇家莎士比亞劇院、莎士比亞學會、莎士比亞書店、安葬莎士比亞的教堂,等等。據說這座小城的本地人口只有六萬,但是因為莎士比亞的宏名,每年有兩百萬左右的遊客從世界各地來到這裏,來對這位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巨人進行朝聖。
莎士比亞故居坐落在斯特拉特福小城的亨利街上。這是壹幢普通的帶閣樓的兩層建築,典型的十六世紀英式風格,木質結構的房屋框架,斜坡瓦頂,泥土原色的外墻,凸出墻外的窗戶和門廓。在臨街的極其普通、甚至顯得矮小的故居門口壹側掛著壹塊木牌,上面有英文的“威廉?莎士比亞故居”字樣。莎翁故居的右邊是壹幢現代化的豪華建築,這就是莎士比亞展覽中心。慕名而來的參觀者首先要參觀展覽中心,然後才能進入文學巨人的故居。在展覽中心,迎面是壹張巨幅的莎士比亞畫像,戲劇詩人明亮的額頭、睿智的眼神讓人肅然起敬。展覽中心的玻璃櫥櫃裏陳列著莎士比亞的大量手稿、圖片和信件,還有根據他的戲劇人物塑造的蠟像群。我在留著莎士比亞墨跡的泛黃而珍貴的手稿前作短暫停留,遐想著這位戲劇詩人怎樣贏得繆斯女神的垂青,在四百年前的油燈下用鵝毛筆寫出了壹幕幕不朽的劇情,復仇的哈姆雷特王子、瘋癲的李爾王、用死亡來歌頌青春與愛情的羅密歐和朱麗葉,等等。
出了展覽中心,就是莎士比亞故居的後院,壹個伊麗莎白時代風格的小花園。穿過石磚鋪的小徑,從故居右側山墻上開的壹道小門走進莎士比亞誕生於斯、成長於斯的故居內部,壹種敬畏的情緒立刻將我俘獲,仿佛偉人的氣息穿越了數百年,仍然彌漫在四周。故居的底樓有廚房、客廳、臥室和莎士比亞父親當年加工羊毛皮革的工作間,所有設備都顯得簡單樸素,毫無奢華鋪張的痕跡。沿著吱吱作響的樓梯上到二樓,首先看到的是主臥室,裏面有壹張掛著紅綠幔帳的雙人床和壹張木制嬰兒床;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亞就是在這裏降生的。主臥室隔壁是壹間小屋,靠墻邊擺著壹張小小寫字桌,據說這是莎士比亞離開故鄉到倫敦謀生前讀書寫作的地方。主臥室另壹側是壹間寬敞的展覽室,陳列著莎士比亞家族的世系表、莎士比亞當年創作的手跡和他辭世之前親筆寫的遺書;另外還有壹張方桌,上面擺著壹冊大部頭的簽名簿,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排著長隊,依次在上面寫下自己的留言或姓名,用這種常見卻樸素感人的方式向偉大的戲劇詩人表達自己由衷的敬仰。我也不想免俗,用工整的漢字在上面寫到:“壹個來自遙遠東方的農民之子,跨越時空前來朝拜”,並且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時在內心祈禱著,夢想藉此向這位洞悉人性的不朽王者求取壹點踏入文學之門的靈感。我徘徊在故居裏面,壹邊瞻仰文學巨人留下的遺物,壹邊浮想聯翩:我曾在倫敦西敏寺的詩人角瞻仰過他那原身壹般魁偉的站立式雕像,也曾在丹麥哈姆雷特城堡的墻壁上端詳過他的半身浮雕,我想,出生在這幢並不豪華富麗的小樓裏的莎士比亞,當初肯定沒有想到他後來會成為壹位舉世敬仰的偉大人物吧。
莎翁故居後院的小花園裏種植著風鈴草、紫羅蘭、迷叠香、金盞花等花草,還有幾株桑樹、胡桃,以及壹棵有著傘狀巨冠的青松――據說這棵松樹是莎士比亞親手栽種的。郁郁蔥蔥的小花園仿佛象征著莎士比亞的生命常青不老。站在花園壹角莎士比亞的半身雕像旁邊,我心裏固執地翻轉著壹個念頭:這座小花園雖然色彩繽紛,但莎士比亞創造的文學世界更加豐富多彩、包羅萬象。讀大學的時候,我曾在壹本英文書裏讀到壹句話,壹直深深銘刻在心:Everything in human is in Shakespeare(人性中所具有的壹切,在莎士比亞這裏全都存在)。
