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的不為五鬥米折腰“五鬥米”是指什麽
“不為五鬥米折腰”、“五鬥”、“五鬥祿”、“五鬥米”等等,後來被當作成語使用,指為人清高,有骨氣。整個成語的意思和用法,歷來沒有什麽分歧。但是,其中“五鬥米”究竟是什麽意思,卻有如下兩種不同的說法:壹、指縣令的俸祿數量;二、指督郵所信仰的“五鬥米道”。第壹種說法最為常見,無需舉例。第二種說法,我見到的,有兩個人作此主張。壹個是大陸學者逯欽立先生,另壹個是臺灣學者張宗祥。他們都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提出這種觀點的,不知是不約而同,還是由壹說派生出另壹說。逯欽立先生的說法見於其校註的《陶淵明集》後所附長文《關於陶淵明》,文中說,陶淵明第壹次出來做官時所做的江州祭酒,是僅次於州刺史(王凝之)的高等職位,這個職位的設置,“可能與王氏的五鬥米道有關系”。還說,“幸而還有史傳記載透露出這次解職的真實原因,那就是因為他不屑於向門閥世族王凝之這個五鬥米道徒卑躬屈膝”。他認為,陶淵明之所以這樣說話,是“既非門閥世族出身,又是東晉元勛貴族後代”的他,“為了表示看不起寒門庶族出身的督郵,才擺出看不起門閥世族五鬥米道王凝之的事實”。張宗祥先生的文章,題為《讀陶淵明偶記》,見於臺灣《中華藝林叢論》第七冊。文章中說,屬於黃老壹派的五鬥米道,“實即漢末蜀中張氏之徒所奉教名,而非官俸之數。淵明出身寒門,習於勞苦,幼宗儒家之說,佛道二家,皆所深嫉。以遠公名德,破戒置酒相邀,尚且不入蓮社,則道教支流之五鬥米教,淵明之不願趨侍明矣。意者督郵實此教信徒,故淵明深惡而痛嫉之,且斥之為鄉裏小人乎?”張氏之所以提出這種說法,起因是,“五鬥米”非晉代縣令官俸的數量。按照晉代官制,縣令六百石。而“五鬥米”即使是壹天的俸祿,壹個月不過十五石,壹年也只有壹百八十石,跟六百石相去甚遠。再者,陶淵明之所以出來做官,目的是救窮。如果縣令的俸祿只有五鬥米,塞牙縫而已,根本救不了窮。逯欽立先生與張宗祥先生的說法,論據大不壹樣,但是結論相同。他們所提出的說法,雖然經過了壹番考證,但我認為,仍然是難以采信的。理由主要有三點:壹、逯欽立先生的說法太迂回曲折,多臆測成分;二、張宗祥先生坐實“五鬥”為縣令官俸實數,有膠柱鼓瑟之嫌;三、不合語法,原文是“為五鬥米折腰”,不是“向五鬥米(道)折腰”。緊接著“為五鬥米折腰”的是“…事鄉裏小兒”或“向鄉裏小兒”,陶淵明看不起的是寒門出身的督郵,跟督郵信仰什麽並無關系。就像梁實秋先生所說的,“縱然他(督郵)是信五鬥米道,這是他的愚蠢,與他的執行視察的職務無關。”(見《梁實秋讀書劄記·五鬥米》)我認為,相比之下,還是理解為指官俸更加合理。不過,“五鬥米”不是指實數,而是壹種修辭手法——誇張,極言其少。有個旁證:唐朝詩人都是這麽理解的。“五鬥”在唐代詩人見已經被廣泛作為成語使用,意思都是指“俸祿微薄”。例如:“欲徇五鬥祿,其如七不堪”(孟浩然《京還贈王(壹作張)維》);“看君五鬥米,不謝萬戶侯”(岑參《送許拾遺恩歸江寧拜親》);“久別二室間,圖他五鬥米”(岑參《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五鬥米留人,東溪憶垂釣”(岑參《衙郡守還》);“只緣五鬥米,辜負壹漁竿”(岑參《初授官題高冠草堂》);“初辭五鬥米,唯奉壹囊錢”(韓翃《家兄自山南罷歸獻詩敘事》);“誰將五鬥米,擬換北窗風”(李商隱《自貺》);“既舍三山侶,來餘五鬥糧”(曹鄴《奉命齊州推事畢寄本府尚書》)。梁實秋先生猜測,之所以用“五”字,是“五乃中數,五乃陽數,說起來便當”。這種猜測語涉玄虛,難以證明。還不如猜想:“五鬥”不過是當時人們的壹種習慣說法,並無深意,如同今人所說的“仨瓜倆棗”。類似情況,唐代詩人有以“五鬥”量酒的。杜甫有“焦遂五鬥方卓然,高談雄辨驚四筵”(《飲中八仙歌》),元稹有“五鬥解酲猶恨少,十分飛盞未嫌多”(《放言五首》之壹)。不同的是,酒的五鬥是表示量多,而不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