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忌憚韓王信有雄才武略,所分封的地區北靠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都是天下可屯重兵的戰略要地,怕韓王信日後作亂,就把太原郡三十壹縣劃為韓國,調韓王信去統轄太原以北地區,建都晉陽,以防備抵禦胡人。韓王信上書說:“韓國北靠邊界,匈奴經常來犯,晉陽離邊塞遙遠,請求把馬邑作為國都。”劉邦同意了。 此韓王信是原韓國國王後裔,非淮陰侯韓信也。韓信先為齊王,後為楚王,後為淮陰侯。
劉邦已經封賞了二十多個大的功臣,其余的人則沒有分封。這人日夜爭功,劉邦壹時決定不下來。劉邦在洛陽南宮,從復道也就是連接各宮殿的天橋上望見將領們往往壹起坐在沙地中談論。劉邦就問身邊大臣:“他們在談論什麽?”張良回答說:“陛下不知道嗎?這是在圖謀造反啊!”劉邦說:“天下初定,他們為什麽要謀反?”張良說:“陛下起自布衣,靠這幫人取天下。如今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賞的都是您親近喜愛的老友,所誅殺的都是您生平有仇有怨的人。現在軍吏們在計算功勞,認為天下的土地不夠封賞的,這幫人害怕陛下不能封賞他們,又害怕您猜疑他們往常的過失而遭到誅殺,所以就聚到壹起圖謀造反。”劉邦於是擔憂地說:“怎麽辦?”張良說:“皇上平生最憎惡且群臣都知道的人是誰?”劉邦說:“雍齒與我有舊怨,曾經多次窘辱我,我想殺了他,但因為他立了很多戰功,所以不忍心下手。”張良說:“現在就趕快先封賞雍齒,那麽群臣也就堅信自己能得到封賞了。”劉邦於是置備酒宴,封雍齒為什方侯,並急令丞相、禦史拿出論功行賞的方案。群臣喝了壹場大酒,都非常高興,說:“雍齒尚且封侯,我們也就沒有什麽可擔憂的啦!”
司馬光說:張良作為劉邦的謀臣,被當作心腹親信,應當知無不言,哪有已聽說諸將要謀反,卻壹定要等到劉邦親眼看見他們竊竊私語,然後才說他們這是想謀反啊!大概是因為劉邦剛剛得到天下,屢次根據自己的愛憎來封賞或者誅殺,有時候有損公平,群臣因此就會有抱怨甚至感到有危險的心理,所以張良借著這事進忠言,以改變轉移劉邦的心意,使劉邦沒有偏袒私情的過失,群臣沒有猜疑恐懼的念頭,國家無虞,利及後世。像張良這樣,可以說是善於勸諫的了。
列侯全部賜封完畢,劉邦下詔令議定獲壹等功的十八個人的位次。群臣都說:“平陽侯曹參,身受七十處傷,攻城掠地,立功最多,應當排在第壹位。”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言說:“大臣們都說錯了。曹參雖然有野戰掠地之功,也不過是戰場上壹時的事罷了。陛下與楚軍相持五年,軍隊損失嚴重,士卒逃跑的很多,您自己也是只身逃脫就有好幾次。然而蕭何經常從關中征集兵員補充漢軍,有數萬人之眾,這些都不是陛下下詔讓他做的。陛下有好幾次幾乎全軍覆沒,又無糧草,蕭何從關中運送糧草,沒有缺過。陛下雖然多次失去崤山以東地區,蕭何卻能保全關中等待陛下歸來。這些都是萬世之功啊!如今即便沒有成百個曹參這樣的人,對漢室又有什麽損失呢?漢室有他們,也未必就能夠保全。怎麽能將壹時的功勞蓋過萬世的功勛呢!蕭何應居第壹,曹參第二。”劉邦說:“對!”劉邦於是賜蕭何帶劍、穿鞋上殿,朝見皇帝時也不用行小步快走之禮。劉邦說:“我聽說舉薦賢能的人應當受到上等的封賞。蕭何的功勞雖然卓著,是由於鄂千秋的申辯才更加明確的。”於是根據鄂千秋原來所受的封地,加封他為安平侯。這壹天,劉邦封賞蕭何父子兄弟十多人,都有食邑,又加封給蕭何兩千戶。
