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短篇小說具有委婉、曲折、富有暗示性的獨特風格,《最後壹課》《柏林之圍》等作品都已成為世界文學的珍品。
我從敞開的窗子,看見同學們都整整齊齊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哈默爾先生夾著那根可怕的鐵戒尺走來走去。我非得把門打開,在壹片肅靜中走進去,妳想,我是多麽難堪,多麽害怕!
可是,事情並不是那樣。哈默爾先生看見我並沒有生氣,倒是很溫和的對我說:
"快坐到妳的位子上去吧!我的小弗郎茨;妳再不來,我們就不等妳了。"
正當我看了這壹切感到納悶的時候,哈默爾先生走上講臺,用剛才對我講話的那種溫和而嚴肅的聲音對我們說:
"我的孩子們,這是我最後壹次給妳們上課,從柏林來了命令,今後在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小學裏,只準教德文了新教師明天就到,今天,是妳們最後壹堂法文課,我請妳們專心聽講。"
我這時是多麽後悔啊。後悔過去浪費了光陰,後悔自己逃學去掏鳥窩。到薩爾河上去滑冰!我那幾本書壹文法書、聖徒傳,剛才我還覺得背在書包裏是那麽討厭,那麽沈甸甸的,現在就像老朋友壹樣,叫我舍不得離開。
對哈默爾先生也是這樣。壹想到他就要離開這兒,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就忘記了他以前給我的處罰,忘記了他如何用戒尺打我。
這時,有幾只金龜子飛進了教室;但誰也不去註意它們,就連那些最小的學生也不例外,他們專心致誌的寫他們的壹橫壹豎,好像這也是法文在學校的屋頂上,有壹群鴿子在低聲"咕咕",我壹面聽著,壹面想:
"那些人是不是也要強迫這些鴿子用德語唱歌呢?"
那邊,教師的盡頭,霍瑟老頭兒戴上了眼鏡,兩手捧著識字課本,也和小孩們壹起拼字母。看得出他也很用心;他的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聽起來有壹種說不出的味道,叫人又想笑又想哭。唉!我將永遠記得這最後的壹課
哈默爾先生面色慘白,在講臺上站了起來。他在我眼裏從來沒有顯得這樣高大。
"我的朋友們,"他說,"我的朋友們,我,我"
他的嗓子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無法說完他那句話。於是,他轉過身對著黑板,拿起壹支粉筆,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按著它,用最大的字母寫出:
寫完,他仍站在那裏,頭靠著墻壁,不說話,用手向我們表示:"課上完了去吧。"
他的孫女跪在他身邊,淚流滿面。她長得很像他,瞧他們在壹起,可以說就像同壹個模子鑄出來的兩枚希臘古幣,只不過壹枚很古老,帶著泥土,邊緣已經磨損,另壹枚光彩奪目奪目,潔凈明亮,完全保持著新鑄出來的那種色澤與光潔。
巴黎被圍的第壹天,我去到他家。我記得,那天我很激動,心裏惶惶不安。當時,巴黎所有的城門都已關閉,敵人兵臨城下,國界已經縮小到郊區,人人都感到恐慌。我進去的時候,這個老好人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興高采烈的對我說:
"嘿!圍城總算開始了!"
我驚愕地望著他:"怎麽,上校,您知道了?"
他的孫女趕快轉身對我說:"是啊!大夫這是好消息,圍攻柏林已經開始了!"
她壹邊說著話,壹邊做針線活兒,動作是那麽從容、鎮定老人又怎麽會產生懷疑呢?屠殺的大炮聲,他是聽不見的。被攪的天翻地覆、災難深重的不幸的巴黎城,他是看不見的。
這期間,包圍圈愈來愈緊,唉,不過並不是柏林之圍!那時正是嚴寒季節,大炮不斷轟擊,瘟疫流行,饑饉逼人。但是,幸虧我們精心照料,無微不至,老人的靜養總算壹刻也沒有受到侵擾。直到最困難的時候,我都有辦法給他弄到白面包和新鮮肉。
只不過我們談的是普魯士軍隊,而這個好心人想的是法國軍隊,以為是他等待已久的凱旋儀式壹麥克馬洪元帥在鮮花簇擁、鼓樂高奏之下,沿著林蔭大道走過來,他的兒子走在元帥的旁邊,他自己則站在陽臺上,整整齊齊穿著軍服,就像當年在魯鎮那樣,向遍布彈痕的國旗和被硝煙熏黑了的鷹旗致敬
但不!在那邊,就在凱旋門的後面,有壹片聽不清楚的嘈雜聲,在初升的太陽下,壹支黑壓壓的隊伍開過來了慢慢地,軍盔上的尖頂在閃閃發光,耶拿的小銅鼓也敲起來了,在凱旋門下,響起了舒伯特的勝利進行曲,還有列隊笨重的步伐聲和軍刀的撞擊聲伴隨著樂曲的節奏!
有壹個身材高大的老人揮著手臂,踉踉蹌蹌,最後全身筆直地倒了下去。這壹次,儒弗上校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