在莎翁故居的街對面,有壹家莎士比亞書店,裏面琳瑯滿目地陳列著各種版本的莎士比亞作品,世界各地演出莎劇的劇照、畫冊,以及壹些著名莎劇演員的照片,等等。每壹個夢想在文學世界裏取得壹點成就的人走進這裏,都會在仰慕、興奮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感到壹種來自經典大師的壓力,仿佛這些經典大師都是希臘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人類精神天空裏燦爛的恒星,而妳只是微不足道的壹介凡人。所以,我沒敢在這家書店裏作過久逗留,趕緊退了出來。
沿著亨利街往東南不遠,在靜靜流淌的埃溫河旁邊坐落著皇家莎士比亞劇院。劇院的外墻是用清壹色的褐色磚塊建築的,遠看猶如壹座堅固的城堡。劇院斜後方,隔著埃溫河,壹座教堂的尖塔巍峨挺拔。那裏就是聖三壹教堂,既是莎士比亞降生人世後接受洗禮的地方,也是他人生的最後壹站,他的真正的埋骨之地。這位戲劇詩人晚年從他奮鬥了大半輩子的倫敦戲劇舞臺返回故鄉,安享了幾年平靜的生活,最後於1616年他生日那天徹底告別了紛擾齷齪的人世。莎士比亞墓地就在聖三壹教堂莊嚴肅穆的聖壇上。墓地上方的壁龕裏有壹尊莎士比亞的半身雕像,據說是在他逝世之後不久建造的,惟妙惟肖地再現了他本人的相貌;他那微微突出的額頭仿佛在告訴世人,那裏面的確蘊藏著浩瀚無比的天賦和驚人的創造力。在莎士比亞的安葬處還有壹塊扁平的石碑,上面鐫刻著四行詩句,據稱是莎士比亞親手為自己寫的墓誌銘:
耶穌在上,好朋友,切莫動手,
切莫發掘這掩埋著遺骸的土丘。
愛惜這裏的墓碣會得到福佑,
移動我的遺骸者將遭受詛咒。
這幾行墓誌銘也確實發揮過作用,據說曾經有人想把詩人的遺骸從這裏挖出來,移葬到倫敦西敏寺的詩人角,而這段銘文阻遏了他們的行動。所以,直到今天,這位戲劇皇帝壹直不受侵擾地沈睡在這裏,讓人感到,埃溫河畔的這座教堂仿佛就是他壹人獨享的神聖墓園。
曾經哺育過這位偉大詩人的埃溫河從聖三壹教堂和皇家莎士比亞劇院之間緩緩流過;潺潺的流水聲永不停息,猶如為詩人不朽的靈魂低吟曼唱的壹曲悠長的挽歌。河的兩岸綠柳成蔭,白鵝灰鴨在寧靜如鏡的水面悠閑自得地浮遊。十八世紀英國著名演員大衛?伽裏克在此漫遊時,曾經留下動人的詩句:
銀光閃閃的埃溫河呵,妳在緩緩地流淌,
在妳河畔,莎士比亞常夢到不朽的萬物;
籍著月光,仙女們在他的綠床周圍起舞,
因為他頭枕的芳草地是壹片神聖的沃土。
在皇家莎士比亞劇院的前方,隔著埃溫河,有壹塊名叫班克拉福特的大花園。那裏有莎士比亞和他戲劇中的著名人物的青銅塑像。這位不需要冠冕和權杖的人性之王,身披中世紀的長袍,左手握紙,右手執筆,以壹種凜然的姿態坐在有青銅桂冠環繞的紀念碑頂部的壹把椅子上。在紀念碑的四周,是他創造的四個有代表性的人物:手托骷髏頭、沈思生死問題的哈姆雷特王子,心理陰暗、又深愛丈夫的麥克白斯夫人,貪杯好色、喜歡吹噓、大腹便便的約翰?福斯塔夫爵士,以及朝氣蓬勃、雙手托舉王冠的哈利王子。我撫摸著這些雕像,既為突然之間跟莎士比亞戲劇長廊裏的這些著名人物貼得這麽近而興奮,又為古板、狹隘、自戀甚至自大的英國人感到羞愧。莎士比亞畢生創作了三十九部戲劇,除了歷史劇,其他很多劇本都是采用異國素材創作的;但是在這個灑滿陽光、充滿生機的花園裏,在這個有遠處的教堂尖塔俯瞰的地方,環繞莎士比亞塑像的四個人物除了來自北國丹麥的哈姆雷特王子,其他三位沒有壹個不是來自英國本土。不過,我想,莎士比亞所創造的人物應該並不在意被搞成幾尊僵硬的塑像,因為他們早已活在、並且將永遠活在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的心裏。
春季的莎士比亞故鄉寧靜,明媚,宜人。倘佯在這位文學巨人曾經生活過的土地上,我心裏籠罩著歲月悠悠和不朽事物就在周圍的空氣與遺跡中的復雜感觸。我壹面遙想十六世紀斯特拉特福鎮美麗如畫的鄉村風貌,壹面默默地感謝這方聖土,因為正是她為整個世界養育了永遠也讀不完的莎士比亞。
二〇〇七年三月壹日
neruda 發表於 >2007-3-7 13:21:35 [全文] [評論] [引用] [推薦] [檔案] [推給好友] [收藏到網摘]
2007-2-14
莎士比亞老人,妳好!