之後,劉邦回到櫟陽。
夏季,五月二十三日,劉邦尊稱其父太公為太上皇。
當初,匈奴畏懼秦朝,遷徙到北方十多年。等到秦朝滅亡,匈奴又逐漸往南渡過黃河。
匈奴的單於頭曼立了他的兒子冒頓為太子。後來,頭曼寵愛他的壹位閼氏,生了個小兒子,頭曼便想把他立為太子。這個時候,東胡部強大起來,月氏部也很強盛,頭曼於是派冒頓到月氏去當人質。不久,頭曼急攻月氏,月氏王就想殺掉冒頓。冒頓偷了壹匹好馬騎上,逃回了匈奴。頭曼覺得冒頓勇武,就讓他統率萬名騎兵。
冒頓制作鳴鏑,也就是響箭,約束士卒騎射練習。冒頓下令說:“鳴鏑所射而不壹齊發射的人,斬!”冒頓於是用鳴鏑射他的好馬,之後又射他的愛妻,凡不敢跟著射箭的,都被斬殺。最後,冒頓用鳴鏑射頭曼單於的好馬,士卒也都放箭射單於的馬。冒頓由此知道這些士卒可以使用了。壹次,冒頓隨頭曼出獵,然後用鳴鏑射頭曼,他的士卒也壹起發箭射頭曼,最終殺死了頭曼,並把他的後母、弟弟以及大臣中不聽命於他的人全部誅殺。冒頓於是自立為單於。
東胡部聽說冒頓弒父自立,派使者去對冒頓說:“想要得到頭曼的千裏馬。”冒頓問群臣,群臣都說:“那是我們的寶馬,不能給!”冒頓說:“和人家做鄰國,怎麽還吝惜壹匹馬呢!”隨即把馬送給了東胡。不久,東胡又派使者來對冒頓說:“想要得到單於的壹位閼氏。”冒頓又問左右大臣,大臣都憤怒地說:“東胡這般無禮,竟然索求閼氏!請發兵攻打它!”冒頓說:“和人家做鄰國,怎麽能舍不得壹個女人呢!”就選了自己所寵愛的閼氏送給了東胡。東胡王於是越來越驕橫。東胡部與匈奴部之間,有方圓壹千多裏的無主地,雙方各居壹邊,還設立了哨所。東胡王再次派使者對冒頓說:“這塊無人之地,我想得到它。”冒頓再問群臣,群臣中有的說:“這是塊無人要的荒地,給也可,不給也行。”冒頓卻大怒說:“土地是國家的根本,怎麽能給人呢!”把那些說可以給東胡地的大臣都殺了。冒頓上馬,下令說:“晚出發的,斬!”遂領兵襲擊東胡。東胡開始還輕視冒頓,不設防備,冒頓遂滅東胡。
冒頓滅了東胡後,向西趕跑了月氏,向南兼並了黃河以南的婁煩王、白羊王,接著侵掠燕、代,全部收復了當年被蒙恬奪走的匈奴故地,並奪取了漢之邊關原河套以南諸要塞,壹直到了朝那、膚施。這個時候,漢軍正與項羽相持,中原地區被戰爭拖累得疲憊不堪,因此冒頓得以強大,擁騎三十多萬,威服諸國。
秋季,匈奴在馬邑將韓王信包圍。韓王信多次派使者出使匈奴,謀求和解。劉邦發兵救援,但又猜疑韓王信多次派使者出使匈奴,對漢室懷有二心,就派人去指責韓王信。韓王信害怕被殺,九月,舉馬邑城投降了匈奴。匈奴冒頓隨即乘勢領兵向南越過句註,進攻太原,到了晉陽。
劉邦廢除秦時煩瑣的禮儀,力求簡單易行。壹次,群臣飲酒爭功,都喝醉了,有的人狂呼亂叫,甚至拔劍亂砍殿柱,劉邦很厭惡。叔孫通勸劉邦:“那些儒生,很難和他們壹起取天下,但可以與他們壹起守天下。我願意去征召魯地的儒生,同我的弟子壹起制定朝廷禮儀。”劉邦說:“不會煩瑣吧?”叔孫通說:“五帝之樂不壹樣,三王之禮不相同。禮,是根據時代、人情而制定的規範。我想采用壹些古禮,結合秦禮來制定。”劉邦說:“可以壹試,但要使人容易了解,根據我所能做到的去制定。”
