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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勇的“好漢”東莞“景陽岡”打虎

■“東莞人民養育了我。”

上世紀60年代,王秀勇生於王家村的壹處破敗的土房子裏,之後沒幾年就隨全家壹起,趕上了山東人史上第二次“闖關東”。而當“文革”結束、土地承包責任制實行後,回到家享受“分田到戶”的王秀勇卻嘗不到任何甜頭—他的雙手殘疾,無法勞作。於是在15歲那年,他賣了壹只羊,拿著20元錢去闖世界。

王秀勇壹生都腳力驚人。當他走投無路準備從南京長江大橋上跳下去時,被人攔下,並勸告可憑壹技之長賣藝求生。這之後他不僅開創出了用腳寫字、磨刀切菜、打撲克下棋這些技藝用於街頭表演,還用這雙腳踏遍了大半個中國。除西藏外,全國各省的大城市王秀勇基本都到過了。

80年代,這段“信馬由韁”的漂泊生涯漸入尾聲。讓王秀勇收住了心的,是南方。他到了廣東韶關、廣州,由於沒通行證,只在深圳門前晃了壹晃,然後就來到了這個和他後半生牽扯在壹塊兒的地方:東莞。這是1986年。

遊歷過那麽多城市,但眼前的繁榮讓王秀勇驚呆了:林立的工廠,密集的人群,此外還有來自香港的商人。雖然農田仍然占據著更大的比例,但那些工業化、城市化的景觀,都是他此前不曾見過的。在這裏他見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而在這之前,“外出打工”的概念甚至都不曾聽過。此後7年間,他遊走於珠三角的幾個城市,直到1993年,他選定了自己最為心儀的城市,從此開始了在東莞的生活。

“東莞的發展太快了。比起我1986年初來乍到時,這兒的工廠越來越多,農田壹點點被開發成了廠房,有些地方都是壹年壹變樣。”王秀勇說。最讓這個“腳技”藝人如魚得水的,是虎門的國際服裝城。在這個人流如織的貿易中心,老王擺攤表演兩個小時掙來的錢,能抵得上平日裏10天的收入。“這裏不僅人多、錢多,而且‘心善’。”老王到過那麽多地方,沒見過哪裏的人這麽有愛心的。這裏的人不僅給的錢多,而且還常在城市範圍內搞壹些愛心活動,讓王秀勇這些底層人群受益。

90年代中期,東莞開始添了新的景象。街面上的“夜總會”、“酒店”開始越來越多;來圍觀老王表演的人群裏,常有出手闊綽的老板,而他們的身邊時常跟隨著壹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婦女”。“可能是為了顯示大方,小姐們壹示意,老板們往往就給得特別多。有壹次我壹下就收了800塊錢。”王秀勇說。

不僅是老板,“小姐”們本身也都出手大方。在老王看來,小姐們給的錢,普遍比壹般人群要多。據估算,小姐的資助,能占到他總收入的五分之壹。“可能是她們的錢來得容易些吧,再者她們也都出身貧困,對我特別照顧。”除了給錢,小姐們經常把吃不了的高檔食品留給王秀勇,這些都讓他大為感激。

“那時我感覺自己已成了東莞的‘壹分子’,東莞人民養育了我。我對東莞的感情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王秀勇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秀勇很快就發現自己仿佛置身景陽岡。

幾天前,王秀勇看到了“東莞太子酒店被央視曝光”的消息,驚得張大嘴巴。比起東莞的掃黃風暴終於來臨,更讓他驚奇的是,“掃黃”竟然就是從他最熟悉的地方開始的。

1996年始,王秀勇就住到了黃江鎮的玉塘圍村,當時,壹座宏偉的“太子酒店”正在興建中。老王當時的鄰居,是壹位“梁老太”—她的兒子,正是太子酒店的老板梁耀輝。王秀勇和梁耀輝並沒有來往,但同梁母熟識,“她家人都很心善,常常壹百壹百地直接給我。我知道她兒子的酒店裏是做什麽的,但在那個時候,沒有點‘黃’的東西,妳的酒店可能都辦不下去。”老王說。