莎士比亞展覽中心的莎翁畫像
neruda 發表於 >2007-2-14 17:01:00 [全文] [評論] [引用] [推薦] [檔案] [推給好友] [收藏到網摘]
2007-2-14
莎士比亞故居的院內
neruda 發表於 >2007-2-14 16:55:55 [全文] [評論] [引用] [推薦] [檔案] [推給好友] [收藏到網摘]
2007-2-12
壹個人的莎士比亞
(未經作者本人許可,請毋轉載)
壹、
二○○五年三月,在英國參加完倫敦書展,我懷著朝聖者的心情跟隨出訪團參觀了莎士比亞的故鄉,埃溫河上的斯特拉福小城。英國人把這座小城稱為“莎士比亞的世界”,因為這裏有莎士比亞故居、莎士比亞展覽中心、皇家莎士比亞劇院、莎士比亞學會、莎士比亞書店、安葬莎士比亞的教堂,等等。據說這座小城的本地人口只有六萬,但是因為莎士比亞的宏名,每年有四百八十萬左右的遊客從世界各地來到這裏,來對這位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巨人進行朝聖。
走進莎士比亞故居,壹種莊重肅穆的情緒立刻就會把妳俘獲,仿佛壹五六四年誕生在這裏的偉人的氣息穿越了數百年,仍然彌漫在四周。這是壹幢普通的帶閣樓兩層小樓,典型的十六世紀英式建築,木質結構的房屋框架,斜坡瓦頂,泥土原色的外墻,凸出墻外的窗戶和門廓。在二樓的壹張方桌上擺著壹冊大部頭的簽名簿,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排著長隊,在上面寫上自己的留言,向偉大的詩人表達自己由衷的敬仰。我用工整的漢字在上面寫到:“壹個來自遙遠東方的農民之子跨越時空前來朝拜”;內心祈禱著,夢想藉此向這位洞悉人性的王者求取壹點踏入文學之門的靈感。小樓的後院,是壹方伊麗莎白時代風格的小花園,種植著風鈴草、紫羅蘭、迷叠香、金盞花等花草,還有幾株桑樹、胡桃,以及壹棵有著傘狀巨冠的青松――據說這棵松樹是莎士比亞親手栽種的。郁郁蔥蔥的小花園仿佛象征著莎士比亞的生命常青不老。站在花園壹角莎士比亞的半身雕像旁邊,我心裏固執地翻騰著壹個念頭:這座小花園雖然色彩繽紛,但莎士比亞創造的文學世界更加豐富多彩、包羅萬象。讀大學的時候,我曾在壹本英文書裏讀到壹句話,壹直深深銘刻在心:Everything in human is in Shakespeare(人性中所具有的壹切,在莎士比亞這裏全都存在)。
距離莎士比亞誕生地不遠,在靜靜流淌的埃溫河旁邊座落著皇家莎士比亞劇院,每年這裏都上演莎士比亞的經典劇目。劇院斜後方,隔著埃溫河,壹座教堂的尖塔巍峨挺拔,莎士比亞的陵墓就在那裏。據說,在我們這位戲劇皇帝的安葬處矗立著壹塊扁平的石碑,上面有四行詩句乃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好朋友,看在耶穌的份上,請莫動手,
不要發掘這裏掩埋著遺骸的土丘。
愛惜這裏的墓碣會得到福佑,
移動我的遺骸將遭受詛咒。
也許正是這幾行詩句的作用,這位戲劇皇帝的遺骸壹直不受侵擾地沈睡在這裏,讓後人感到這座教堂仿佛就是他壹人獨享的墓園。曾經哺育過這位偉大詩人的埃溫河從教堂和劇院之間潺潺流過,河的兩岸綠柳成蔭,白鵝灰鴨在寧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