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不寐 如有隱憂
微我無酒 以敖以遊
我心匪(fēi)鑒 不可以茹(rú)
亦有兄弟 不可以據
薄言往愬(sù) 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 不可轉(zhuǎn)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儀棣(dì)棣 不可選(qiān)也
憂心悄(qiǎo)悄 慍(yùn)於群小
覯(gòu)閔(mǐn)既多 受侮不少
靜言思之 寤(wù)辟(pì)有摽(biào)
日居月諸 胡叠而微
心之憂矣 如匪(bǐ)浣(huàn)衣
靜言思之 不能奮飛
泛:浮行,隨水沖走。? 亦泛其流:隨波逐流之義。? 耿耿:形容心中不安。
微:非,不是。? 以敖以遊:即遨遊,出遊解憂。? 匪:通“非”。鑒:銅鏡。
茹:容納。? 據:依靠。愬:告訴。
棣棣:雍容嫻雅貌。選:“遷”之假借,即不可移。 悄悄:憂貌。慍:怨恨。
覯:遭遇。閔:憂傷。? 寤辟有摽:雙手交互捶打胸口。寤,交互。辟,通“擗”,捶胸。? 居、諸:語助詞。
叠:交替輪換。微:指隱微無光。如匪浣衣:喻心情不安,內心如洗衣反復揉搓。匪,通“彼”。(駱玉明)
?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詩中的這句話讀起來感覺很熟悉,想起這句話是壹個才華橫溢、令人仰慕的老師的微信簽名。這句話中蘊含著堅定:我的心並非石頭,不能隨便轉動;我的心並非草席,不能隨便翻卷。
? 又不由得想起《孔雀東南飛》中的詩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這是女主人公劉蘭芝被婆婆遣送回家時對丈夫焦仲卿所說:丈夫壹定要像磐石壹樣堅硬不可轉移,自己定會像蒲葦壹樣結實牢固。此句寫出了二人對忠貞不渝的愛情的篤定。查閱這首詩解讀的時候,發現雲葭寫的《每天壹首古詩詞》中也有這樣對“學生時代印象深入骨髓的壹首長詩——《孔雀東南飛》”的聯想,不由得竊喜:與我心有戚戚焉。
? 那這首詩是愛情詩嗎?好像又不是。查閱資料,發現關於這首詩的主旨,有兩種說法:《魯詩》主張此詩為“衛宣夫人”所作。身為貴婦正室卻不受寵,兼被群妾讒害,憂憤而作此詩。《詩經三百首大師導讀》即持此觀點:詩中“亦有兄弟,不可以據”的情形和“如匪浣衣”的比喻,更像女子的訴說,因此將《柏舟》看做棄婦詩應該更合適。《詩經全譯全評》也持此觀點:開頭以“亦泛其流”的柏舟起興,暗中告訴人們她是壹個被人拋棄的女子,從“亦有兄弟”“薄言往愬”也說明她希望娘家兄弟為其做主,而“寤辟有摽”“日居月諸”也壹般是女子痛苦之極的動作和語言。
《詩序》則認為衛頃公時,有仁心抱負的大臣不被君上重用,反被小人讒害,此詩是君子不遇於君而作。安意如在《思無邪》中說:從詩中“無酒”“遨遊”“威儀”“群小”“奮飛”詩人等詞語看,是男子身份已是無疑。《每天壹首古詩詞》中說:明君就好比是拋棄婦人的“丈夫”,奸臣小人則像是欺辱婦人的“群小”。君子估計是礙於世俗,只得借“婦人”之口,以被丈夫遺棄、被群小欺負來比喻自己內心的苦悶。
? 反復讀了幾遍,立場本來就不堅定的我感覺這兩種說法都解釋得通。
? 如果作棄婦詩理解,以壹個恍惚之中漂著柏木舟在河心遊的場景開篇起興,先寫出了女子對被棄的處境寢臥不安、痛苦熬煎。又寫了無處申訴,無人替她做主,親兄親弟也難依憑的悲傷。接下來又表明其心誌堅貞,不能任人擺布、不願意低頭的自尊。最後“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她雖然不肯向現實折腰,但又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欲掙脫桎梏而不能,於是無比的憤怒只好化作無可奈何的嘆息。這和《氓》中“靜言思之,躬自悼矣”中女子經歷的不幸和沈思相似,結局卻不同,《氓》最後的“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是大膽的決裂,而《柏舟》這首詩最後是無奈和嘆息,在傾訴中也表現了女子的忠貞和自尊,並非卑微到塵埃,令人同情的同時也讓人起敬。
? 如果作君子不遇理解,讀的時候就感覺描述的君子像極了後世的屈原。君主不賞識自己,同時又被奸臣所害,心中憂愁憤懣不已。
? 開篇同樣以壹個恍惚之中漂著柏木舟在河心遊的危急又茫然的處境起興,先寫了有識之士因懷著滿腔熱血,想壹展抱負,卻因沒有人欣賞自己的才能而郁郁不得誌。“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這兩句就寫出了那種無從訴說的苦悶。“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向他的兄弟同宗傾訴,他們也不能理解、幫助自己。“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這幾句強烈的表達了自己對理想的追求依然堅定執著,不願意屈從現實。如屈原:“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接下來“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他們既得不到明君的賞識,恰如比幹之於紂王,屈原的“謇朝誶而夕替”,還要遭到奸臣小人的誣陷,如屈原“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日居月諸,胡叠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最後幾句寫出困於讒害、有誌難伸的君子對現實沒法改變的無奈。屈原眼見國事日非,不可回轉,他憂心如焚,寧願投江,也不屈從於汙濁的世俗。
無論是被棄的堅貞自尊的女子,抑或是不遇的堅定高潔的君子,他們畸零的身世,滿腔的幽憤,令我們同情,也讓我們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