這時候,“黃”已經廣為泛濫了。在王秀勇看來,“太子”都稱不上是大酒店,常平、虎門、樟木頭等地,都是色情重鎮。隨著經濟發展程度愈高,色情業也就愈加猖獗,老王精辟地總結道:繁榮,(才有)娼盛。

但是,由於深得其中益處,“掃黃”是否以怨報德,好漢投“虎”忌器。“這些東西並沒有影響我,小姐和嫖客反而還對我有經濟上的幫助。”

讓王秀勇產生“掃黃”念頭的,是2010年。當時東莞的色情業規模發展到空前的程度,3月份,時任東莞市公安局副局長的盧偉琪拋出壹個“掃黃殺手鐧”:公布個人手機號碼,

接受市民有關涉黃涉賭線索的舉報。老王對政府的這種開明政策大為看好,坐等色情業被鏟除。誰知壹段時間過去,他發現身邊沒有產生壹點響動。“滿世界全都是黃,我就不相信,怎麽會沒人舉報?”老王按照報上公布的號碼,真的給公安局副局長撥去了電話,但不是沒人接聽,就是不通,要麽就是語音提示讓發短信。

王秀勇心裏打定了主意,他倒要看看公安局究竟掃不掃黃。

2010年5月開始,他艱難地抄起圓珠筆,在壹個單線格本子上先後繪制了三張粗糙的“地圖”,它們分別反映了東坑、大朗和石碣三鎮的賣淫嫖娼窩點分布情況,老王叫它們“虎穴淫窩圖”。之所以有“虎”,是因為該圖也部分反映了當地的涉賭狀況,而遍布大街小巷的老虎機正是主要賭博工具。

王秀勇就這樣開始了“打虎”。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壹如當年景陽岡的武松壹樣孤立無援。

■常打“虎”,打“虎”未成先被咬

王秀勇找到了大朗鎮公安分局,把繪制的掃黃圖展示給警員看,結果被笑稱“什麽東西”。他叩開了石碣鎮唐洪派出所的門,結果被警員好言勸告:妳這麽大歲數了,不要管這個好不好啦。王秀勇頓時充滿了挫敗感:這是他辛苦采集來的心血啊。壹次在石碣鎮暗訪,他被賣淫窩點的人持鐵棍追打,

幸虧遇到警車才化險為夷。這些掃黃圖大都反映了發廊等門市店的涉黃狀況,內容細致入微,有的甚至標註著“小姐”們的主要籍貫。

老王暗下決心壹定要把這件事做下去。他找來了媒體。於是在東莞和廣東當地報紙和電視上,“老人繪制掃黃圖”的消息不脛而走,而掃黃的希望也神奇地反映在了現實中,各鎮公安真的出動警力開始掃黃。當年6月1日的東莞某報記載著壹次石碣鎮的掃黃行動:出動警力186人,清查出租屋346間、士多店48間、發廊12間,查處涉黃行政案件1宗。“我對那些媒體建議了,要跟隨警察,監督他們掃黃。”王秀勇說,“就是這樣,他們也只是抓現行,沒有抓到的話,那些發廊都安然無事。”

2010年7月14日,王秀勇決定親自監督警方。上午他走進萬江鎮公安分局的大門,手拿“掃黃信息”執意要求帶領警方去掃黃。當晚8點,萬江公安真的讓他坐在警車裏當向導,按圖搜查轄區的涉黃情況。結果,他們在石美地區抓住了兩對現行嫖娼。而在收隊結束行動時,王秀勇發現“不對勁啊”:警察把他和那兩對賣淫嫖娼人員壹起,關在了押送違法人員的警車裏。他回憶,某警察冷冷地說:沒辦法啊,我們警車沒地方坐了。結果在歸途中,頗有名氣的老王被認了出來,“小姐”們冷冷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他”,

壹個嫖客不由分說壹腳踹向他,如果不是雙手反銬在身後以及有警員看管,當晚王秀勇難逃壹劫。

誰知劫難終沒逃過。壹周後,萬江公安分局打來電話,通知王秀勇前來領取舉報獎金600元。而當他領了錢剛壹走出公安局大門時,立刻被6個人團團圍住,壹頓暴打劈頭襲來。這些人邊打邊用普通話叫罵,包括“叫妳多管閑事”。老王的幾顆牙就此留在了東莞,胸腔被打得疼痛了好久。