於是叔孫通作為使者,去征召了魯地的儒生三十多人。魯地有兩個儒生不肯來,說:“您所事奉的君主都快有十個了,人都是靠當面阿諛奉承得以親近和尊貴。如今天下初定,死人尚未安葬,傷者未好,又想制禮作樂。禮樂,那是需要上百年的德政的積累才能興起的。我們不忍去做您要做的事情。您去吧,不要玷汙了我們!”叔孫通笑著說:“妳們真是壹幫腐儒,不懂得時勢的變化!”隨即和所征召的三十人西行入關,加上劉邦身邊有學問的近臣和自己的弟子,有壹百多人,在野外演習禮儀。壹個多月後,叔孫通告訴劉邦:“可以試看了。”劉邦於是就讓他們演習禮儀,說:“我能做到。”就命令群臣進行練習。
漢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冬季,十月,長樂宮落成,諸侯、群臣都來朝賀。天亮之前,謁者主持典禮,按次序將所有人引導入殿門,排列在東、西兩方。侍從有的在殿下臺階兩旁站立,有的排列在廷中,都持握兵器,豎起旗幟。這時,侍從傳呼警戒,皇帝輦車出房,侍衛引導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級的官員依次序朝拜,無不震恐肅敬。禮畢,又置備正式酒宴。陪皇帝坐在殿上的,都俯伏垂首,按官位的高低次序起身給皇帝敬酒。敬酒九次,謁者宣告結束。禦史負責監督儀式的舉行,並把不遵儀式的人領出去。從典禮開始到酒宴結束,沒有人敢大聲喧嘩、不合禮儀。劉邦說:“ 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 ”我今天才知道身為皇帝的尊貴啊!於是拜叔孫通為太常,賜黃金五百斤。
當初,秦統壹天下的時候,收集六國的禮儀,選擇尊君抑臣的部分保留下來。叔孫通制禮,作了壹些增減,大體上還是沿襲了秦朝的舊制,上到天子稱號,下到大小官吏及宮室、官名,更改變動不多。這些禮儀,後來和律、令收錄在壹起,收藏在中央有關部門。由於法家後來不再傳授這些,老百姓、臣僚也就沒有談論它的了。
司馬光說:禮的作用太大了!用之於身,壹動壹靜就有了規矩,幹什麽事也就有了依據;用之於家,就會內外有別、九族和睦;用之於鄉,就會長幼有序,有良好的風俗教化;用之於國,君臣有序,政治穩定;用之於天下,諸侯順服,綱紀不亂。禮,不僅僅是使宴席之上、門戶庭院有秩序啊!以劉邦的明智通達,聽到陸賈的進言而稱贊,看到叔孫通所定的禮儀而慨嘆,但是他終究不能與夏、商、周三代聖明君王並列,就錯在他不肯學習而已。劉邦之時,如果能得到大儒來輔佐他,與大儒壹道用禮制來治理天下,他的功勛業績不止如此啊!只是可惜啊,叔孫通的器度太小了!他只不過是竊取了禮制中如秕糠壹般無大用的部分,借以依附時世、迎合風俗、求取寵幸罷了,使先王所創建的禮制淪沒而不振,以至於到了今天,豈不不令人沈痛之極!因此揚雄諷刺說:“從前魯地有大儒,史書中沒有記載他們的名字。問:‘為什麽說他們是大儒?’答:‘叔孫通想制定君臣的禮儀,便到魯地去征召儒生,請不來的有兩個。’問:‘既然如此,那麽孔子向諸侯國求聘用也是不對的了?’答:‘孔子周遊列國,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如果放棄自己的立場順從他人,即便有規矩、準繩,又怎麽能用呢!’揚雄的評論精彩啊!大儒,怎麽會破壞自己的規矩、準繩去追求壹時之功呢!