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不允許我們吃。”譚芳說。在福州市蓋山鎮,四十多畝稻田裏剛插的秧苗正暗藏玄機,“他們說這是轉基因水稻,還在試驗,不是很安全。”譚芳不得不選擇從基地外購買大米。但她不知道的是,基地之外早亦非凈土。
盡管中國農業部從未批準任何轉基因主食的商業化種植,然而,來自歐盟的預警通報卻不容樂觀。2012年,“歐盟食品和飼料快速預警通報”***通報了28批次來自中國(包括中國香港)的違禁轉基因食品,其中24批次是大米制品。
有關轉基因安全性的爭論仍在持續,但中國人的飯碗裏,已潛伏著轉基因的魅影。
風聲雖緊,暗流仍湧動
“湖北是轉基因水稻種植的重災區。”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食品與農業項目主任方立鋒說。2004年至2006年間,該組織《非法轉基因水稻汙染中國大米》的 調查報告 估計,湖北2004年“最少有950~1200噸轉基因大米已經流入市場。2005年的種植面積至少為20000~25000畝,如果不加阻止的話,可產轉基因大米10000~12500噸。”
這份報告最早揭開了中國轉基因水稻擴散的秘密,並曾引起軒然大波。
擴散源頭壹度指向華中農業大學。中國農業部目前只批準了兩種轉基因水稻的安全證書,其中“Bt秈優63”研發者——中科院院士、華中農大生命科學技術學院院長張啟發被上述報告披露出任武漢科尼植物基因有限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而科尼公司委托湖北松滋種子公司來進行制種,最終這些種子中的壹部分流播至湖北、湖南多地。
轉基因水稻研究學者、種業公司、基層種站、農民……中國的轉基因水稻,被疑正依著這壹路徑流向餐桌。
實際上,中國研究轉基因水稻的科研機構遠非壹家。除了bt抗蟲性,還包括抗病、抗逆轉基因、抗除草劑、高產轉基因、高品質轉基因和綜合性轉基因等七個方面,研究機構則遍布廣東、浙江、湖北、北京、湖南、安徽、遼寧、江蘇、上海、山東等地。
轉基因水稻是用轉基因技術把水稻中本來沒有的基因轉入到水稻中,使水稻具有新的性狀,如抗蟲、抗除草劑、抗病害。但轉入的基因影響水稻原有基因的表達,可能引起很多難以預期的後果。
按照《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及實施辦法,轉基因植物品種在培育出來後,需要經過安全性評價階段才能獲得安全證書,而安全性評價階段則包括實驗室、中間試驗、環境釋放和生產性試驗四個階段。後兩個階段需與農民合作,到不同的水稻產區檢驗其是否適應不同的氣候和生態條件,收獲的水稻應該統壹回收處理。但浙江大學原子核農業科學研究所副所長舒慶堯承認,壹旦農民看上了田間的稻種,對農民的制約就比較難有保障了。
以歐盟通報中披露的“科豐6號”為例,當時研發機構福建農科院的合作對象包括了四川農業大學和湖北、廣東、江西、黑龍江等地的農科院多家單位,主栽品種覆蓋長江流域及華南多個稻區。在福建確曾存在相當規模的轉基因水稻種子銷售市場,包括福建農科院與上市公司豐樂種業合資的閩豐種業、中國種子集團福建農嘉公司等,都曾在業內被傳有染。
令人略感欣慰的是,大部分種子公司、種站都表明目前已無此類種子銷售。“現在制種都要檢測轉基因,萬壹在種子裏查到轉基因成分,我們就慘了。”福建建陽市壹名種業公司負責人解釋說。
不過,暗流依然湧動。四川、湖南、廣東等地的壹些公司表示,他們雖然現在不賣“抗蟲稻”,但依然有渠道可以獲得。“現在大量買是肯定買不到的,買少量的話可以去壹些科研單位。”福建六三種業有限責任公司的業務員說。
盡管目前國家嚴控轉基因主糧種子的擴散,但趨勢依然令人擔憂。
擋不住的擴散
實際上,只要研究轉基因水稻,擴散的可能性幾乎不可避免。“理論上,如果壹粒種子流出,種植壹萬畝、十萬畝都有可能。”舒慶堯說。
舒慶堯是浙江大學教授高明尉的學生,他們組成的課題組在世界上首次培育成功轉基因抗螟蟲品系“克螟稻”。