老王的電話也不再是個人隱私。壹次在石碣鎮掃黃期間,他早上接到了壹個恐嚇電話,還沒睡醒的他恍惚覺得對方已站在門口,嚇得把手機掉在地上摔爛了。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會有他的電話。

王秀勇不僅不敢掃黃,而且連門都漸漸不敢出了。賣藝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已經和他絕緣,他只能以撿破爛為生。大部分時間,他躲在出租屋裏,焚香、拜佛、讀經,祈求保佑平安。

他開始上訪。信訪維穩中心、市公安局紀委和信訪辦,王秀勇都去過了。他在舉報材料的上面附著自己寫的大字報:助警掃黃,反被警害,求獎無門,倒貼八千。對方要麽表示“反映情況”而無下文,要麽就是質問老王有沒有“公安不作為”和“與違法人員串通”的證據。他拿不出來。

■遭受“招安”

第二次出於某種原因被排擠出東莞。

2010年12月中旬的壹天,王秀勇被叫到東莞市公安局,警員給他拿來8000元錢,說是民警們給他個人的“捐助”。老王說,這是他到市紀委去反映情況所收到的成效。

買了壹張火車票,王秀勇踏上了回山東老家的路途。這僅是他從70年代末離開後,第二次回老家。家裏的狀況和東莞的生活不能同日而語。沒有勞動能力的他,只能守在自家屋頂殘缺不全的房子裏,每年領著政府3600元“低保”和“五保”救濟過活。壹輩子未曾婚娶,他守著年過八十的老娘生活在壹個院子裏,冬天由於沒錢燒煤,只給老娘的屋子裏置辦了爐子,自己在房子裏就靠三床被子來度過難熬的冬夜。

2011年5月,王秀勇決定重新出門去生活,但頭腦中第壹個冒出來的目的地,仍然是東莞。在這地方住了近20年,說的壹嘴還算流利的粵語,他對這個地方有太多感情。所以老王決定,就算是隱姓埋名到壹家工廠去打工,也要回東莞。

6月初,他在“精至塑膠制品廠”謀得了壹份看門人的工作,平安度過了多半年時間。誰知在2013年3月,平靜再被打破。據他回憶,在壹次石排鎮某警務區的“搜查”中,壹名陳姓警員找到了王秀勇,對方拿著老王的暫住證,

看了看問道:妳是那個“掃黃老人”吧?於是打電話匯報說:王秀勇在這兒工作,我們找到他了。

“在這之後,這個廠子的老板娘突然要辭退我,說‘公安的人總來煩我’、‘我實在不敢用妳了’,還叫我別啰嗦。”王秀勇說,“我覺得,壹定是那段時間我在外面被認出來,有人報給公安局了。”

這次王秀勇徹底死心了。他沒有嘗試去別家找工作,就再度離開了東莞。

■“好漢”反思

“我不恨‘小姐’,我恨的是‘保護傘’。”

由於中央和地方電視臺的報道,此時在山東老家,王秀勇已經是全鄉的名人了。鄉親們有的誇他“膽大”、“沒給好漢之鄉丟人”,也有人為他捏壹把汗,說他沒死在那裏就不錯了。

此時的王秀勇,卻完全沒有英雄成名、告老還鄉的滿足感。除了憤懣之外,他腦子裏開始出現了壹些反思的東西。

“有個報紙的記者寫文章,說我‘掃黃’是出於‘阿qiu(Q)欺負尼姑’的心態。”王秀勇說,“我查了字典也沒查著,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壹次受邀到北京來參加某電視臺的節目—“性工作者合法化之辯”,回家後他久久思考這個問題。身在東莞近20年,他深知這壹行業的復雜和矛盾性。“英雄好漢,沒那麽簡單。”他說。

東莞再也回不去了。老王回憶,

他當年暗訪發廊時會扮成乞丐,上門去求“小姐”施舍,而小姐們大多數都會慷慨解囊,反而壹些外表光鮮的人不肯施舍。時光仿佛壹下子又回到了80年代他初到東莞時,他始終記著“小姐”和東莞人的恩德。“我不恨‘小姐’,我恨的是‘保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