克螟稻針對的正是水稻最大的天敵。“二化螟、三化螟、卷葉螟……經常會弄得農民顆粒無收。”高明尉說。在科學家的眼裏,抗蟲轉基因水稻無疑有著巨大的魅力。統計數字顯示,螟蛾危害著中國75%的水稻,每年導致的損失高達十億美元。
在“卷葉螟”肆虐的浙江上虞,克螟稻無疑是農民的福音。知情者回憶,該品種剛培育出,當時的上虞市種子公司就曾多次出面聯系洽談,最後將該品種“引進”到上虞進行試驗示範。上虞小越鎮原植保員孔慶水回憶,這種不用施農藥的克螟稻在示範田裏表現非常優異。“即便別的地方稻子被吃光了,這裏的也還是好好的,附近幾個村的農民都很喜歡。”
但由於中國迄今仍未批準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生產,科學家只能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我們轉基因試驗的每壹個步驟都是要上報的,只有經過農業部批準才能做。”華中農業大學張啟發團隊主要成員林擁軍教授說。“在早期試驗和中間試驗階段,管理是很嚴格的。”林擁軍說,為了避免被人盜走,他們甚至在試驗田周圍築起了3米高的圍墻,以及兩米深兩米寬的“護城河”。
但即便如此,卻依然難以阻擋轉基因水稻在環境釋放、生產性試驗階段的擴散。克螟稻在上虞的遭遇正是如此。要求匿名的當地村民說,有不少愛上克螟稻的農民當時都留下了種。
而種子公司的介入、私自育種則加劇了擴散。從上虞市種子公司改制而來的上虞市舜達種子有限責任公司壹位業務員說,“在前幾年,他們確曾賣過克螟稻等轉基因水稻。但現在查得緊,轉基因水稻我們都不賣了。”
而不再銷售並不代表結束擴散,除了已擴散的種子,另壹條隱秘的鏈條則在學術研究領域。高明尉說,抗蟲水稻相當於人類造出了壹個新品種,這種抗蟲基因可以通過雜交方式,轉移到其他稻種中去。“自然界有人用過後,就不能排除有人把轉基因水稻作為母本雜交。”舒慶堯也表示。
以科豐6號為代表的高抗鱗翅目害蟲轉基因水稻株系為例,知情者透露,研發該系列的團隊曾聯合多個育種單位,通過轉育方式配置了大量的抗蟲雜交組合。“這些品種壹旦耕種,同樣會被檢測出轉基因。”
合法實驗和違規整改的困局
尷尬正在延續。因含有違法轉基因成分的米制品屢次被檢出,早在2008年,歐盟對中國出口大米及米制品就提出了采取保障性措施,要求加強對中國出口米制品的轉基因檢測。
轉基因水稻違規種植的後果,在國內並非最為嚴重的浙江地區可窺見壹斑。2009年初,浙江省檢驗檢疫科學技術研究院動植檢實驗室就曾在浙江省出口歐盟米制品中多次檢出轉基因成分。為了解決問題,工作人員走訪了杭州旺旺食品、杭州娃哈哈食品、浙江中大食品等公司,提出了控制源頭、確保供應鏈穩定等建議。
但數據顯示,雖然經過努力, 2009年10月到2010年4月的轉基因陽性檢出率比2009年1~9月下降了43.4%,但依然有17.2%的檢出違規。幾乎同時,綠色和平抽檢發現,湖北、湖南、福建和廣東四省仍然有大米及米粉樣品被檢測出違禁轉基因成分。
“2010年,福建曾陸續接到市場銷售轉基因大米的報告,省政府領導高度重視,並多次就轉基因大米問題作出批示。”福建業內人士回憶說。這是最嚴厲的壹年,“福建隨後出臺了很多政策,對很多制種田都展開了拉網式檢測。”
福建省農業廳科教處副處長程書田說,這也是全國統壹行動的壹部分。2010年,農業部開展了堪稱“史上最大”的種子執法專項行動,有超1/5的種子企業被責令限期整改,超1/10企業的許可證被註銷。根據農業部的總結,這次執法的壹個重大突破是首次進行轉基因檢測,並對違規參加區域試驗的組合材料和相關單位采取了處罰措施。
“沒有人再敢把轉基因種子生產與別的混在壹起,若花粉飄到其他種子去,別的種子檢測出來了,整個公司是要冒很大風險的。”成都陽光種苗有限公司的壹位高管說。
而此時,中國首批獲批轉基因水稻“華恢1號”和“Bt汕優63”的安全證書已在實驗室裏靜靜躺了3年多,爭議依然不斷。
(玉林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